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初遇 ...

  •   转眼秋至,天地仿佛萧索了起来,闷闷不乐,总是灰蒙蒙地绷着脸。瑞哥虽说是目前贾府里唯一的少爷,但是毕竟老爷至始至终并没有完全明确瑞哥的继承人身份,将来未必不存在变数,但大夫人很是疼爱瑞哥,已经记在名下,只是这嫡子毕竟不是货真价实的,也只是嫡庶子。大夫人娘家对瑞哥也有些微词,期望大夫人能亲自诞下麟儿,这恐怕也是老爷迟迟不表态的重要原因。
      大夫人出自翟国的大家族--李氏,娘家早先在朝堂势力颇大,只是近两代人多数从商,即便如此,朝堂之上盘根错节也是不容置疑的存在。大夫人念瑞哥年幼,又恐下人不够尽心,一直让瑞哥住在自己蜻蛉轩的侧房中,除却自己的贴身丫鬟,其他的丫鬟婆子都跟瑞哥共用,关爱可见一斑。
      二姨娘自那天之后没有再见面,下人们都默契地护着翠花,错开姨娘请安的时辰。听说二姨娘知道翠花调到瑞哥身边又有一次雷霆之怒,下人全都被殃及,翠花听说后只是笑了笑做敷衍。瑞哥没有跟在二姨娘身边长大,真是福分。
      翠花有了瑞哥的纠缠和陪伴,越发的开朗。瑞哥一点都没有主子架子,对翠花诸多回护,连带着下人对翠花也是高看恭敬。由于总是跟着瑞哥出入,翠花倒是比任何时候都来的自由,见翠红也多了起来,翠花才发现原来翠红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是有功夫底子的,而翠红也随着更深入的接触,越来越敬重翠花,小小身子撑起无限希望,总是沉着应对来往人事,有时候还不留痕迹地教导着瑞哥,甚至在翠花身上依稀可见头领的影子。
      日子越拖越久,头领依然没有任何音信,不由人不往最坏的地方思考,文掌柜还是隔一段时间派人联络翠红询问头领下落,次次都是失望而归,众堂主也都自个有所盘算,眼看头领的心血即将动摇却依旧无能为力,只好看更尽心地看护着小主人的安危,也算为头领做了最后一件事。
      贾府老爷进来也忙碌了起来,中秋将至,新王登基后的第一个中秋,虽然宫里传出话来说是要一切从简,底下人却没那个胆子真的减少太甚,所以朝廷上下依旧忙碌。
      转日中秋,宫里太后传来懿旨,三品以上官员携家眷进宫,皇家要与臣民同乐。大夫人从一早起身便开始里外收拾,争取给太后留下好印象,不给贾尚书拆台。此时,正室这个头衔便有了巨大的意义,因为说是家宴,所以可以陪夫前往,还掌握有是否安排姨娘、子女出席的权利,何况大夫人还有个“正二品诰命夫人”的顶戴,看着姨娘们嫉妒的眼神,便可知她们内心的想法。
      大夫人今日分外高兴,还特地许了瑞哥早些放课,派了好些个婆子老妈伺候瑞哥穿戴,力求压倒其他府中的少爷公子们。瑞哥是不想去的,奈何大夫人决意要把瑞哥推上台面,也难怪大夫人着急,瑞哥虽然身量不算高大,但是今年已经八岁,在翟国,八岁的男丁已经可以入宴独坐。近来瑞哥有心向学,深受夫子称赞,大夫人想有个机会给瑞哥展示一二。去年户部侍郎八岁的儿子在御前一首《清酒赋》博得满堂彩,小小年纪成为官家子弟的表率,今年官宦世家的子弟多是有备而来,都欲取而代之。御前露面,表现好即可扬名于世,还有锦绣前程,为人父母,哪个不希望能碰到这样的好事。御前酒宴,不仅是联络君臣、臣臣感情的宴席,也是各自比较的宴席,比夫人,比财运,比子侄,越是上位者,越是虚荣。
      翠花无视瑞哥几次三番投递的求救眼神,反而依在门边看着丫鬟婆子折腾着,看着瑞哥越来越哀怨的眼神,暗自笑到内伤。
