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尽倾（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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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失神地走到九祗清君房前，手抬了两三次，方才下定决心般把门推开。
屋内并无一丝烛光，走进去便被湮没在漆黑当中。窗外的月华如此黯淡，仿佛也随着京城一同睡去了。
不易察觉的血气扑鼻而来，而后我听到有人轻咳了一声。
“你来做什么？”他的语调微泛冷意。
我亦不知自己为何要来，咬着唇点亮壁角灯火，九祗苍白的脸容登时映入眼帘。
我见他眉心微敛，似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也顾不得他那拒人千里的模样，沿着床榻坐下身来。
他便闭上眼不再看我。
“你今日耗了不少元神，不好生回房歇着，去鬼界又要多少惹麻烦？”
我不言语，只将掌心轻放到他胸前，闻他隐忍一声痛哼，便知自己的所测不假。
“你代替旭儿让天璇取了血？”
他淡淡道：“歇个一两日就没事了。用不着大惊小怪。”
还死不承认？我又是气又是恨，使力一拽，直接将他衣襟撕开。
静夜骤然被那裂帛之音划破，他胸前一枚疤痕深入肌体，腐肉渗出的血已不再鲜红。咒印顺着翻开的空洞爬进去，隐约可见内里的残缺之物，犹在鼓动——
我让这触目心惊的伤吓得倒抽一口凉气，还未有反应，便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回去。”灯影之下，他睁开了双眸。瞳孔明亮逼人，脸色却十分难看。
我使力挣开他的禁锢，颤声道：“他竟直接挖去你一半活心？”九祗又闭上眼，眉间显出几分疲倦，好久道得一句：“我只承了九尾狐一半血脉，单单取血并无甚功效。”
是我错怪他了？
心底莫名被谁狠狠揪住了一般，我低下头去，朝袖中摸了一摸。
“临走时带出来些伤药，就放在绣锦袋中。待我找找。”
被我看到伤处，他却似并不情愿，只抬手拢了衣襟，道：“你也不必担心。天璇要取旭儿的心头血，必将挖去他一整颗心。本君道行高深，挖去一半亦可用灵石填补，自该替了他的。我亏欠七宸血债在先，权当作还他罢了。”
一席话说得轻描淡写，我取出碧血生肌膏来，沾一点在手，又定定回视向他。
“今日天璇星君所说，究竟有几分是真？”
他淡然道：“甚么？”
我暗自咬了咬唇，手指轻柔地朝他伤处抚去：“你执意收集佛门七宝，是为了师尊遗愿，结成青丘的守护之阵？”
他秀长的眉微蹙了一蹙，不曾颔首，却也不曾否认。
“仙君若拿七宝结阵，又怎能为我净血？还是说您从来凡世那一瞬起，就打算舍我成全青丘的族人？”
九祗身子一颤，陡地张开眼来。
“原来本君在你心中，是这样一个人。”
我没料到他作出如此回答，微微仰起脸，手指也不自禁地停下了。
灯影微垂，他绝俊的五官陷入一片幽暗，眼底犹是波澜不兴，仍有一丝沉痛的流光在其中晃漾。
我有些茫然，莫名地轻问道：“那么，您是都为了我吗？”
他神色十分压抑，看了我一眼，悠悠道：“千百年前许还不是，只不过现下……本君便说个‘是’字，你又怎会相信？”
我心中忽悠悠地冰凉，低头自笑了一笑，继续帮他上药。
他却摇了摇头推开我的手，默然少顷，抬指向胸前划去。
一道仙光斩落，周遭腐肌纷纷落于床铺，融作清水。我见他伤处血如井喷，登时大惊失色。
“急着全剜掉作甚？”我怪责一句，便要伸手去按。结果找了半天，也不知该按哪好。
手足无措了一阵子，方想起捏个法诀，止住那汩汩的鲜红。
他靠在壁上喘息，调整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伤处拖得越久，才会越无从下手。若在初始之时便行决断，根本不会有后来的进退两难。便是这丁点的轻伤，上了千万年，也只会令腐肌越生越多……到得最后，任你神通广大，费尽一切心思想要它痊愈，却已然徒劳无功。”
一番话令我神思微恍，沾药的手指慢慢抚摸着他胸前伤口，眼前却不知怎地，有些模糊。
他叹了口气，手指顺着我的乌发，一路滑落。
“这伤若生在你身上，你会如何是好？”
我会……如何是好？
我呆愣当场，仿似被一丝严冬的寒意攫住，体内的鲜血都不再奔涌。一面打心底冻得发颤，一面听到自己一字一句地沉声说道：“开始错得太深……纵是当机立断，也一般地会留下疤痕。”
从不知道，我也可以有如此冰冷的声音。
“也许转世之后，可以生生忘记这伤的来龙去脉。……但大错已成，岂是忘却二字可以轻易抹消的？”
九祗在我发间游走的手便是一停，低低道了句：“我明白了。”
因神情中的悲戚无所遁形，我不得不低垂下脸容。手头的动作仍是不停，过得片刻，已替他清好伤口。
“若仙君是为了青丘去鬼界寻宝，便等伤好自行去罢。可若只是为了我，还是不必以身犯险了。”
他身子一僵，开口轻声地问我：“甚么？”
我抬起头，但见眼前俊颜煞白，心头便是一滞。
思及他对我所做种种，本仙姑当下又不想去可怜，只语气生硬地道：“你既猜出我的身份，我便不打算随你一起了。可也暂不打算洗净鸩血——温陵君以元神保旭儿一命，我情愿用鸩血换他不死……”他薄唇微颤，似是要说甚么，我忙赶在之前淡淡地道：“我会守着你直到伤好为止，在此之前，不许到处乱跑。”顿下一顿，声音放得更轻——“那之后，我们便分道扬镳罢。”
本仙姑无非不想再亏欠任何人，和偏向于谁无甚干系。温陵君也好，九祗也好，纠缠越深，便越发令人无措。倒不如凡事都算个清楚，也不必纠结甚么背叛或欺骗。
床头的上神闭上双眼，终归没说甚么。只是有一丝不快强压在眼梢，把原本不染尘俗的五官染上了几分孩子气来。
“无论我去哪里，你都要去青殇？”好久，他深吸了一口气问。
我听他一向平静的音色微微颤抖，竟然不忍心说“是”。
便在他的怀里，幅度极轻地点了点头。
揽住我的臂弯瞬时收紧，几乎要把肩头箍痛：“非去不可么？”我又点了点头，不大敢抬头看他的脸：“不过，得等你养好了伤。”
他不再说话，过了片刻，放开手自行躺下歇息。
我松了口气。
忽而狂风，打在洞开的窗前一声紧似一声。我起身要去关窗，那睡在榻上的人却猛睁开眼，一把捏住了我的手腕。
“别去。”他轻轻地道。
还是头一回听他用如此哀求的语气，本仙姑有几分心虚，更多的却是难受。
咬唇定住片刻，我终是抬手，把他倔强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只是关窗。”
并非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可我必须佯装不知。
这一场夜风，吹得人心下甚是凄凉。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尽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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