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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饮鸩(1) ...

  •   22

      因步楹说自己好久不入温泉水,本仙姑便由她在池中小泡,往藏书阁走了一趟。
      那图腾的形状与世间一种奇毒似有几分关联。我翻出有关云荒六鼎的书简,方知那结界极为强力,须得由名为鸩的半妖之血做引,方才稳得住地底动荡。九祗前去修复时许是被丁点的毒气反噬,情绪难抑的迹象与书中所说一致……可我的身上也有那等图案一闪而逝,这一点委实找不出解释。
      翻遍了有关结界的书文,我也没看到此毒可过身他人一说。我近日一直懒着,并无九祗当初的喜怒无常,身子骨也无半分异样……说他中毒还有些道理,我中毒却是断然不可能的。
      来不及将此事查的水落石出,步楹已心满意足地自池中出浴,在外招呼我同她回宫。

      我将昆吾琢玉刀转手还了天鸾族,她十分欢喜,执意让我在双鸾天宫住些日子。我惦记着水元兽独在山上,恐它作乱,便婉言谢绝了步楹的好意。
      回到宫中,倒没见它闹出纰漏。小家伙吃得饱饱地趴在地上,同我动了动尾巴,权作招呼。
      “仙子姐姐,你身上有股好闻的味儿……”
      “嗯?”我正收拾桌上残留的丹渣,没空搭理。忽然脚边瘙痒,它已自己拱了过来,使劲儿用鼻子嗅着我的袖口。
      “香香的,血的味道。就从你上臂上散发出来,浓郁得很。”它认真地抬头,所指之处,竟是图腾凸显的位置:“可是那味道闻起来很好吃,元真喜欢。”
      我头回听它报上本名,又闻图腾处有异,一愣之下,忙抬手自己嗅嗅。
      ……血味儿?没有罢。
      “你定是又吃撑了。闻谁都香。”抄起一枝九祗用废的朱砂笔,我狠狠敲了下它的脑袋:“说了多少回不可浪费灵丹,贪自己那一时嘴馋,吃下去也没大用。”
      “每有灵丹入腹,元真都会好生消化调息!”它顿了顿,说得那叫个有板有眼:“仙子姐姐,待我炼出门道,定不让任何人欺侮于你,天帝老儿也不行!”
      我不禁莞尔一笑:“你打算跟着我这没出息的鸾鸟儿么?”
      它眨眨眼道:“我想和仙子姐姐定结契约,不知姐姐意下如何?”我笑道:“等你长大些再决定罢。”
      暖洋洋的晴光晒在眼前,本仙姑几日未曾合眼,此刻自然而然开始犯困。那水元兽蹭着我的手,突然抬头道:“仙子姐姐,你身上的仙气是不是淡了?”我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也未曾往心底去。
      它趴到我的膝上来,不依不饶地盯着我看:“仙子姐姐,坏心神仙去了哪里了?”我强打精神道:“天帝找他们上神有要事相商。”
      双修之后,本仙姑一向不想提起九祗二字。今回若不是水元兽相问,这厮已差点儿从我脑海中隐去踪迹。
      冥冥中有花香袭来,水元兽在我掌心膝头之间来回蹦跳了一会儿,突地惊觉道:“好奇怪,他的小徒弟也似乎跟着去了呢,不是说天帝找的是上神吗?”
      “怀弥?”我撑着腮嘟囔:“他还在闭关罢?”
      “不在了,不信你自去看。”水元兽着急道:“仙子姐姐,前些天你懒在床上不曾注意,其实那小徒弟施了个借影代形的法术,早随坏心神仙溜走啦。”
      “怀弥一介散仙,借影代形……他是参悟不透的……”
      我终是抑制不住泛滥而上的睡意,说毕此话,便轻轻打起盹来。