      瑞哥几天前就开始拉着翠花筹划计策了,在翠花给瑞哥讲了好几个关于中秋节民俗的故事后,瑞哥便开始筹划如何瞒住家人带着翠花和阿宝游街、看河灯了。如今计划全毁,翠花不但不帮忙,还在旁边嘲笑起哄,瑞哥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在瑞哥第五次把手边的瓶子摔碎的时候,翠花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制止,瑞哥低着头,听着翠花的数落,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瑞哥就喜欢上翠花的数落,跟夫子的长篇大论不同,跟爹爹的严肃庄重不同,跟娘的谆谆教导不同,跟姨娘的高低错落的发嗲不同……那么普通,像训斥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却比她还大上一岁;那么不普通,明明不求言词,平常的像是平民家庭里的下里巴人,却分外亲切,如同真正的姐弟亲人,这是任何人都没有给过的感觉。跟翠花越亲近,瑞哥的心越是跳得厉害,问阿宝,阿宝也不知道原因,索性不再深究,只要看着她,就觉得幸福。
      屏退了左右,瑞哥甚是委屈,“翠花,你不心疼你家小爷。”
      “恩。”翠花翻着白眼,懒得看他。从前不曾听说瑞哥如此任性粘人,早知道就不来了。
      “翠花你不好。”
      “恩。”
      “你不救我。”
      “恩。”
      “本来都说好了一起出游,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我要是进宫了谁带你出府?”
      “恩。”翠花一直恩着回应,心里暗暗好笑,这个小祖宗一走,自己是最自由的。老爷、夫人、少爷都进宫,姨娘们也会呆在自己院里,主子们都不在,出府,太简单了,就凭自己现在是小少爷面前的红人,姐姐又是深得大夫人器重的贴身丫鬟,哪个不给几分薄面?听说中秋夜民间都很热闹,一直没机会见识。
      “翠花你敷衍我。”瑞哥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把翠花吓得打个激灵。
      “少爷,人吓人最可怕了好不好。”
      “翠花你敷衍我。”瑞哥撅着嘴对着翠花指控,明显看穿了她刚才神游的状况。
      “那你说怎么办,夫人不放你,我总不能跟夫人说你放了小少爷吧,我们还要私自出府游玩呢。”翠花对着瑞哥翻了个白眼。
      “你见死不救。如果我要是进宫,嘿嘿,我就带着你去。”瑞哥指着翠花,翻了个白眼,明显看穿了翠花的意图。
      “怎么救?你那么求大夫人,都没松口,除非你动不了了,没准你动不了,夫人也给你抬进宫里呢。”翠花用手在面颊扇了扇没影儿的汗珠。
      “咦!我怎么没想到。我走不动了自然不会去了,宫里规矩大,不能硬让我去失仪的,爹爹的脸面丢不起。翠花,你太聪明了。”瑞哥跳起来摇着翠花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仿若天上的星辰,翠花对瑞哥这个表情最没抵抗力。
      “我这就去找赵师傅,他有办法。”瑞哥说完马上跑了出去,生怕翠花阻止他下一步计划。
      片刻功夫,瑞哥又一阵风似的跑回来,手里拿了个小瓶子。
      “喏,宝贝来了。”瑞哥献宝一样捧到翠花面前。青花瓷的瓶子,印着大朵的缠枝花朵,甚是美观精致。
      “这是什么?”
      “药。”
      “药?”
      “去不了的药。”
      “真的?什么药?你可别乱吃,万一有个好歹,大夫人得剐了我。”翠花有些担心了,可别是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瑞哥还这么小。论实际年龄,瑞哥是大翠花一些的,但是平时相处,翠花总是忽略了这点,总拿瑞哥当自己的弟弟一般看护,甚至有时候忽略了性别,看做了妹妹。
      “放心,赵师傅是我武师,看着我长大的,而且在江湖上可是高手。他说这个药吃了以后像是腹泻,身子有些虚软,不过跑几趟茅房就好,或者一会吃了解药也可以,没什么大碍。”
      “真的?”翠花还是将信将疑。
      “真的,赵师傅不会骗我。如果不吃,肯定骗不过娘。”瑞哥拍着胸脯跟翠花保证。
      翠花想了想,从瑞哥手中拿过瓷瓶,“听说你得了一罐好茶,拿来看看可以么?”
