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淑女简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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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最后一日，张峦一家进了京，向礼部报到过后，便乘车往之前赁下的宅子去了。张峦亲妹所适的沈家，与这所宅院只隔了两条胡同。当天张峦派人报了讯，第二日，沈张氏即拖家带口登门探望。
宛月和两个弟弟给姑父沈禄、姑母沈张氏行了礼，又见过表哥沈锐夫妇、表弟沈钰、沈铋、表妹妙静、妙清。姑父仪观伟然，姑母秀丽清雅，表兄弟和表妹们集中了父母优点，皆是姿容出众，那口京话抑扬顿挫，更是好听。
去年秋天伯祖父病逝时，姑母回乡奔丧见过宛月的，此时携了她手，一个劲儿感叹，“月姐儿又长高了些，出落得越发得不俗了，满京城又有几人能比！去年我就讲姐儿定能中选的，嫂子，我没猜错吧？”
金氏则端详着初见的妙静和妙清，笑道，“在小地方尚显得着，跟京城这些名门闺秀哪能比？你瞧，有这两位妹妹衬着，月姐儿也就是勉强能看罢了。”
谁不觉得闺女是自家好，这姑嫂二人絮絮叨叨未免虚伪！三个姑娘皆有些不耐，好容易摆脱了长辈们的评头论足，叽叽咕咕一会儿就说到一块儿去了。
妙静十三岁，妙清十岁，正是娇憨的年纪，十分热情地提议：“月姐姐头一回来京城，赶明儿陪你出门逛逛！”
沈张氏瞪了女儿一眼，“姐姐是大姑娘了，哪能随便抛头露面，你俩少撺掇！”
“姑妈，让人家瞧瞧稀罕嘛。”宛月可怜兮兮地瞅瞅姑妈，又求助地拉住母亲，“娘，准宛月去吧！”
金氏宠溺地叹口气，“明儿二月二龙抬头，就允你一次。”
次日一早，宛月梳妆好了，等表妹来接。却见一个唇红齿白的纤弱少年进了房，她一惊，定睛望去，竟是妙静。妙静笑着递来一个包袱，“姐姐，这是二哥的衣服，你们也换上，出门方便些。”
宛月打开包袱，衣袍巾帽俱全，“鬼丫头，亏你想得出！”
金氏忙着指挥仆役熏虫儿、引龙，见她们奇模怪样，笑着数落几句，又道：“别急哄哄的，煎饼就摊好了，吃过再走！”
男孩们早跑出去了，妙静不客气地拽着宛月往外走，“妗子，外头好吃的多着呢！”
金氏无奈摇摇头，当年她和小姑子都是活泼的，该着下头这几个姑娘爱闹。宛月此行无论中选与否，都到了出阁的时候，闺阁中快活的时光能有几天呢，她实在不忍心拘着女儿。
到了胡同口，延龄站住不肯动了。原来路旁两名小儿，正在掣鞭抽打着地上一枚二寸大小、枣核形状的木制陀螺，陀螺转得飞快，只见顶光旋旋，不见影动。小儿嘴里念念有词：“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
打陀螺的游戏，兴济也是玩的，嘴头却没这么花哨，延龄最爱凑热闹，他不肯走，宛月只得哄他，“走吧，到前头集市上，姐姐给你买一只！”
延龄说：“须比这个更大、转得更快才行……啊，他要输了！”
他们在旁叽叽喳喳，一名小儿分了神，负掉这局，又听他们说要买更好的，怒从心头起，口中喝道，“哪里的外来户，要你们多嘴！”扬鞭就朝延龄击去。宛月下意识往幼弟前边一挡，鞭稍直扑她面上而来。
