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羽朱颜》陶识伊

33、尽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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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璇也不说话，转回头走到醉仙榻前，摊开修长的五指，轻轻盖到那安睡之人的眉心上。
　　一缕淡光从指缝间流落，瞬时化作金粉，洒了满榻。
　　“九尾狐的心头血可替人延续寿命。我既动不得师叔，唯有在太子身上下了咒印。他承得你四分之一的血脉，功用不大，对于凡人却也够了。不过师叔既不曾应允，小侄也不好自行取血……你们要的玄锋金就在大内之中，只要师叔一句话，我便可双手奉上。”
　　九祗悠然射过去一道眼风，面上有几分嘲讽：“你竟要救他？救一个凡人？”
　　天璇从容不迫地道：“当初是我向天帝请命，自愿来凡间辅佐此人。他后颈刻了师父的魂印，我没法置之不理。”
　　九祗啼笑皆非地挑了挑眉：“如此笃定，倒像算准了他是七宸转世。”天璇轻哼了一声道：“师叔与其费心管这闲事，不如早些答应让我施咒。有了佛门七宝作阵，你那青丘国便是在妖邪乱世，也可高枕无忧……以血换物，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公平的交易了罢。”
　　九祗便沉吟不语。
　　他竟然沉吟不语。
　　旭儿生来体虚，这些年来全靠温陵君的元神护住心脉。被天璇取走了心头血，岂不是等于白白送上性命！？
　　他可以为了他的青丘国不择手段，宁成全大义也不肯保全身边之人……可我眼界短浅，反正是做不到的。
　　见他依然不动声色站在原地，本仙姑一时怒从心头起——你既不愿出手，旭儿便由我护得周全！
　　想到这里，我手掌已堪堪挥出。
　　袖中的重光令直飞向天璇面门，那眉眼如画的男子些微一惊，足不点地朝后掠去。
　　“师叔母这是何意？想与小侄斗法不成？”他悬于半空，黑袍飞扬。
　　哼，今日就算将你的十指全削下来，本仙姑也不让你捏诀！
　　我一言不发地用指尖攫住飞回的令牌，追上去再次甩开长袖，鲜红的镇魂丝密密铺散，刹那笼络住他四面八方的行踪。
　　双修之后我虽道行大升，无奈还是差他一截。
　　身后的九祗清君低低唤得一句：“你在作甚么？还不住手！”
　　我只当没听见，三道重光令宛如疾电，又一次掷向了那黑袍仙人。
　　他侧脸躲开，令牌便擦着鬓发险险划过。连带削下的一缕青丝，砰地钉进尽头处的壁画。那恢弘天下，墨色江山，登时软软垂下了一角。
　　“如今妖风作乱，师叔母有这等空闲，怎不多降几只妖去？”天璇游刃有余地道，看我的眼神颇有几分揣摩之意。
　　这厮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本仙姑非要打他到求饶不可。
　　我用力掐住两指，一团天火沿着镇魂丝蔓延开去，正要抛向面前天璇，有个素白的身影惊鸿般闪过眼前。
　　他只用一条胳膊，便挡开了我全力的攻势，而后轻描淡写地道了句：“破。”
　　轰隆一声巨响，法术的后力震得本仙姑坐倒在地。
　　镇魂丝尽数被毁，手指让火焰反噬，烧得通红。有白烟在半空飘荡，一丝血迹缓缓自指甲缝中流出，隐隐作痛。
　　那人的白衣依旧纤尘不染，背对向我，头也不回。
　　“丹朱，你先回去。”
　　我咬牙站起身，想要绕过他冲向天璇，临迈开步时却觉心口一痛，双腿支撑不下身子，硬是摇晃了两下。
　　身侧的九祗慌忙伸手扶我，我狠狠甩开，强自站定。眼睛却一直盯着长身玉立的天璇。
　　“有我在，你休想动太子一根寒毛……”
　　掌心中鲜血淋漓，胸腔亦一阵阵抽疼。世人都道十指连心……果然。
　　九祗一把将我拉到身边：“再闹下去，连本君都不好替你收场。”
　　我转头怒目而视，他偏过脸去，神情无比淡漠。
　　“还不走？”
　　我挣扎着要从他手中脱身，反被他轻轻一掌拍在天灵盖上，两眼一黑，软软跌倒在地。
　　恍惚中听到天璇冷笑了一声：“师叔，您还真是为了大义，对所有人都这么狠。”
　　九祗顿了一顿，波澜不惊道：“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我不知怎地悲从中来，而后五感不复，神智尽失。

