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入宫留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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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王馆早备好轿乘，当即将选到淑女送往内庭。一溜小轿由头戴花纱帽、穿红挂绿的女轿夫抬着，风风光光从东安门进入外皇城，行至内皇城跟前落下。有宫人来打了帘，扶淑女下轿。
宛月抬眸张望，眼前红色城台之上，高耸着一座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的城楼。仰了下巴才能看到，高不可攀的檐下，竖有“东华门”三字匾额。穿过这城台中的券门，巍峨森严的青砖高墙之内，便是那千万人向往却不得一见的皇宫了！
李兴先行候在门口，待人到齐了，便引着走进内城。
过了一座桥，那位绝代佳人郝玉娘，娇喘吁吁埋怨道：“民间女轿尚可至中门，皇城恁大，何不给人乘顶小轿！”
李慧珠身为四品京官之女，自然懂得些这皇城内的规矩，闻言冷笑道：“嫔妃以下，除非皇上恩准，哪有资格在宫中乘轿？不懂宫廷规矩，就不要乱说话！”
李兴客客气气地说：“宫里是这个规矩，请郝姑娘稍安勿躁，再行几步即到。”
宛月不识路途，只觉又行来绕去不久，来到一座宫殿大门前，上书“元晖殿”。
元晖殿坐东朝西，分前后两进，南北皆有配殿。众人在后殿南一间落座，李兴介绍了主选者身份，当首的红衣老太监乃总理选婚事的司礼监太监覃昌，另两人则为内夫人项氏、尚宫局周尚宫。覃昌叮嘱了一通留宫安排和注意事项，其态度远恭于在诸王馆遴选之时。
司礼监为十二位淑女各指了一名侍女，分了配殿一间房入住。
服侍宛月的宫女姓梁名含香，合中身材，生了几粒小雀斑的白净圆脸上，带着温柔笑意。她麻利地帮着摆放衣物首饰，宛月笑问：“含香你多大了，是哪里人？”
含香停下手中动作，答道：“回姑娘，奴婢十八岁，是河间府青县人氏。”
“青县？那咱们是同乡呢！”宛月拉住含香的手，兴奋道：“你哪年进的宫，想不想家？”
这位主子模样娇滴滴的，言行却有些大咧咧呢。含香感动于宛月全无架子的关心，浅笑道：“能与姑娘这样秀丽的人物同乡，是奴婢的荣幸。可惜奴婢六岁进宫，故乡之事已不大记得了。就算想家，也不宜随意宣泄的，若给别有用心之人听去，难免被说成宫怨愁苦呢。”
宛月一怔，心下感激含香提醒，又自警须谨言慎行。
安顿好已是掌灯时分，宛月用过晚膳，早早歇下。次日醒来口燥，迷迷糊糊唤声“芳暖”，过来服侍的却是含香，方意识到已不在家中，没了芳暖每日早起预备的热茶，一时怅然。又笑自己没心没肺，初次离家，倒也一宿好眠。“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大抵便是这般光景。
连日来，众淑女呆在元晖殿，跟着教引女官学习宫中规矩，殿门则一步也出不得。宛月暗暗叫苦，原以为进宫能见识些好玩的，这枯燥无味的日子，倒不如在家翻些闲书烹些小食来的有趣。
终得一日课后，李兴宣布：“皇贵妃娘娘念及诸位应选有功，跋涉辛苦，特赐每人纱衣一套，并恩准明日至宫后苑一游。”淑女们欢呼谢恩。春光大好，御花园的景色，平生难能得一见，怎能不期盼？
次日一早，众女欢欢喜喜地换了纱衣，花枝招展出了元晖殿门。
初时周边空旷，后转入景明门，面前是一条狭长街道，宫巷深深，不见尽头。令人忽觉凄然，一入宫门深似海，便是这般滋味？再向北缓缓而行，渐可望见一道门，宛月笑了，原来这宫巷还是有尽头的。
至宫巷尽头的琼苑东门，众人鱼贯而入，李兴引着环行一遭，指点苑内亭台分布。园子并无想象之大，三四十丈见方而已，贵在层次丰富，亭台楼阁各得其妙，奇石罗布，花木葱茏，彩石所铺路面古朴别致，自非民间可比。
回至入口，李兴道：“其他各处，请诸位自便游览，我在此等候。”
众人正要散开，门口传来内使尖细的声音：“皇贵妃娘娘驾到！”
一群人忙跪下，皆好奇那传说中大皇帝十七岁而独宠不衰的万贵妃，究竟是何等风姿？
“牡丹正好，你们便跟随本宫同游吧。”万贵妃声线略粗，全不是宛月想象中甜美柔媚的风格。
宛月悄眼睃去，万贵妃由宫人搀着，缓步而过。其身材高大壮硕，类似男子，脸部侧面也松弛衰老了，一坨双下巴坠在颈部。传说中妖媚迷人的绝世宠妃，竟长成这等样子？是该恨流言之不可信呢，还是该赞皇帝之不重容色重旧情呢？