      “怎么今天想起这个来了?好,我马上回来。”
      目送瑞哥出门,翠花拿起瓷瓶仔细端详,拔开瓶盖,一股清幽的淡香飘出,香味顺着鼻子进入五脏六腑,很是舒适。记得曾经自己打翻过安叔的药匣子,安叔说过药味淡雅的多数便不是毒药,即便误服也是好解的。这个药味清淡,应该无碍吧?不管怎么说,这种不明来历之物不能轻易给瑞哥的,大家族龌龊多,人心隔肚皮,有些防人之心总是必要的,而且一旦出了事,谁都承担不了。想到这里,翠花从桌上拿起瑞哥没喝完的半杯水,冲着药丸入腹。
      瑞哥进门看到的就是翠花服药的场景。
      “翠花,你这是干嘛什么?”
      翠花冲着瑞哥轻轻一笑,“我的小祖宗,当然是吃药啊,这都看不出来。”
      “你干嘛吃?有没有怎么样?这可怎么办?我这就跟赵师傅拿解药去。”看着瑞哥惊慌失措的样子,翠花很是欣慰,果然没有白白疼他。
      翠花伸手拉住了欲出门的瑞哥,“稍安勿躁。少爷金贵,不能有闪失,先让我试药,看看效果,如果没什么大碍再服也不晚。况且,如果只是少爷一个人有事,大夫人也会怀疑,多一个人,也就没那么碍眼了。”
      “可是,可是,你也不能……”
      “我不能让你有事。”翠花望着瑞哥,笑得温柔。
      瑞哥一下呆在那里,脑子里充斥着刚才翠花的话,心里泛起一股暖流,热热的翻滚过全身,丝丝甜蜜涌上双眼,化成晶莹,乌黑的眼眸更是明亮,仿佛浩海般深邃、广阔,里面深深浅浅都印着翠花的影子。
      “翠花,有你待我此心,我贾明瑞此生定不辜负,定会护你周全。”瑞哥盯着翠花的双眼,立下此生对女人的唯一的一个誓言,并且在之后也真正做到了所言之事,为了翠花倾尽所有,甚至生命。
      药效来了,腹部有些坠胀感,出恭两次,有些好转,只是身子无力,脚步虚浮,看来赵师傅没有随便欺哄瑞哥。又过了一会,确认没有其他不适,翠花这才让瑞哥服了药。
      申时三刻,瑞哥发作,两个病人顿时让下人们忙碌、慌张起来。有人报给了大夫人。
      大夫人赶忙赶来,还没说两句话,瑞哥和翠花便捂着肚子跑了出去,如此几趟,脸色都惨白了些。
      大夫人开始还怀疑有假,现在到是担忧心疼了。
      “都楞着做什么?还不请大夫。瑞哥有个好歹,你们担的起么?”翠红看着夫人渐青的脸色,赶紧招呼屋里的下人。
      “娘,儿子恐怕是进不得宫了,让爹和娘失望了。”瑞哥噙着眼泪看着大夫人。
      “我儿都如此了还记挂爹娘,此等品性已经上等,那些个儿纨绔子弟学识再好又怎么能比?那些个虚名娘本就没有多在乎,只是希望给你搏个好前程。不过,就凭咱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害怕我儿将来没有好的仕途么?养病要紧,其他不必计较。心疼死为娘了。”看着瑞哥发白的脸,大夫人眼角也渗出泪水,揽着瑞哥的胳膊都有些发抖。
      “娘放心,儿子知道娘的一片苦心,一定会用功的。”
      娘俩又说了一会话,没等到大夫进府,就到时刻进宫了。大夫人又对婆子丫鬟叮嘱了一番,才依依不舍离开。
      “终于走了。”瑞哥跟翠花相视一笑。
      “等着,我给你拿解药去。”瑞哥泄得有些虚弱,步履蹒跚。
      “一起。”翠花也好不到哪里,但是还是强打精神,俩人都没有让下人跟着,互相搀扶着去找赵师傅。
      赵师傅是个武痴,没有人知道他真正叫什么,从哪里来,只是老爷在多年前带他回来后,他就一直住在贾府,每天有将近九个时辰在练武厅,也不跟什么人交谈,偏偏喜欢贾明瑞,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传授他武艺,奈何徒弟顽劣,主人不舍得独子吃苦,一直没有大成,只是会一些花招罢了。就是如此,赵师傅依然坚持不懈的教导,看这个架势,一定要把小少爷培养成一代侠客才算。
