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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饮鸩(2) ...

  •   23

      我身为鸩妖一事,沧尘上君和步楹仙子皆不知情。
      五百年前,天帝于神谷林中拾得一只雏鸩。因幼年丧母,雏鸩气息奄奄。思及妖风再起时鸩血是条退路,天帝留其一命,并赐之仙骨。鸩与鸾体态相似,升仙之后,雏鸩便归入了天鸾一族。
      多少年后,昔日幼仙长大成人,天帝许她下嫁上神九祗。
      人人都道她交了好运,其实天帝也并未对她特别厚待。鸩的觉醒之期指日可待,摆在懒散成性的天鸾族中委实不妥,不如安置于两名心腹身边,危难时也能看得紧点儿。
      这场婚事,从头至尾不过一个圈套。而故事中那倒霉催的不是别人,正是本仙姑附体的丹朱。

      怀弥这一番转述,听得我很是迷惘。
      碧海潮涌,落英纷飞,我转头问向他道:“为何要全部同我道来?万一天帝怪罪下来,你必定难逃其咎。”
      那少年肃敛了眉眼,并不言语,一手拉过虬龙的缰绳,一手轻轻摘下我发梢的残花。
      “我说了,我不怕天罚。就算他们要罚,也不过将我贬下帝位而已。本君与天上界其他仙人素无往来,有幸在这几百年间得交知己,岂有眼睁睁看着你送死的道理?”
      知己?我怔怔出了会神。他拈花的指端一直在眼前微微晃动。
      “妖界,鬼界,凡界……随你挑着躲去,总之仙界是待不得的。”他伸手抛给我一截色泽生暖的红线:“把这个系在手腕上。等这阵子风头过去,我自去接你回来。”
      我接过那根红绳,跪坐在原地,依旧垂目沉思。
      怀弥关心则乱,未曾想过现下逃走,百弊而无一利。
      一则时机太巧,天帝不久后察觉,必布下天罗地网捉我;真身暴露后,怀弥该受的天罚,未必如他说的那样简单……妖物混入天鸾族,天帝自不承担罪责,步楹和沧尘便成了顶罪之人,他们本就在仙界活得战战兢兢,此番又叫他们如何自处?
      二则以逆天妖物血祭封印,实乃走投无路之策,眼下我先得知真像,便未必处于下风……九祗清君固然承诺过保我,但绝不能太依赖于他,须得静观其变,自寻其他法子遏止妖界动乱。
      一旦动荡平息,天帝绝无理由再夺丹朱性命。

      “你在磨蹭甚么?”见我一动不动,身后少年有些着急。
      我摇摇头道:“怀弥,你听我……”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道:“本君真名叫做白霄。”我清了清嗓子道:“嗯,一时叫得顺口——先别纠结这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眼下离开仙界甚是不妥……应等夫君回宫,再行商议……”
      “我已剖明了真身,你还不放心逃走?”他长眉紧蹙,略显不满道:“本君虽命盘倒退,重新修炼了数百年,也能一手替你挡个上千天兵。怎么,你难道信不过我?”
      本仙姑可算是开眼了——世间竟有头脑如此一根筋的神仙,不愧是只管游历天地、从不理会勾心斗角的白帝殿下。
      可怀弥不就是这么个性子?思及此,我啼笑皆非地摆手道:“别又曲解我的意思。我既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已比天帝占得先机,本用不着硬碰硬的事儿,又何必打草惊蛇?”说罢,便将方才的想法,堪堪同他转述一番。
      他听完之后,秀气的小脸拉了老长,不情不愿地道:“这股妖风来得不寻常,你若等四大凶兽冲破封印再逃,便太迟了。”
      “放心罢,要我神魂俱灭,怕是没那么容易。”我淡淡一笑,站起身来:“我们鸾鸟儿向来贪财命大,仙爷怎给忘了?”
      他不服气地嘟囔道:“可惜你不是鸾鸟儿。”我弯身摸了摸虬龙圆滚滚的肚子,笑道:“我一直把自个儿当成丹鸾,哪怕眼下知晓了流着鸩血,也还是丹鸾的性子呀。”
      他低头摆弄手指上的缰绳,闹了好一会儿别扭,突然抬头对我道:“你还是把那根引魂线给我系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仙爷也好给你个照应。”
      我依言将那红线套过,冲他屈膝一礼:“仙爷有命,小仙莫敢不从。”两人四目相对片刻,竟都忍不住笑了。