万贵妃在牡丹花丛旁落了座，十二位淑女花团锦簇地侍立在侧。万贵妃扫视一周，指着郝玉娘道，“你过来，我瞧瞧。”
郝玉娘受宠若惊上了前，众人又羡又妒盯着，看来皇贵妃也是以貌取人了。
万贵妃问过她姓名家世等，又问有何才艺，郝玉娘娇怯怯说箫曲尚奏得一二。遂有人递了碧箫，她螓首低垂，吹了一首《碧涧流泉》，颇得流泉泠泠之意。
万贵妃微笑，“是个才貌双全的孩子。”顺手褪下右腕的金八宝镯赏了。又向众女道，“你们有什么才艺，也展出来一道乐一乐。”
李慧珠忙上前道：“禀皇贵妃娘娘，妾燕山前卫指挥佥事李昊之女李慧珠，愿献丑为娘娘奏上一曲《杏花天》。”她觑视万贵妃脸色，心道，父亲通过梁太监请托了，贵妃应当知道她吧？
万贵妃扫了她一眼，脸上情绪难辨，淡淡道：“准。”
李慧珠弹琴毕，又有人作诗的、跳舞的，却皆未像郝氏那样得蒙赞赏，众人遂认定皇贵妃属意郝氏。
游园至亭午乃散，众少女沿着东一长街一路南行，正遇一行人金伞方扇，簇拥着一位坐在肩舆之上的俊秀少年，向北迤逦而来。李兴低声说，“是东宫仪仗！”众人不及回避，当即在路边叩头俯伏。
待仪仗行过，少女们皆忍不住抬头望向那远去的背影，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少年啊……
郝玉娘隐约睃见皇太子玉颜，白腻的颊上泛了一层红晕，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似乎远远扫来一眼，正投在她身上呢。恁般雍容闲雅的少年，便是天香国色如她，也自惭形秽，别个庸脂俗粉哪配得上？
“唷，莫不成把自个儿当太子妃娘娘了？”李慧珠嗤嗤一笑。
郝玉娘涨红了脸，“有本事你去当啊。”
宛月不耐烦这些口舌之争，行在队伍最后，小声与薛燕如道：“当娘娘有什么好，见了夫君先叩头，战战兢兢，倒不如民间夫妻琴瑟相御之恩爱。”
燕如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没答话。
宛月便知自己所言不当，赶紧弥缝道，“能中选自然是极好的，便是不中，与太子妃同起居两月，也是天大的荣光了。薛妹妹，你若当选了，苟富贵，无相忘啊！”
燕如笑笑，“皇太子那样风神洒落的人物，谁不梦想着侍奉身侧呢。有前头那两位，如何轮得到我了。”
黄昏时分用了饭，薛燕如在庭中独步，经过东南角一间闲置无人的廊房，闻得有窃窃私语从中传出。她幼时曾被父亲宠妾幽闭于暗室三月之久，练就了异于常人的敏锐耳力，只听一个温软女声，分明是李慧珠的侍婢马金花，“李姑娘是不大爽快，两顿饭未用了。”
另有一个尖锐男声道，“皇贵妃娘娘说了，‘郝氏树大招风，你合该韬光养晦，李姑娘将门虎女，如何不懂声东击西的道理？’”乃是白日见过的皇贵妃身边宦官的声音。
夜风送来牡丹的浓郁芬芳，薛燕如视线落在院中那株硕大绚丽的魏紫上。国色天香，盛到极处也该败了。
初夏时节，新贡的樱桃到了，元晖殿淑女们也各得一份，作为此岁诸果新味之始。
午后小憩起来，众女相聚而食，只见那淡青琉璃盘之中，颗颗樱桃莹红，上浇凝白的乳酪，悦目之状恰似美人之冰肌檀口。
少女们说说笑笑，而容色最为殊丽的那位美人，则偏居一角，无人搭话。马金花捧了盘樱桃经过，脚下一滑，琉璃盘向玉娘洒去。红的樱桃、白的乳酪，将她一身妆花缨络纱裙染得不成样子。玉娘大怒，一个耳刮子甩过去，喝道：“不长眼的东西！”
马金花忙跪下求饶，慧珠站出来，沉声静气地说：“郝妹妹何苦为难一位都人，污了的衣裳，我愿代为赔偿。”
郝玉娘系县民之女，虽家境富裕，娇生惯养，在李慧珠这种名门贵女跟前到底矮了一头，借机不依不饶道，“别以为你们高官家就要什么有什么，我这款衣料是苏州施家布庄织的，每年只出百匹，你倒未必买得到咧！”
李兴闻声前来相劝，才平息了一场风波。
事后，几个姑娘私底下谈起，有人评价，“李姐姐勇护侍女，不愧有大家之风。”
宛月原厌慧珠冷傲，此际也有所改观。又听薛燕如道：“就是说呢，李姐姐虽为姨娘抚养长大，言谈举止真真不失名门嫡女的气度。”
那少女奇道：“她竟是庶母抚成？”
燕如忙掩口道：“我也是无意间听她提过，你们可不要到处乱说。”
宛月心头一动，这阵子她冷眼旁观一群少女明争暗斗，多少明白些其中关窍：东宫妃配须为嫡女，燕如这一说，却是何意？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入宫留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