      找到赵师傅,瑞哥和翠花均服下解药,返回主屋。大夫已经等候多时,分别把了脉,看不出问题,便开了一些温补之药。
      俩人借口静养,把丫鬟婆子哄了出去,叫上阿宝,开始准备今夜出门的行头和所需之物。
      “少爷,咱们这样好么?何况上京那么大,万一迷路了怎么办?”阿宝颇为担心。
      “这样吧,咱们出府的时候带上一两个护院,一来可以保护咱们的安全,二来有人可以带路,跟夫人也算一个交代,免得真回不来了,夫人他们该多担心啊,你说呢?”翠花想了想问瑞哥。
      “我不想有人跟着,天天跟,烦人得很。”
      “那让他们远着点跟着,当他们不存在,不然,你可识路?”
      “那个……不识。”瑞哥被翠花问的有些窘迫,脸红红的。
      “那就这样,咱们先不说,等出门时候再挑人,这样他们也不能准备,免得通风报信。”
      “翠花你真聪明。”瑞哥有些崇拜。
      “这叫出其不意,都叫你多看书了,闲了看些兵法,男子汉总要懂些兵法武艺,没准将来需要上阵杀敌,男儿不能护国,难道还要女儿家上阵么?”翠花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
      时间在准备中流逝,晚膳后,几人借口早点歇息,瞒过下人,准备出府,阿宝从外院挑了两个护院,一行五人,从侧门出。
      一到大街,叫买叫卖声不绝于耳,“中秋节,诸店皆卖新酒,贵家结饰台榭,民家争占酒楼玩月,笙歌远闻千里,嬉戏连坐至晓。古人诚不欺我。”翠花看着这满目繁华,有些痴醉了。
      今年中秋节,太后下旨,民间要同乐,今夜无宵禁。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满目的蛾柳金缕、宝马雕车、火树银花,人们充分发挥了想象在自家附近和店铺门口摆放了众多造型各异的花灯,不同材质,不同形态,不同光感,明暗闪烁,比夜空的星星还耀目。有些精明的店家还在开铺营生,为了吸引买主,灯上还有灯谜,一些文人乡绅或者富家小姐竞相猜谜,笑语暗香,还能有一些彩头到手,宾主尽欢。
      玉壶光转,虽说十六才正圆,但今年十五已然完满。月光柔和地亲吻着膜拜她的众生,分享着世人的哀乐,包容的微笑看待孩童们嬉戏。
      月圆则家圆,可如今家何在?还没等翠花陷入更深的哀怨中,瑞哥已经兴奋地拉着翠花横冲直撞,冲入人流。
      “翠花,快走,我们先去河边放灯。”
      前几天瑞哥知道了中秋有放灯祈祷的习俗后,就一直邀约翠花同去,说要跟翠花一起许愿,此生不相离。翠花一直以为是孩子童语,没想到瑞哥一直记得。
      离开大道,转去河边,阿宝和护院紧紧跟随,就怕瑞哥有所闪失,看着两个粗壮、黝黑的护院被人群挤得帽带全松,歪歪的扣在头上,有够滑稽。
      河边也聚集了很多人,男女老少。老人企盼儿孙成才,少年期望觅得良缘,孩童希望爹娘宽待,每个人都虔诚地许愿,看着花灯顺流而下,将祝福和希望延绵。中秋夜还有进行树中秋活动的习俗,树亦作竖,即将灯彩高竖起来之意。孩童们在大人协助下用竹纸扎成兔仔灯、杨桃灯或正方形的灯,横挂在短竿中,再竖起于高杆上,高技起来,彩光闪耀,为中秋再添一景。孩子们多互相比赛,看谁竖得高,竖得多,灯彩最精巧。另外还有放天灯的,即孔明灯,用纸扎成大形的灯,灯下燃烛,热气上腾,使灯飞扬在空中,引人次笑追逐。河水中除了自家自制的纸质花灯外,还有朴素的袖子灯、南瓜灯、桔子灯、芝麻灯、蛋壳灯、刨花灯、稻草灯、鱼鳞灯、谷壳灯、瓜籽灯及鸟兽花树灯等,令人赞叹。另外还有孩童手提的各式花灯在月下游嬉玩赏。