　　***

　　我在一片环聚的莲朵当中睁开眼，烛影朦胧，将榻上结界映成一番淡红的仙光。
　　幽凉的莲香混在空气中，仿似咫尺间就是那人素净的身影。我晕晕沉沉坐起身来，脑子里的思绪冻结了一般，在这缭乱光影中一点点融化。
　　身上已没有哪里疼痛，把手指举到眼前，也没有当时的伤痕。
　　本仙姑木然看了半晌手，才陡地回过神来——对了，我睡在结界里，旭儿上哪去了？！
　　一个激灵之下，我翻身下床，踩上鞋就往外跑。
　　才拉开门，便和谁撞了个正着。我愣了愣打量过去，少年惊讶地大睁着眼睛，怀里抱着一盆二月兰。
　　“……呃，仙姑，我正要来向你道谢。”
　　他说完这话，眨了眨眼笑了。俊秀无暇的脸容一瞬明亮，断看不出半点失过血的迹象。
　　我又愣了愣：“你……太子没事吗？”
　　少年微微笑道：“我能有甚么事？”
　　我难以置信地一把拉他进屋，按着肩膀浑身上下地打量。少年先开始还莫名其妙地由着我打量，待我摸到左侧胸口去，才终归是忍不住了。
　　只见他后退一步，将兰花放在了桌上：“仙姑，你已为人妇，还是守些规矩得好。人说九尾狐用情极专，我怕上君一个醋将我俩都吃到诛仙台去，永世不得翻身。”他顿了顿，笑眯眯地又道：“你我就是恨不相逢未嫁时，留着下辈子再续此缘也不迟……”
　　听听，这说得还叫人话？
　　我脸色一沉，收回手来：“你当真没觉得身子骨有哪不适？”
　　他略沉思了一下，道：“晨时心口突地痛起来，现下已没知觉了。”说罢，想起来甚么一般，伸手指向桌上那盆花——“慑魂剑上君已带回给我，另又替我输了些元神。听说仙姑此番功不可没，我临时拿不出甚么好东西，便先送你一盆二月兰……良辰配美景，佳人比桃花嘛。”
　　不知打哪学来这么些杂七杂八的腔调。
　　我不怎么放心地又瞥一眼他的心口：“你自己摸摸，一丁点也不痛了？有没有留下疤？”他哈哈笑道：“确实无妨。还是仙姑要我在这儿宽衣解带？”
　　话既说到这一步了，我也只好叹了口气。半晌，施施然抬眼问道:“你接下来准备去哪？”
　　旭儿明秀的双眸在烛火下黯了一黯：“自是回去把剑送给父君。他时日不多了，能早些高兴高兴，也是好的。”
　　我心底一沉，垂眼默然片刻。忽想到鸩血解蛊一说，刚要对旭儿开口，却听他又道：“待回天上界之后，我定会亲去紫仪宫道谢。那时再送您二位些像样的谢礼。这一路有幸得紫仪宫相助，往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仙姑只管开口。”
　　这一番话又令我陷入冥思之中，只“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小混账已知感恩，本仙姑颇感欣慰。
　　凝神盯向那盆二月兰，那柔弱的花瓣尚在一滴烛泪上方颤抖。旭儿起身告辞，我便送他到门口。临行时他想起甚么般回头，暗色中的侧脸夺人眼目——
　　“上君似是有所折损，脸色一直苍白得很。他带回慑魂剑之时本殿刚醒，还非说要替我疗伤。我说也说不动，只好由他去……嗯，输过真元他便摇摇晃晃地回自己房里了，你要不……还是去看一眼罢？”
　　我心底一惊，迟疑了一下，轻轻点头。
　　旭儿也点点头，唇角微勾道：“别忘了替花浇水。”说毕，便顺着回廊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