      夜间我掌灯入了九祗的藏书阁,于那浩如烟海的书页中,翻找着关于“鸩”的只言片语。
      晨时怀弥说得已大差不差——鸩向来在知晓自己将死之时,才会诞下唯一的子嗣。故而世间仅有一只,非仙非妖,羽及血皆是剧毒。
      我双眸酸痛,却一刻也不敢耽误,趴在凌乱的书卷中央四处翻阅。时有夜风拂过,带起墨迹斑斑的几页残纸,反倒平复了烦乱的身心。
      膝盖下忽现出一副陈旧丹青,其上手绘之物羽如烈焰,身大如雕,我心头一颤将它捧至手边,左上角蝇头小楷便即映入眼帘——
      “有鸟曰鸩,长颈赤喙。性属阴,身为半妖,亦不拒仙骨。潜心修炼可使其妖性不再,辅以佛门七宝净化鸩血,数千年后已与仙无异矣。”
      我细细将“数千年后已与仙无异矣”多读了几遍,不禁难掩欣悦。不论此生是否沦为妖物,本仙姑依然打骨子里皈依仙家,毋庸置疑。
      翻过那幅丹青,又见背后写了几行小字。
      “鸩血阴毒,凡间诸物沾之立毙。仙妖鬼之流可承其少许。此血乃百毒之源,可解世间万蛊,更可引作封印,威力无穷。”
      暖红的宫灯凑近了照去,映得那灰蒙蒙的小字光华流转。不偏不倚,正聚在“可解世间万蛊”几个字上。
      世间万蛊……可包括缠丝蛊在内?
      本仙姑偶然思及,并未往深里去想。眼下找到半夜三更,也委实有些累了。
      我把方才寻得的书页理了一理,特意卷起那副画卷放入怀中,方才持灯起身。
      一回头,却吓得差点儿没让宫灯落地——藏书阁门边不知何时站了个神色清淡的仙人,眼如深潭,映着随风纷扬的字纸与轻红灯影……不是九祗清君又是谁了。
      对于这厮的行踪不定,我已很是习惯。却不知他现下喜爱扮鬼吓唬人。在人家身后待了半天,愣是连个声也不吱。您就是再懒得开口说话,这大半夜的,也该给个招呼呀。

      那仙人便娴雅地倚在门边,俊颜间颇有几分揣摩之意。瞧了我半晌,金口一开,却只有不咸不淡的五个字儿——
      “你都知道了?”
      本仙姑站在杂乱无章的一堆书中间,怀里还抱着不少。铁证如山,想否认也没法子。
      便规规矩矩地“嗯”了一声,他眼角微斜,又挪到我露出的一截小臂上。
      “谁给你的引魂线?”
      我道:“怀弥。”本不觉亏心,被他盯着看久了,此刻竟有点儿紧张。
      他撤回目光,倒也没说甚么,沉默半晌,竟淡淡开口道:“本君上回……做得委实有些过火。今次是来同你道歉的。”
      一席话说得云淡风轻,我双眼圆睁,这遭当真失手将宫灯掉在地上。
      九祗清君的白衣在夜色中翩然如雪,沉默着朝我走来,又弯腰拾起宫灯。
      “临行前虽解释过,不过那时你似也听不进去。做了就是做了,本君不想推脱给甚么‘中了鸩毒、一时失控’……”说到此,他顿下一拍,眼中眯起一泓月华——“你已是我的人,我自当应承下你想要的一切,此话既出,绝不反悔。”
      灯影摇晃,映着他凉薄漂亮的面容,毫不见柔情蜜意,反而分外一本正经。
      “怎么?不高兴?是觉得做本君的天妃有失体面?”
      我被他问得呆若木鸡,好久才想起来摇头。
      他波澜不惊地将那宫灯塞还给我,一手轻抬起我的下颌:“高兴的话,就笑一笑罢。”
      ……哪里能笑得出?吓也吓死了。
      本仙姑斗胆挣开,朝前快走几步,背对他道:“仙君早些歇息,我还要回房纳敛元神。”他慢悠悠道了句:“等着。”踱到我身边,一把拽去了手腕上那根引魂线。
      这一下来得又急又猛,我没防备,吃痛地伸手去捂。转眼再看,肌肤上已现出道淡红的勒痕。
      本仙姑含泪吹气儿的当口,九祗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根发簪:“戴上这个。”
      我接过来,他又淡然道:“别人那些不清不楚的东西,往后不许再收。”
      不清不楚?我又噎了噎,低头细瞧掌心中央的饰品。
      通体莹润的白珊瑚簪子,看不出任何稀奇之处。
      “这簪子……”我纳闷地抬头,方才发现眼前的仙人已转身走远。

      一路踩着月色回房,到得皓水阁门口,本仙姑才猛然想起。
      那簪子是琼玉白珊瑚呀,净血所用的佛门七宝之一!方才九祗清君站在我身后许久,一定是将那丹青上逐字逐句都看了去罢?难怪莫名之间,硬要塞根发饰给我。
      本仙姑怔怔地伸手摸上头顶,发簪触手生温,想是龙宫里供奉的上好珊瑚玉。可九祗清君又是从哪里得来?龙宫总不可能白白送他。……罢了,改日再好好问清便是。
      我将怀中书画一股脑儿倒在桌上,又替床头的水元兽掖好被衾,吹熄烛火,也和衣上床睡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饮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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