      瑞哥从商贩手中买了几个莲花灯,“第一愿爹娘安康,第二愿可建功立业,三愿明瑞此生与翠花不相离弃。”瑞哥嘴里叨念着愿望,每念一个便放一盏花灯,无比虔诚地放入河中,看着花灯随着河水飘荡,烛光映着倒影摇曳,闪着愉悦和期冀。
      “诺,还有几个,你许什么愿呢?”瑞哥递过来几个花灯给翠花。
      “我?我没什么?”能有什么愿望?翠花愣了愣,希望爹爹和安叔还活着,希望相府的一切都是梦境,但是可能么?如果可以希望,那多好。
      “哦,翠花害羞了,怕我听到,是不是?”瑞哥对着翠花挤眉弄眼,一副了然于胸的态度,“好了,大不了不听,你许嘛。”瑞哥往翠花怀里塞了两个花灯,又跑过去把剩余的分给阿宝他们。
      “愿爹爹、安叔身体安康。”翠花蹲在河边,放入第一个花灯,“二愿……愿爹爹、安叔……在天之灵安息。”四月余,音信全无,虽然还抱着希望,但是曾看到翠红在深夜庭院中偷偷哭泣,侥幸的念想便熄灭了。如果果然遭遇不测,只愿爹爹和安叔在天之灵保佑,将来能找到凶手,以报大仇。
      “嗤。”翠花正沉浸在自己的思想纬度中,旁边不适时宜的响起一阵笑声。“你这个女娃有意思,刚才还许愿家人安康,下一刻便祝早升极乐,太是可笑。”翠花旁边不远,有两个少年,刚才太投入,没有发现什么时候出现的。说话的是一个年纪较长的少年,十一二岁的样子,头戴金冠,月白色的袍子走着银线,映着烛光一闪一闪,腰间垂有一方玉佩,润泽细腻,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另一个青色衣衫,在白衣少年说话时看了一眼翠花,愣了一下,便低下头专心放花灯了,看样子不似下人,却又缺乏了一些贵气。
      “要你管。”翠花扭过头来,不再看他,走向瑞哥所在。
      “长得那么乖巧,不想却是个暴脾气的丫头,一点都开不得玩笑,你说是吧子晨。”白衣少年有些懊恼,跟旁边低头放花灯的少年唠叨。青衣少年连眼神都欠奉,直接甩了两个字:“活该。”
      这本是插曲,三个人都没有放在心上,却不知命运之轮在这一刻已然开始悄悄转动,牵引着彼此。有些事,简单却复杂;有些缘,理还不清。两个少年都不曾想,那女娃执拗且天真的表情,若干年后竟然还如此清晰的印刻在心头。缘,妙不可言,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只是始于一面。
      跟瑞哥汇合后,大家去看舞火龙,据说是难得的热闹。火龙有几十人长,用珍珠草扎成三十二节的龙身,插满了长寿香。盛会之夜,一条条蜿蜒起伏的火龙在烛光与龙鼓音乐下欢腾起舞,很是热闹。中秋舞火龙的起源还有过一段传说:很早以前,翟国有一小镇在一次风灾袭击后,出现了一条蟒蛇,四处作恶,村民们四处搜捕,终于把它击毙。不料次日蟒蛇不翼而飞。数天后,小镇便发生瘟疫。这时,村中父老忽获菩萨托梦,说是只要在中秋佳节舞动火龙,便可将瘟疫驱除。事有巧合,此举竟然奏效。从此,舞火龙就流传至今,还传至翟国全国上下。
      瑞哥拉着翠花挤在人群中,看着那龙舞一直称赞异常,身为尚书之子,平时是没有这么放肆的,走到哪里也被要求着仪态,惦记着家族脸面,如今自由了,小孩子心性得到充分释放,这一刻,翠花也被感染,抛开烦恼,忘记心烦,只为眼前的火龙欢呼雀跃。龙舞舞出点点星火,连就片片星海,美不胜收。
      舞龙一直延伸,天色却已不早。翠花拉着瑞哥,示意他应该回府了,瑞哥泱泱而出,火龙舞已经流动远方,人群也跟着走远。此时,俩人才发现阿宝等人不见了踪影,这可如何是好?