      ***

      紫仪宫空无一人,我又很久不做修炼的功课,接连打坐了几日,只觉积攒体内的气息凌乱,十分不好掌控。
      水元兽在我旁边一同修行,进境竟比我快了好几倍。说也奇怪,和九祗清君双修后,我分明领悟了许多新术法,可一身的仙气却愈发散乱——到底是甚么在干扰作怪?
      本仙姑又忍数日,终是心烦气躁,忍不住拂袖而起。
      “仙子姐姐?”水元兽忙一骨碌跳下莲台。
      “不坐了,我去步楹姑姑那儿要几朵雪莲来。你乖乖在宫里待着。”我使袖子擦了擦额前细汗:“若是饿了,就吃我留下的丹药,不许再糟蹋好东西了。”
      它似懂非懂地冲着我点头,我深吸一口气,离开了仙家的清修地。
      不知怎地,这绝俗清净的地界儿,近来让本仙姑甚感折磨。光是在其中定坐一刻,全身的血液便趋近于沸腾,百般叫嚣,让我无法像以前一样心平如水。
      莫不是双修之后人变得浮躁了?
      我同步楹随口一提,她倒从未听闻双修后有此弊端,软语安抚一番,塞了我一堆滋补丹丸。
      “定是双修之后见不到上君,思念过甚,这才血行不足。”她似十分了解,振振有词:“上君也是,不该留你一人在宫中寡这么久……信姑姑的,只要他露面,定比甚么都灵丹妙药都来得爽利。要么你自去九重天找他?别怕责罚,小两口这点事儿,天帝自会理解,和上君能见了面,姑姑保你不再心浮气躁!”
      我哭笑不得地将丹丸收入绣袋,因知她出的都是些馊主意,便就此告辞了。

      与九祗清君双修一次,驾云术竟不知觉间破了五层。我风驰电掣回到东海,但见白茫茫的沙滩上有一巨兽的身影,落下去细瞧,却是九祗清君驯养的虬龙……谁又随随便便把它牵出来游荡?
      本仙姑微一皱眉,这畜生腹部滚圆,竟不知何时有了身孕。
      我叹息一声,便要上前牵引,巨兽覆盖的阴影中蓦地闪出个长身玉立的少年,抢先拉过虬龙头顶的镇命索,将我甩到一边。
      “怀弥?!”我惊呼出口,他一语不发,掉头就走。
      虬龙迟钝而巨力地迈开步伐,大约是跟不上他,一直发出含糊不清的低鸣。怀弥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地越走越快。
      我心下自觉有些难办,堪堪跟去。因没想到他为个道姑记仇至此,一时间不知说甚么好。
      怀弥身为九祗弟子,替师父养兽炼丹,与紫仪宫中一众坐骑甚是亲近。他自诩听得懂它们的言语,用不着攀仙人交情,自有灵兽陪他解闷——像今日这般无视老朋友的,这么些年我是头一回见。
      ……看来本仙姑真的把他气得不轻。

      “沐阳的事,确是我考虑不周。可我也没想到她会如此莽撞……”我小心翼翼地与他并肩:“你会有火气,我很明白……今次本仙姑保证不出言顶撞,让你痛快地骂个够……”
      浪涛声于耳畔拍打不绝,他停下步子,突然转头看我。
      我稍一愣怔,竟不知觉住了口。
      多日不见,怀弥的容色清减不少,目光中沉淀下一丝痛楚,看得我悚然心惊。
      “你还回来做甚么?”他问我道。
      我没反应过来,一时间睁大了双眼,他却扔掉手中绳索,猛地抓紧我的肩头——
      “趁着师父还在青丘国逗留,你快走罢!……走得越远越好,最好能隐去仙气下凡……这九重天上界,怕是没有你的一席之地了。”
      我后退一步,皱眉甩开他道:“你在说甚么疯话?”怀弥面色白了一白,轻轻摇头道:“我闭关之前就在奇怪,为何师父那夜会坐立不安……至今方才想通了……如今妖风作乱,师父一人是保不住你的……你……还是快逃……”
      “怀弥!”我沉声喝止,伸手在他脸颊上一击:“回魂回魂!”
      他浑身一个激灵,不认识似的看我,好久才垂下脸容,大大叹息了一声。
      我细细替把他被海风吹乱的头发理正,柔声劝慰道:“你好好同我说,慢慢道来……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用一种悲凉而惶恐的神情抬起头来,喃喃问我:“当夜……我闭关那日的夜里,师父是不是无比失控,还逼你行了双修?”
      我没料到话题陡转至此,噎了一噎,抿唇不语。
      “……那便是了。”他苦涩地笑了笑道:“丹朱……其实我早就闭关完毕,只是一直无颜见你。师父临行青丘前,吩咐我千万看住你,他说他会极力保你,可我……我……”
      我见他情绪不稳,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带他在沙滩上坐下。
      他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反手拉住我的衣袖:“我只怕说出实情,从此得不到你的原谅……倒不是害怕甚么天罚。”我忙道:“这么些年了,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何况此番去青殇,我也颇对不住你呀。”他便沮丧地摇头:“那不一样。”
      日光明朗,在头顶和煦地摇晃,潮起潮落间杏花如雪。本仙姑心神不宁地抱膝坐在怀弥身边,默然不语,等他平复。
      “这件事,知道的人唯有我,师父,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上神。”半晌,怀弥终是远眺着极东的海水,缓缓道来:“丹朱,其实我不是甚么散仙。亦不是九祗清君真正的弟子。”
      “嗯?”我稍微一愣。
      其实对这一点,本仙姑也存了几分质疑。
      想九祗清君那么一个置身事外的神仙,怎会无缘无故收下弟子,还几百年间都待他不薄?原见怀弥和顺乖巧,便没再多想,结果这其中……果然大有文章。