妙静“啊”地尖叫出声，表姐是要选美的，破了相可如何是好！鹤龄待上前相护，亦是来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长长马鞭突然伸了过来，缠住小儿的鞭稍，一卷便脱了他手。
众人顺着马鞭望去，只见一位身披银红大氅的少年，高踞于白马之上，薄薄的嘴唇似笑非笑，一双漆黑的吊稍眼满是傲慢。端的是鲜衣怒马少年时，风流恣意游侠儿。
小儿恼道：“你是什么人，多管闲事！快还我鞭子！”
少年闲闲地弯弯嘴角，只顾盯着手中马鞭玩弄，“你又是什么人，小小年纪如此凶狠。”
“哼，我爹是刘尚书家管事！”
少年长长地“哦”了一声，掏掏耳朵道：“刘尚书是谁，本公子没听过。想要你的鞭子么……”他把小儿的鞭绳往空中一丢，转个圈又接住，忽地一夹马腹，策马奔离，在的的马蹄声中回首大笑道，“小奴才，到刘阁老家，找三公子是也！”
一群人皆愣住了，京师谁人不知刘吉刘阁老，那少年竟是刘家三公子，谁敢得罪？两名小儿恨恨作罢。鹤龄不甘，还要与他们计较，宛月一手拽一个弟弟快步离开。
妙静不禁感叹，“那样纨绔子弟，却也有几分快意江湖的潇洒！姐姐，若我生为男儿，亦当骑马踏花纵长安，方不负风流年少！”
延龄困惑地问：“姐姐，那位哥哥好威风！他说的刘阁老是谁？”
“呃……”宛月想着怎么解释，父亲说过刘吉是内阁次辅，“刘阁老啊，他是天底下第二大的官儿。”
“那，要是爹爹做到刘阁老那么大的官儿，是不是就没人敢欺负咱们了？”
宛月哭笑不得，使劲敲延龄的小光头，“张延龄，你能有点出息么？有本事啊，你倒是好好读书，将来考个状元郎，自己当阁老！”
“哎呦，姐姐，痛！”延龄护住脑袋，委委屈屈地说，“你把我敲傻了，可怎么读书呀！”
几人经此一事，自是无心玩闹，败兴而归，各自家去。宛月与弟弟回了家，迎面在院中遇着父亲。张峦乍见一位风流蕴藉的少年郎，谛视乃自家姑娘身着男装而来，不免呵斥道：“如此奇装异服，成何体统！”
宛月觑父亲面色并无不悦，知他只是说说，遂笑嘻嘻不作声。鹤龄、延龄却是畏惧父亲，原不干他俩事，也讷讷立在姐姐身后，只把黑溜溜眼珠转向母亲求救。
金氏在一旁嗔道：“闺女在咱们身旁的日子还有几天？平日你没少惯着，如今却拘泥起来！”
“万一选入内廷，这般言行无忌的怕要吃亏啊！”即或不进宫，来日嫁作他人妇，如何还能同自家一般？少不得要寻位品行脾气俱佳的东床，才放心啊！张峦惆怅地叹口气，出门访友而去。
三月初八日是钦天监择好的吉日，礼部安排了小轿，将三百位淑女送赴诸王馆简选。
诸王馆位于皇城以东的澄清坊，朱红大门面阔五间，两旁卧狮威风凛凛。不时有小轿在侧门前落下，一个个妙龄女子鱼贯而入。
宛月登记过了，随接引的女执事进门。迎面是一座面阔五间的大殿，殿前筑着汉白玉的丹墀，东西两侧各是面阔五间的翼楼。穿了回廊，经过面阔三间的后殿，到达后院。当下眼前一亮，三月的晨光中环肥燕瘦，燕语莺声，全天下的美貌佳人似都聚于此地。
人未到齐，宛月站在一株梨树下，欣赏着春花美人交相艳。一阵东风吹过，洁白花瓣纷飞如雨，宛月忍不住伸臂去掬，旁边少女也正伸出手来，两人手臂碰触，相视皆是一笑。
这少女肌肤雪白，一张尖尖的瓜子脸楚楚动人，比掌心梨花更清纯几分，身上却套了件白绫袄儿、青缎子背心，厚热不合时令。宛月猜她不是北地人，问道：“姐姐从哪里来？”
