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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怜芳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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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倒是持之以恒地一起负责起出黑板报。虽然秦朗还是诸多挑剔,宋天笑有时也会针锋相对,然而由每次展示出的成果中,可以看出画者一点点地在成长。
秦朗与她的父亲不同,并不是专制独裁的人,黑板报的版面设计,她也一点一点地引领着宋天笑能够独挡一面,虽然言语尖酸刻薄,态度随意恶劣,似乎很享受激怒宋天笑的乐趣。宋天笑心里恨着,嘴上犟着,可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原来自己在这样的恶言恶语中飞速成长,一时茫然,也不再拥有可以强硬的底气,气势上明显地弱了下来。
于是从前使得鸡飞狗跳令人头痛不已的调皮捣蛋鬼居然有时候开始发呆,一向看不惯那些所谓的好学生的顽劣分子居然也能够听从秦朗的建议,倨傲无理吊儿郎当的小无赖脸上也会出现庄重严肃的神色……秦朗的同桌崔妍一脸钦慕:“啊,秦朗!你居然能收服宋天笑,我好崇拜你!”
秦朗神情很严肃,眼中更是有一抹不易觉察的黯然:“不要轻易地去崇拜一个人,那太危险。而我,更不值得别人的崇拜。”
那个时候的崔妍,还只能算是个天真烂漫的女童,并没有那个能力,可以领会秦朗的感情。后来,当她终于能够稍微了解秦朗,才知道自己的这个初中同桌,虽然一直表现地对自己冷淡不怎么关心的样子,却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在关照告诫着自己。可是那个时候,却再也没有机会可以清清楚楚地向她表达出自己完全懂得之后一直怀有的谢意了。
对于秦朗来说,如果说宋天笑像只竖起了满身芒刺随时警惕戒备的刺猬,那么崔妍就是只标准的宠物狗了。对于自己的黑脸白脸,这个女孩从来都是心无芥蒂的笑容;喜欢蹭着自己,叽叽喳喳地讲一些自己根本就不想听的闲话;也会哭哭笑笑,为一些芝麻绿豆的小手忽悲忽喜……秦朗有时候其实不无羡慕,这样能歌能哭的少男少女,才该是真正的少年;而这样生动的人生,才该是有意思的人生吧?可是她自己的人生,却像是山洞中一条幽黑曲折的羊肠小道,她就站在不知名的途中,看不到出口,也回不到来处,足下或许平稳,然而处境逼仄如何都展不开怀抱。
幸好,途中偶尔会有隐约的歌声,能够让她知道,这个世界,除了黑暗,还有其它颜色。即使她再也不能看到,至少想象还能到达。
秦朗对崔妍最早的印象,开始于初一开学的那一天。一大堆身高开始参差错落的半大孩子,被老师从低到高排成男女两队,然后两两搭配着凑成桌。而她的同桌,就是崔妍。
初中之前,秦朗从来都没有和女生做同桌的经历。对于女生,她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经历了岁月之后,感情则是很复杂。
可是无论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还是感情很复杂,她的表现都相差无几。她是同辈人眼中的神话,既然是神话,就注定被隔离。而秦朗从小到大被女生隔离的程度,远比被男生隔离的程度来得深。
这固然有一部分是因为男生的攻击性来得更为直接和显性,也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同伴厉青锋。厉青锋是很有亲和力和号召力的一个人,在他的影响下,男生对秦朗的抗拒,并不像女生那样坚固而不可攻破。
崔妍算是一个意外。
秦朗记得那一天,她和排在她前面的一个女生被老师指定了一张课桌,她无所谓地走过去坐下。四周落座的同学都或多或少地攀谈起来,新鲜的同桌也期期艾艾地和她搭话:“你好。我叫崔妍。崔就是……那个崔,妍……就是、那个妍。”可能她自己也觉得说得过于抽象,抽出一本本子,指着扉页,很有些不好意思:“是这样写的。”
秦朗接过一看,微微一笑:“山佳崔,女开妍,好山使女子开怀,真是好名字。我的名字就很平常了……”
崔妍接过话头,一副很荣幸的样子:“我知道你,你是秦朗嘛,全校最有名的那个秦朗啊!”
秦朗一怔,有些好笑又有些自嘲:“原来我这么有名哪!”
