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逢一笑 ...
-
那次班会课的结果,秦朗当选为宣传委员,宋天笑同学被热腾腾出炉的宣委钦点为助手,虽然没名没份,但能够为班级效劳,应该是每个学生的荣幸。
以上是宋天笑同学的原话。
这个宋天笑同学,是厉青锋童年时作恶的玩伴,鬼主意很多,经常让人气到没力。学习不只是马马虎虎,反正能逃就逃,能推就推,教室后面如果有罚站的人,他必定混迹其中。老师的苦口婆心换来他的满不在意,于是老师也很无力,头痛得只好听之任之,让他自由发展,而恶名,也因此流传开来。
同样不听管教恣意妄为的男生与他称兄道弟,老师眼中的乖乖牌学生对他敬而远之,胆小如鼠哭哭啼啼的女生谈“宋”色变。宋天笑原以为,他的一生,也将会在这样的漠视、畏惧与厌恶中度过,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转机。
秦朗这个名字,对于很多和她年纪相仿的人来说,都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想不明白,都是一样相似地长大,为什么她的脑袋那么好使,为什么她可以满足师长们的期望和设想,为什么她就没有不小心做坏事的时候……随着这一个个为什么,秦朗逐渐被妖魔化,一点一点地被驱逐出儿童少年们渐渐明朗起来的自我防备自我护卫的情感世界。
对于宋天笑来说,秦朗这个人,不过是一个符号,一个永远高高在上的符号。她就像天上那些不知人间疾苦的神仙,永远端坐在云端,冷酷无情地注视着别人的摸打滚爬辗转挣扎,袖手旁观,漠不关心。
没有想到,会是她,发现了他,找到了他。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虽然宋天笑成绩很差,品行不怎么样,是老师眼中的坏学生,然而他不是从来都没有想过,如果能当个班干,他一样也会尽心尽力地做好。可是老师的目光,从来都没有停在他身上过,他坐在教室里最角落的位置上,像是在看一场别人的表演。自己身处期间,却没有戏份,也没有台词。
小学初中时的班委,通常都是老师一言而决。当选上的人,有些或许会在私下里带着些得意地抱怨本不想当,然而在秦朗之前,宋天笑还没有遇到过一个人,像她那样巧言推托。不知道为什么,即使秦朗说得有理有据,然而他就是有一种直觉,知道她是在推托。自己想要的,却被别人这样嫌弃着,宋天笑心里,忽然涌起一番鄙视和恶意,于是拼着挨她一个白眼和老师的一顿骂,要喊出天之骄子们最虚伪的心声,要看看她难堪和不知所措的样子。
结果秦朗带给他的,是一场崭新的震惊,如遇新生。
原来,不是所有的女生都只会娇娇怯怯地扮柔弱,面对难堪和窘境,还是会有人能够从容自若,对挑衅的人大方微笑,目光真挚坦荡。在那样的目光中,宋天笑觉得,自己已被看透,而他无所遁形。
也没有想过,秦朗会有那样的提议,老师的目光终于还是落到了他的身上,暖暖地带着久违的善意。他还只是个渴望受到关注的孩子,渴望得到成全,自然会感激。感激于老师,心里,更是感激秦朗。
只是秦朗为人行事,实在让人感激不起来。接下来的几次出黑板报,宋天笑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但秦朗总是嫌东嫌西几乎吹毛求疵,好好一幅画,非得改上好几次才勉强同意通过。宋天笑咬牙忍下好多次,听她的话改了又改,可后来终于忍无可忍,怒气冲冲地开骂:“姓秦的,你有没有搞错?我是在帮你,你怎么对我这种态度?就算我上次得罪了你,这么久了,你气还不消吗?怎么会有你这样斤斤计较的人?亏我原本还以为你很大度!这么被你折磨,我告诉你,大爷我不干了!”摔了粉笔就要走。
秦朗也不拦他,头也不回,继续面对黑板写着字,只是很讥讽地挑衅道:“宋天笑,你就只有这么一点点耐心?嗯?”
宋天笑但觉血气上涌,粗着声音问:“你什么意思?”