      “翠花……瑞哥看着翠花渐黑的面目,有些心虚,如果不是自己开始乱跑,也不至于和阿宝他们失散,虽然不能承认自己是存有私心的。现在的问题是俩人已经偏离大道,又不认得路,如何回府?一会爹娘回来,怕是要责罚的,自己是少爷,顶多跟爹娘撒撒娇就可以,但是连累了翠花却不是本愿,爹娘发火时对下人也是惩处严厉的。“要不咱们找找阿宝他们?”
      “人这么多,怎么找?就算回去了,阿宝他们也不能在原地等着,没准现在找疯了咱们了。”翠花又想了想,“现在也不知道身在何处,我依稀记得咱们是从北方而来,咱们这就回去,到繁华点的地方,找人打听吧。”
      “好,听你的。”瑞哥自然地拉起翠花的手,一起向北而行。

      事实再次证明了女人的方向感天生不好,本来向北却在穿街过巷中偏离了,两个人又一次迷失了方向,只是瑞哥一直紧紧地握着翠花的手,不曾松开。
      转过一条小路,人烟稀少,巷窄幽深,巷口还蹲着一个乞丐,好像睡熟了,微微打着酣。俩人转身进入小巷,一点都没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
      急行至底,死胡同,旋身回转,正好被身后的大汉堵在巷中。借着月光,只见大汉好像黑塔一般矗立,眼中精光闪烁,一脸的贪婪,左脸脸颊上有一道刀疤盘横,像是多足的蜈蚣。
      “小弟弟,小妹妹,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啊?”黑脸汉子笑得有些抽搐,脸上的刀疤跟着肌肉也一颤一颤的,明显写着两个字--“坏人”。
      “我们住在附近,正要回家。”瑞哥拦住要说话的翠花,把她护在身后。
      “哦?是么?我对附近很熟,到是未曾见过你们。小弟弟,小孩子可不能说谎啊,你家大人没跟你说过么?”
      “我没有。”瑞哥显然说话没有底气。
      “哥哥家里有好玩的、好吃的,你看天色已晚,不如先去哥哥家歇歇,然后哥哥帮你们通知家人,可好?”
      如果大汉出现的时间不是现在,如果他说话的时候垂涎的表情不要那么明显,如果现在不是夜深人静的偏僻小巷,那么这些话的可信度可以稍微高一些。
      “一会我一喊你就跑,听见没?”瑞哥转过头低声跟翠花说。
      “好啊。”瑞哥转过头来,故作天真的答应,拉着翠花移向黑塔男子,行至近前,猛然用身子撞向大汉,同时往前使劲推了一把翠花,“跑!”
      大汉被瑞哥猛然的一撞,打了个踉跄,扶住墙壁。本身巷子狭窄,也只是容两个人并肩而已,翠花跑了过去,瑞哥却在过男子身旁的时候被男子抓住了肩膀,手一翻,人已经被夹住,另一边肩膀擦碰到了墙面。
      “痛。”瑞哥闷哼了一声。
      翠花停住了脚步,转身时看到的就是瑞哥按着肩头,怒视着男子。男子右手握着一把不知何时出现的弯刀,刀刃借着月色,泛着青色光芒。
      “瑞哥。”翠花惊呼一声,想要回来。
      “别过来。”瑞哥猛地喊了一声,声音有些破音,掩饰不住惊恐,“别过来,别管我,快跑,快去找阿宝。”
      “我怎么能不管你。”翠花无视瑞哥的怒火,坦然地走到男子面前,“你要如何?”