      怀弥收回目光,手指在沙上微微蜷起:“我本是西海白帝,掌金,属瑞鹤一族。数百年前的仙妖劫乱了我的命盘,令我生生倒退回幼仙时的体态——为免天上界大乱,天帝对外宣称白帝重伤闭关,遣司命星君暂管西海,并安置我在九祗清君座下重新修炼。”
      甚么?我彻底傻了。
      怀弥的意思是……他的真身实为白帝?不不不,应是本仙姑理解有差错罢,这小鬼头……怀弥怎可能会是白帝?

      仙界关于白帝与黑帝的传闻极少,因他二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要说仙界还有谁能随时见到他们,只非天帝莫属了。听闻他们互相之间交情极好,常常结伴去凡间游山玩水,对仙界种种既不喜过问,也从无其他仙友。
      如今在我眼前的,竟是那命盘大乱的白帝?
      我如同亲眼见鬼,愕然地瞧着身边仙风道骨的少年,脑子里尽是些新鲜浆糊。
      “千万年前封印凶兽之时,我父君亦参与其中。妖界一直妄图破解封印,到得今日,竟真的被他们堪破了法子。”怀弥清秀的眉宇微蹙,担忧地叹了口气:“如今妖风狂起,若要完全压制,平常的法子是行不得的。须得……以毒攻毒。”
      我仍在他那“白帝”的打击中回不神来,晕乎乎地重复了一句“以毒攻毒”,却没仔细去想个中含义。
      怀弥转头,深深看了我一眼:“不错。以毒攻毒。”见我眼风呆滞,不禁柔和了几分面色:“当年天帝斩妖皇六首以祭众神,眼下若再控制不了局势,必以逆天妖物血祭封印。”
      我在他的眼神之下心跳如鼓,便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地干笑道:“那……那又与我何干?”他倾尽伤情地凝着我,好久方才低声地道:“你并不是丹鸾,而是鸩妖仅剩的一条血脉。”
      本仙姑一惊,双目立刻睁得有如铜铃。
      “你今日是怎地?说的话好生难懂。”我慌张地挪开视线。怀弥竟身为白帝,这事本就够匪夷所思,如今又污蔑我是鸩妖……莫不是他此番闭关,走火入魔了?
      转眼再看,那少年面色沉静,眼底分外清明——难道他没在玩笑?我心下忽悠忽悠地,又是好一番颤抖。

      “盘古开天辟地之时,鸩鸟一头扎入混沌,从此非仙非妖。鸩非常理可解之存在,是为逆天。鸩皆为女子,未觉醒时可承仙骨。觉醒之后,便即混有妖血。”怀弥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说的觉醒想必你也明白……便是破身。这些天你肌肤上应出现了图腾——那是你身带鸩血的证明。”
      我险些就此晕去。难道魂魄乱入间,本仙姑已不再是个纯正的仙人!?那图腾……不,不对,那图腾……九祗清君也有啊。
      “你胡说……”颤抖着嘴唇,我不可置信地摇头:“是九祗的眼角首先长出那诡谲的纹路,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怀弥垂低眼帘,似觉得很痛地锁紧眉:“当年云荒六鼎的结界亦以鸩血做引,九祗清君为保结界元神大损,想必被那妖力反噬了。你体中沉睡的鸩血与他产生共鸣,这才引得图腾一现。他不过中了少量鸩毒,毒血排出体外后便已无碍,可是……你却不同。”
      脊背上忽而流过一股森寒,激得本仙姑浑身一抖。怀弥的声音浮于翻涌的浪涛上,起伏不定,愈发显得低沉——
      “九祗清君那夜失控,皆因你就在左近。对身中鸩毒之人来说……只这一点,是万难把持得住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饮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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