二人叙了话，对方果然是南方人，系淮安府人氏，名唤薛燕如。薛燕如笑道：“这时节，淮安的梨花该是谢了，北京却开得正好，正所谓‘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宛月便兴致勃勃打听些江淮风物，二人正谈得投机，忽见一美貌少女进了院来，不由得都被吸引住了。那少女肌映流霞，眸含春水，容光殊色，美艳不可方物。众人虽是女子，却也大感佳人难得，俨然是仕女画儿中走出的人物。
直到又进来几人，人群恢复了嘈杂，宛月才回神笑道，“得见倾国倾城貌，不虚此行！如此方知古人‘珠玉在侧，觉我形秽’之言不假。”
“哼，”有人冷笑道，“井底之见！这就算倾国倾城了？再者，选太子妃德言容功皆重，单长得狐媚有何用！”
宛月转头一看，是位身材高挑、五官阔丽的少女，眼角眉梢透着股高傲之气。念及爹娘再三叮咛，宛月不想招惹是非，遂忍了怒意不做理会。
这时，一位红衣中官清清嗓子，尖声发令：“诸位淑女，请肃静！请诸位按年齿顺序，立为六列……”
待内官和女执事组织众女各自入列，全场安静下来，那红衣中官大声道：“婚姻乃正始之道，风化之原，自古圣帝明王莫不以此为重。比者皇上以皇太子年既长成，下诏慎简贤淑，以为之配。是以各地用心选求，择得三百名淑女赴京应选。今奉皇上圣旨，着钦差内夫人、近侍女官同司礼监先行选择。有劳诸位车马劳顿，远道而来，但凡选中者，即日入宫简选，不中者，发银币礼送而出。”
言毕，请主选者上场循视诸女。主选者有一位红衣老太监、一位老夫人、一位葵花紫衫女官，指指点点，说这个稍长，那个稍短，这个稍肥，那个稍瘠，点到者皆扶出列，如此遣归一半。
所剩约一百五十人，主选者挨个谛视察看。
宛月能感觉到，其挑剔的目光，一次次从自己的五官、头发、肌肤细细扫过，又移至胸、腰，浑身上下审视无遗。那种被陌生人反复审视的不适感，令她如芒在背。她挺直了肩背，似乎这样便可反抗那种蒙羞的压力。
如此检选一番，所余者不过七八十人。众女在后罩房用过小饭后，进来几位稳婆，各执量器，逐一量了手足尺寸。量毕者出至院中，在主选者前周行数十步，以观风度。由此，腕稍短、趾稍巨、举止稍轻躁者去之。
此际只余四十人，逐个引入一间暗室，由稳婆体检。宛月见检毕出来的少女，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更有甚者泪痕斑斑。及她进去，方知竟是要脱了小衣，探乳、嗅腋、按扪肌理、检探□□，那种羞耻和屈辱，比适才的当众观察更难受百倍。
这重重筛选下来，最后选到十二位淑女，无不襛纤得衷，修短合度，肌肤如雪，容貌标致，浑身上下无可挑剔。
自称为李兴的红衣中官，把十二人名单核念了一遍。其中有那个大美人儿“保定府涞水县郝荣次女郝玉娘”、高傲少女“燕山前卫指挥佥事李昊长女李慧珠”、“淮安府盐城县廪膳生员薛维纪长女薛燕如”，还有“河间府兴济县国子监生张峦长女张宛月”！宛月晕晕乎乎，到这形制近似皇城的诸王馆长长见识就罢了，她还歪打正着，真要进宫了？这几日父母的殷殷叮嘱犹在耳侧，她总不当回事，只觉他们大惊小怪，如今却要远离父母，独自面对那未可知的深宫殿选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淑女简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