      “呵呵,小妹妹还挺有胆子。”刀疤男子阴阴地笑了笑,握紧了瑞哥。“哥哥没钱买酒了,抓你们换点小钱。看你们的打扮,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吧。”
      知道男子目的,翠花反而松了口气。历来官家怕是仇杀,破财只是小事。自从相府劫难,翠花遇事后总是不自觉的朝坏的方面想。不过,好在刀疤男只是谋财,只要有命在,万事好商量。
      “混账!你知道你小爷是谁么,如此放肆。我爹乃是当朝刑部尚书,正二品官吏,识相的赶紧放了我们,小爷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如若不然,回头活剐了你。”
      “蠢货。”瑞哥一出声,翠花暗道坏事了,等瑞哥说完,翠花脸上已经由青转紫了,刀疤男只是为财,如果好好周旋或者尚有脱逃可能,但是如今一亮身份,万万没有退路,没准命都不保,谁会惹上官府后还傻乎乎的放人,整天提心吊胆怕哪天少爷翻脸了混进牢房度日?
      果不其然,刀疤男听后,笑得更大声,“原来是小公子,失敬啊。既然这样,那一定要到寒舍坐坐,让家里沾沾贵气。”
      彻底完蛋,刀疤男果然不是俗人,听这几个词,还是有些墨水,这就更不好办了,知晓其中利害,再无路脱身,除非真的舍弃瑞哥。只是,怎么可能,先不说不认识回去的路,就算知晓道路,也不能舍弃主子而丫鬟逃命,更何况瑞哥在最危险的时候保全了自己。
      “英雄,有话好说,你不是为求财么?如果你信得过我,你说个地方,我马上回府拿银子给送去,我保证谁也不说,今天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今后即便在街上碰到,我们都不会看第二眼,绝对不报官。”翠花按照书上描述过的类似情节说着,希望对方可以有一丝动摇。
      “翠花,不能……”
      “贾明瑞,你给我闭嘴。”瑞哥还想说什么硬话,结果直接被翠花消声。翠花怒火丛生,这个不开眼的公子哥,都这个时候了还不知死活的瞎说话,平时的精灵劲儿跟跑哪里了?不要小命了?
      “你听,你家公子似乎不情愿啊,你能做了这个主?”刀疤男迟疑了一下。绑一个官家公子后患无穷,刚才一闪的恶念全是因为男孩态度强硬,如今对面的女娃给了台阶,又是这么通晓人情世故,是否要退步,男子一时也没有准主意。
      “可以的,我是夫人给公子定下的姨娘,能当他半个家。”一般官宦子弟多有贴身大丫鬟,一方面是贴身伺候,一方面也有将来做姨娘的打算,所以翠花这么说,也不觉突兀,至少刀疤男是相信的,瑞哥也因为听见翠花的话停止了挣扎。其实翠花这句话还有另一层意思是,能当半个家,也就是说另一半就不能保证是不是把他千刀万剐了。
      “你不信问问他,看我能不能当他的家。”翠花继续游说刀疤男,随便给瑞哥递了个眼色。
      “当然可以。”瑞哥眼睛里多了些亮亮的东西,慌不得地对着翠花点头,“你说什么我都听。”
      “小丫头很有手段嘛。”刀疤男玩味地看了看翠花,边说边收起了弯刀,松了松抓住瑞哥的手。
      于此同时,瑞哥感受着肩膀力道松弛,猛然一个翻身,甩开了刀疤男的手臂,不知用什么东西划伤了男子的小臂,往翠花方向跑来,边跑边掏出什么物件抛向空中,白光四散。瑞哥是习武的,受制于人是因为事发突然,而且力量确实有差异,毕竟一个八岁的孩子跟一个成人有着巨大的差别,何况对方又是一个粗壮强健的男人。
      男子被甩开后马上反应过来,上前两步又一次抓住瑞哥,这一次,是用胳膊勒住了瑞哥的脖子。“还跑,竟然敢伤老子。”刀疤男被彻底激怒了。
      “少爷。”翠花惊呼出声。
      “什么人?”正在翠花惊恐万分的时候,刀疤男不知道为什么对着空气乱喊,“谁?是谁暗箭害老子?”刀疤男又叫了几声,突然捂住脸,翠花这才看到,有小石子打在刀疤男身上和脸上,掉落在附近。
      翠花赶忙上前拉住瑞哥的手,“少爷,快跑。”
      刀疤男欲追,又被石子挡住,只好纵身上房,逃离开来。不想,是个有底子的。
      翠花和瑞哥跑出巷口,慌不择路,正好迎面撞上什么东西,翠花摔落在地,回头一看,刀疤男并未追来,而且巷子里也看不见刀疤男的踪影。四周寂静,放佛刚才的经历只是梦一场。
      “哎呦,撞死我老人家了。”
      原来是撞到人了,撞的正是刚才见到的睡熟了的老乞丐。
      “翠花,你没事吧?”瑞哥首先起身,拉过翠花,浑身看的仔细。
      “老人家可有伤到?”翠花推开瑞哥,反而俯身去搀扶老乞丐,瑞哥挡住翠花,蹲下身去。
      “疼,疼,疼。慢点扯。”老乞丐被瑞哥猛然发力,踉跄地站起来。
      “老人家,可有伤到?”翠花关切地询问。
      “命硬,死不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家翠花可怜你,处处低声,你怎么这么说话?”