秦朗手下不停,凉凉地说:“字面上的意思。”
宋天笑气极,回身抓起黑板擦,作势要擦。秦朗理都不理,宋天笑脑袋一热,几下就把秦朗刚写上的小半块黑板擦了个干干净净。
秦朗手中的动作一顿,粉笔在空中定住几秒,然后接着之前的往下写。宋天笑心中刚要冒出头的歉疚立即被封杀,黑板擦所到之处,秦朗端丽流畅的粉笔字消失无踪。他还觉得不够,又去追秦朗手中的粉笔。
秦朗正站在椅子上写黑板最上面的地方,宋天笑跳着擦了几个字,觉得吃力,也就站了上去,这样擦起来变得很方便,通常一个字未成形就已经被他消灭。这样一个写一个擦,谁都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的重心,已经移到了椅子的边缘,秦朗更是站在了椅子的很边缘。
秦朗继续往边上移动,结果一脚踩空,在来得及思考之前,手就已经抓向宋天笑。宋天笑反应奇快,伸手去拉秦朗,可是却没估计好力道,也忘了自己同样处于边缘,结果反而是自己被秦朗拉了下来。混乱中,也不知他是怎样动作的,当他们摔倒在地一双眼睛瞪着另一双眼睛的时候,秦朗的头被他伸直了双臂捧着,而秦朗伸出来的两只手,停在了他的面颊上。
秦朗眨了眨眼睛,把手放了下来,僵硬地转头,看到宋天笑的右手里果然还握着个黑板擦,脸色有些发绿。又回过头来看宋天笑,见他早扔了黑板擦,手缩了回去,看着她的脑袋,有些傻愣,想笑又不敢笑,面孔憋得有些扭曲,却不敢做什么有意义的表情,就不自觉地用手去搔头发。结果他用的是右手。
秦朗用还算干净的左手凭感觉拨弄着头发,向表情压抑得明显不成功的某人道:“想笑就笑吧,虽然你自己应该比我还糟糕。”
宋天笑一愣,会意过来后冲到旁边的整装镜前对着看。左边面颊上两道深的一道浅的粉笔灰的痕迹,打了一个弧度,像是写得不好的毛笔字中的一捺写了三遍。转着脑袋看,发现右边有染白了的头发,举起右手,隔着距离试探地放在脑后,终于恍然大悟。
秦朗也走过来照镜子,然而脑后的地方即使对着镜子也照不到。宋天笑带着笑意帮她拂去了些粉尘,秦朗也回他一个微笑。
终于不再狼狈,秦朗问道:“你怎么会托着我的脑袋?”
宋天笑的眼光溜上溜下就是不看秦朗:“你的脑袋那么宝贵,怎么可以有事?”
秦朗失笑,唬他道:“如果我的腿瘸了,那么我的脑袋也就没用了,所以我的脑袋就算宝贵,我的腿却比它更加重要。”
宋天笑气呼呼地瞪着她:“如果你真的这样想,那么算我白救你了,你根本不配!”
秦朗装傻:“怎么会?”
“你空长了一个聪明脑袋,原来是个傻蛋。”宋天笑一副受不了你的表情,“就算残废了,只要有脑袋,就还可以思考。像张海迪、霍金那样,身残而志不残,才真正的是坚强的有意义的人。”
秦朗微微地眯起了眼:“你也知道什么叫坚强,什么叫有意义?”
宋天笑愤愤:“我为什么不能知道?你以为,只有你这种只有老师和家长喜欢的好学生才能知道吗?”
秦朗悄悄将双手掩至身后,紧紧握起拳头,面上却是清淡的一个笑:“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做到?身残而志不残,才是真正的坚强,这话说得好;可你身体完全是健健康康的,你的意志呢?难道你敢说,你的心志是坚强的吗?”
宋天笑张了张嘴,又闭上,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秦朗道:“其实我们的脑袋是一样的,没有谁的,一定比别人宝贵。宋天笑,你平时虽然张牙舞爪,可实际却把自己看得很轻。你不是理解真正的坚强么?真正的坚强,什么风都吹不动;而要不被吹动,自己就应该有相当的重量。”
宋天笑如被催眠,脑袋中昏昏沉沉,却有一线清明,慢慢地扩展开来。顺着那丝清明,一颗心也渐渐清晰起来。情怀激荡之时,猛然想到一个问题,对着秦朗危险地眯起眼:“好哇,原来你刚才在耍我!”
“是啊,原来你到现在才发现呀!”秦朗笑眯眯地问,“你现在还生气么?”
对着那么醒目的一张笑脸,宋天笑发现自己绷不起脸来,却还是有些生气:“我画得好好的,你怎么那么麻烦?分明就是故意的!你再这样鸡蛋里挑骨头,我真的不干啦!”
“世上本就有很多强词夺理强人所难的事,”秦朗的眼色转深,“更何况,对你的挑剔,我并不是毫无道理。”
宋天笑能够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忧伤,却不能够理解,只好追着问:“什么道理?”
秦朗指示着他拿来了他的课本,课本里随处都有着涂鸦。秦朗随意翻到一页:“你这里的画,虽然线条不够优美整齐,却寥寥数笔,就已经生气勃勃。”她又指着黑板问,“你不觉得,这上面的,都是死物?缚手缚脚,规规矩矩,最多像个傀儡。”
宋天笑看看书,又看看黑板,虽然心里早就认同了她的话,口头上却不肯承认她说的对:“你不是说你画画的本事不怎么行吗?怎么现在说话一套一套的?”
秦朗鄙夷道:“你不知道说永远比做容易吗?更何况,书画同源,你又不知道了吧?”
宋天笑已经不知道可以对这个人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