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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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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呸呸!你自己医术不精,倒把我也骂上了。”
陆一桐平生最恨别人拿他医术说事,尤其是眼前这个比他晚二十天入门但只学了三年便学成下山的师侄。当即似烧红屁股的猴子窜起三丈高,一头扎进房里。但过了半个时辰就悻悻地退出来,闷头闷脑地往桌旁坐下鼓着气一味喝茶。本想着夸口夸过了栽了个大跟头,只等燕归宁往他这只被霜打瘪的茄子上浇勺热油。可等了又等,却见到燕归宁的面色越发阴沉。立时知道自己又上当中计。被师侄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激得白白替那重伤的楼陌先诊脉不说,还要灰溜溜地出来认了低威。
“你!”
陆一桐生平三大恨,第一恨宋茂清;第二恨燕归宁;第三恨便是楼陌先。现在被第二恨算计了去助第三恨,不由气得嗷嗷大叫。原本便圆滚滚的眼睛瞪成两只灯笼,狠狠地剐燕归宁。剐了一阵还是不解气。又跳起来破口大骂楼陌先。左一句狗贼,右一句狗贼。
“小师叔……”
一连串狗贼骂下来,归宁终于忍不住。陆一桐翻了翻白眼,右手按上他那自额前延伸到嘴角边的长疤:“你倒忘记得一干二净。”
当年周三请的医生资质实在一般,外敷的药功效也不怎么样。所以伤口虽然愈合,但这疤痕,却永远留在燕归宁脸上。把那张皎如皓月的脸,生生分成两半。每次见面都引得陆一桐习惯性心绞痛。归宁微笑,握住一桐的手:“小师叔对归宁的情意,我很清楚。”
“清楚?清楚个屁!”
这句轻松平常的亲热话不幸又中地雷。孟登第一才子彻底愤怒。楼陌先、宋越城两人自然是跑不了。连带燕归宁,也被极不客气地扁了几句。陆一桐骂人是个绝活,骂了半天,居然没有一个词重复。骂得累了便招手要燕归宁给他倒茶。茶由黄芪、参须、枸杞等数味中药放在壶中用沸水冲开而成,有补气养虚的功效。几杯下去,又能说半天。骂到最后反倒是陆一桐先泄了气让了步。他低低地叹气,坐下,俯身趴在归宁膝上,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砸。
“你这个样子…我看了…心里好难受……”
两人年幼时一起学文习武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转眼间却已沧海桑田——西陈政变皇族被血洗消息传上山时他悲苦地哭了半月有余。当知道眼前的这个师侄大难不死从阎王殿里捡回一条命后,立刻急急从山上启程欲带他回去。待寻得人时他却双膝跪下一动不动地磕了三个响头断绝师恩。额上的刀口裂开,淌了满目的血。认认真真地求,只当他已死在叛乱中。任由他做个废人,安静渡过余生。
归宁用手掌在陆一桐头顶轻抚。良久,陆一桐才抽噎地收了泪,勉强地笑:“又让你看笑话了。”
他抬起手,擦了把泪。说。
“此毒的霸道厉害,不在你家藏的银沙之下。幸好楼陌先也是个在毒药罐泡大的,暂时不用挂心。但他千万不能运气。内功一催,小命肯定保不住。也不能用内劲逼毒、续命。幸好你现在内劲全失,我也不太挂心。回头我差人送些上好药材过来。这种参须,吃一斤都不会见效。”
“小师叔,归宁还有一事相求。”
归宁招手,示意门外的景媛进来。小姑娘鹅蛋小脸端正清新,似四月天的雏菊般惹人可怜。乌黑的眼珠子毫无惧意地盯了陆一桐看。陆一桐心头闪动,脱口而出:“可是景家后人?”
归宁点头。说:“她是景幸嫡亲妹妹。景媛,这位是陆小侯爷。”
“既然是景家的人,要秘密送她回西陈并不难。”
陆一桐略一沉吟,片刻便打定主意:
“可混在旅行商队中。待过了国界,再通知景家来接应。”
“何时成行?”
“越快越好,明晨我派人来接她。你此处医庐每日人来人往,忽然多了个娇滴滴的姑娘,怕藏不住。别人还好说,唯独怕宋越城吃干醋。跑来一看发现楼陌先躺在这里,才是真正麻烦。”
景媛闻言一惊:“我不回去。”
“怎么不回去?”
“我回去了,必定会被追问行踪。所有人都见到我跟楼陌先双双摔入江中。战乱时刻奸细无处不在,一旦有人走漏风声。你与楼陌先自然劫数难逃,而我景家也难免陪葬。”
少女又说:
“我一日不回,景家只少个长孙女。我回了,便是置景家于死地。”
景媛的分析合情合理,引得陆一桐用复杂的眼神对她上下打量一番。归宁反身入房,轻轻掀开楼陌先身上的被褥,伸手去摘他颈间项链。那链用牛筋制成,吊了颗菱形黑曜石。楼陌先终日贴身佩戴。有此物为证,名杀又极顶聪明。不需景媛多费唇舌,便能保景家平安无事。
牛筋两头系得极紧,归宁已无武功,纠缠半日,反倒不小心触及楼陌先肩上伤口。伤者闷哼一声,又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扯动项链。迷糊地道:
“别动……它……”
楼陌先病势沉重,意识迷糊。只是抬起双手按住胸口链坠便又昏睡过去。归宁眼帘一跳。默然把项链重新系好。走到桌前,执笔行书。陆一桐进来凑过去一看,满面诧色。宣纸上墨汁未干,字迹却与镇阳国皇帝御笔毫无区别。料是楼陌先本人,亦难辨真伪。更不要说那西陈名杀。
燕归宁苦笑:“从前为算计镇阳皇座,苦苦临了他的笔法。想不到今天倒派上用场。劳烦小师叔寻个西陈奸细,把它带给名杀。”
陆一桐点点头,把信接过。转手塞给归宁一个黄色长筒。
“楼陌先长在此处,我实在不放心。这烟火信号弹你留着,遇险便放。天大的事情,由我承担。”
这长筒乃归宁师父精心制作。遇火即燃。笔直窜上百米高空,炸开来是一个桐字。五十里内均可看得清清楚楚。
“小师叔……”
“好啦好啦!别装了一副感动得要哭的样子!这些就当是从前我在你太子府上白吃白喝的酬礼。等我把那陈年债一一还清,你再道谢不迟。”
陆一桐也不罗唆。只手推门步出草庐。面上已然换回平常的轻浮表情,摆出慵懒姿态。那些原本匍匐在地行跪拜礼的随从们见他眼耳嘴鼻,无一不透着欢喜。知主人心情大好,立刻载歌载舞围住他,侍侯他上马。大队人马如来时般喧闹,吹吹打打,往城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