      “是啊,我老乞丐一把老骨头,可比不得尚书府的少爷、姨娘金贵。”
      原来他听见了。瑞哥有些窘色。
      “你既然看见有人有难,还不帮手,反倒说风凉话。”确认了刀疤男失踪,瑞哥恢复了公子脾气。
      “我老叫花子命贱,也是爱惜自己的,那么大个子的凶徒,我怎么可能是对手,我正琢磨着万一你们两个娃娃一命呜呼了,看在一面之缘的份上,给你们府上报个信,好好安葬你们呢。”
      “呸呸呸,别诅咒人。”瑞哥脸更红润。
      “生不同穴,死可同寝,也不错。”老乞丐不紧不慢的说着气人的话。
      瑞哥的脸此时已然红透,偷偷瞥了一眼翠花,没有回嘴。
      “老人家,我家小主子刚历险,惊魂未定,别跟他置气了。您伤到没有?”
      “女娃娃到是极好的品性,也有些胆识,老乞丐喜欢。”老人捋了捋胸前乱作一团的胡子,眯着眼睛,上下仔细打量着翠花。
      察觉那审视的视线,瑞哥颇为不悦,上前挡住了老乞丐的视线,转头对翠花说:“你看他的样子,还能脸不红气不喘的说这么多话,肯定没伤到,到是咱们,赶紧回府吧,别又出事端。”
      翠花看着老乞丐,确实浑身没有什么伤痕,便应了瑞哥。走了几步,又转回头,蹲在老乞丐面前,“老人家,今天的事情您可别声张,这是我这个月的月银,不多,是一点心意,刚才撞到您,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肿痛,留些银子,我们安心,您也安心,多吃些好吃食,补补身子。”翠花说完,没有再逗留,追上瑞哥走了出去。
      老乞丐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对着翠花的背影慈爱地一笑,朝刀疤男消失的方向纵身而去。
      没出两条街,贾府的护院和阿宝悉数寻来。原来瑞哥抛向空中的白光球,是做召唤联络用的,翠花有些生气他怎么不早些来用,一路再没有说话。瑞哥知晓翠花心思,本来为了跟翠花多单独相处些时间,没有过早用联络弹,才遇到那样的事,理亏在先,便也没有说话。一路上,阿宝控诉着俩人的不告而别,诉说着寻找他们的惊心动魄,到是没有冷场。
      回到贾府,索性老爷和大夫人还没有回来,躲过一场风暴,众人这才都回屋睡觉。
      回想今晚所发生之事,瑞哥心里甜大于苦。翠花说自己是夫人指给自己的姨娘,虽然在当时是迷惑对方情急之下的权宜之策,但是收做姨娘,却是不错的选择。一想到翠花这辈子都不离开贾府,不离开自己的身边,瑞哥笑出了声音。终于知道那千回百转的思念是为谁了;终于知道那牵肠挂肚的担忧是为谁了;终于知道那相伴一生的誓言是为谁了……
      一夜好眠,梦里全是翠花的一颦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