“你当然很有名啦,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崔妍的眼睛睁得圆圆,一副很不可思议的表情,“同学们都说你是天才,只要你出马,什么比赛我们都能获奖。”
秦朗的笑容有点恍惚,像是笼入一层迷雾里:“是吗?”
崔妍沉浸在自己的兴奋里,没有发现秦朗这点点的异常,依然十分热切地说:“想不到我的同桌竟然是你!我真是好运气。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崇拜你,要是我能像你那样……不不不,我只要有你一半厉害就满足了。”说到此处,她忽然端正了表情,学着电视里古人的礼节对秦朗抱拳道:“今后,请多多指教。”
秦朗似乎有些吃惊,目不转睛地看了崔妍许久,看到她都觉得很有些不对劲的时候,才也认认真真依样画葫芦地回了一礼:“嗯。也请多多指教。”
之后的日子,也真是如了崔妍所说的那样,多多指教。其实崔妍并不是那种单纯至蠢笨的女生,只是她的心思十分简单,个性又有些懒散,事情总要拖到最后一刻才会勉为其难地去面对。这个时候,秦朗往往扮演一个严厉的监督者,督促着同桌的一举一动。而崔妍对秦朗果真是很崇拜,秦朗说什么,她几乎都一股脑儿地接受,比老师说的还管用。
秦朗本来并没有很亲近的同性朋友,但是自从初中之后同桌变成女生,日日一起学习,作息一致,行止相似,于是和同桌女生的关系,理所当然地变得亲近,尤其,这个同桌还是崔妍,是她的骨灰级拥趸。
她一开始是很不习惯的,仿佛身后多了一条小尾巴。当然,很多年前,她的身后也有过一条小尾巴,那便是厉青锋。那个时候他们彼此都是彼此的尾巴。不过当年年纪小,能有一个人与自己形影不离,无论是谁做谁的尾巴,都是很值得开心的事。可是后来,渐渐地长大,中间空白的一年,改变了很多,人或者是事。她一直清楚自己变了,只是没有想到,她一直熟悉他仿佛熟悉自己的厉青锋,居然也变了。
他不再满意跟在她身后,总是要与她并肩,甚至走在她的前头;也有时候,他很不乐意与她走在一起,东张西望或者看着不远处一群很合得来的男生,眼里充满渴望。秦朗不是没有失落过,然而,怎样的失落,也抵抗不了时间,抵抗不了习惯。这些年,她已经适应了身后空荡荡的日子。可是上天让她遇到了崔妍。
崔妍是那种喜欢你,就要和你经常在一起的女孩子,何况她对秦朗,不只是喜欢而已,还有一种不可理喻的崇拜。而那个时候,崇拜一个人,往往会模仿那个人的一切,穿着打扮,行为举止,不一而足。所以有一段时间,崔妍忍痛放弃了自己喜欢穿的漂亮的裙子,而努力跟着秦朗适应一年四季都穿长长的裤子;课外时间,秦朗坐在桌子上看书做作业,她就也坐着看书做作业;秦朗去校园里随便逛逛,她也就跟着一起去逛逛;甚至秦朗用什么样的文具,她也去买了一样的来……有些同学恶毒地说她是东施效颦,崔妍虽然觉得委屈难过,但是依然如故。
秦朗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活得很阳光雨露的人,非要随着别人的脚步,在别人的影响下收敛本性地生长。她也曾委婉地劝崔妍,希望她活出的是自己的样子。
当时崔妍咬着嘴唇,脸色涨红,眼里有惶恐:“是不是我这样会让你不舒服?”
她的神色是小心翼翼的,然而掩不住一点悲伤。秦朗心一软,轻声道:“不是我不舒服,只是,模仿别人,容易迷失自己啊。”
崔妍双眼亮晶晶的:“我学你,是想和你一样呀。我想要和你形影不离。”
秦朗有些动容,柔声道:“你看人在光下会有影子,可是一旦处在暗处,影子就不存在了。其实形和影,并不是永不分离的。影永远伏在地上,那么卑微,而形却是能感知可触摸的真实的存在。崔妍,我不清楚其他人,但是我希望你,我的同桌,能够保全个完完整整的形体。”
崔妍的眉头向一个方向聚集,思考问题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可爱:“我想,我大概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如果人人都做形,那哪里来的影呢?能够和你多一点点一样的地方,哪怕只是做影子,我也会很开心呢。”
秦朗居然不能反驳,只好随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