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宁》阿吴

4、第 4 章

　　天蒙蒙亮时，归宁便起来了。打水扫地把席子扛出去摊开来晒，然后端了米粥和小菜进房，摇醒还在和衣而眠的景媛。睡得迷迷糊糊的女孩揉了眼睛翻身，口内嘟哝：“奶妈，我还想睡。”。直到听见归宁噗地一下笑出声来，方才醒觉天已大亮。

　　“已经不早了。”

　　归宁递过湿毛巾，笑：

　　“ 如若困乏，可在午间休息。”

　　又指了托盘上的一小碗黑色汁液。

　　“我配了解毒的草药，等下你喂他喝下去。”

　　“啊？”

　　少女把毛巾一甩，问。

　　“那你呢？”

　　“开诊挣钱啊。我们三张口，难道喝西北风填肚子？”

　　景媛脸一红。她自小荣华富贵享之不断，对平常百姓维生之计实在一窍不通。连忙把手中的米粥匆匆喝了，跳下床来。归宁望着她，问：“你是何时入的宫？”

　　“去年七月。”

　　“你父亲可舍得？”

　　“皇上的旨意，本来便无甚舍不舍得。何况西陈更朝换代以后，我景家已大不如前。”景媛无奈地摊手：“只是他保证，以三年为期。期满后便准我回家。所以我爹爹也忍气吞声，将我送入廷内作女官。这次随皇驾出行，途中遇到暗杀。我与镇阳皇齐齐掉入西江。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归宁正欲开口，忽然听到柴门被拍得震天响。有人大喊：“速速开门！”

　　西陈皇室纷争不断，许多谋反失败的王孙子弟不得不逃往邻国保命。毕竟是落难凤凰不如鸡。燕姓虽为西陈国姓，但在孟登却一文不值。许多燕姓者都改姓言或严，取谐音，也不算侮辱祖宗。平常百姓见得多，也就不奇怪了。况且归宁医术高明，为人亲善。每天均有大批穷苦百姓登门求医。不论天气好坏，日日如此。但今日却极为反常——远处密密麻麻排了一行人，多是衣着破烂贫苦的百姓。平时挤得水泄不通的柴门前，只得几个打扮得体作下人装束的男人。为首的青衣男子面带厌恶之色，问：

　　“是燕归宁吗？”

　　他上下打量了归宁几眼，见到他脸上的长疤，语气内已满是肯定。归宁笑笑：“正是不才。”

　　“我家老爷邀你过府，为太夫人请脉。”

　　“不才从不出诊。如若老夫人需要，可到我医庐求诊。”

　　他拱手，做了个请回的姿势。照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但他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粗麻蓝长袍，在晨光中风姿卓越秀丽非凡，生生将那几个打扮入时的男仆比了下去。

　　“你不要敬酒不喝喝罚酒！”

　　青衣男子恼羞成怒，拍案大吼。这厢燕归宁却自顾自地步出大门，示意老弱病残者入内，到草席上休息。但招呼了半天，仍无一人敢上前来。那群恶奴相顾大笑，为首者更不断说些污言辱语。归宁神色坦然，只当听不见。两派人争持不下，只可怜了那些胆小怕事的普通百姓。退亦不是进亦不是。顶了太阳在旁静看。

　　忽然远远地传来音乐声，一时间锣鼓喧天。十余个乐手缓步往草庐走来，先奏将军归朝曲，再奏美人思郎调。两曲吹罢，左右闪出两列舞姬。个个均天香国色，身姿柔软，披孔雀金丝舞衫，手持鲜花，翩翩起舞。中间有象奴指挥数头大象跪下朝拜。气势旺盛，教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如此豪华的景象出现在穷乡僻壤，反差之大，实在超出正常人的接受范围。不说那几个狐假虎威的下人，就连见惯大场面的景媛，见到那群花枝招展的舞姬亦不禁一脸惊讶。只得燕归宁表情漠然。长袖一甩，扭头便走。

　　“归宁！归宁！”

　　花堆中有人影快速跃起，身影闪动，舒展轻功拦在归宁面前。露齿轻笑：

　　“归～宁～～～”

　　他声音甜腻。容颜秀丽。本是绝色。奈何打扮得似只活动孔雀。发顶戴鸡蛋大的红宝石配南海珍珠金冠。身穿外紫内红长袍。归宁被他拉住，哭笑不得。又不好与他在众人面前拉扯。只好恨恨地说：“你且先把外面的事情处理干净。”说罢右手一摔，转身进房，顺带把破柴门也掩了起来。美人怪叫一声，扑到门前乱擂：“偏心！偏心！就晓得欺负我！”。

　　几名凶奴首先反应过来，粗声粗气地说：“喂，这燕归宁是我们爷定下要出诊的！小子你闪一旁去，等他回来。”

　　美人作无视状，一味挠门，指甲把柴门刮得吱吱响。扯开嗓子不断地喊归宁亲亲，归宁心肝。气得青衣男子涨红了脸，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便要扇耳光。那美人也不怒，眼波流转：“这位爷，奴家多有得罪～爷别生气～”

　　青衣男子素好男色，见他露出媚态，身子竟软了一半。正想伸手抚摸。忽而眼前寒光突闪，那手掌上四个手指被齐整整地削下。血从伤口喷出四处飞溅，伴以男人惨叫，场面惨不忍睹。美人冷笑，扭头往树丛骂：“早不见你出手，死哪里去了？”又对了那犹自挣扎痛得满地乱翻的男人说：“我陆一桐的脸，岂是你这等奴才能碰的！”

　　他自报是陆一桐，唬得围观群众纷纷摆出副眼珠子要掉下来的模样。陆一桐是皇上身边宠臣，朝野传颂陆侯爷聪慧机智，乃孟登国头号才子。与宋侯爷一文一武辅助朝政，保孟登百年安康。但今日一见，方知三人成虎，谣言可畏。那些气焰嚣张的男子吓得魂飞魄散，伙伴亦不扶，倒头便拜。原本隐身在树丛间的暗影跃出，收拾乱局。陆一桐径直推门，步入房中。

　　“西陈出事了。名杀与楼陌先暗会时遭刺杀。名杀受了轻伤，但楼陌先下落不明。”

　　陆一桐确定四周无人后，露出诡秘的笑容，凑上前说。归宁哦了一声，应句知道了。

　　“咦，你怎么那么冷静？”

　　陆一桐很是诧异。此等机密情报即使是孟登国王亦是刚刚获悉。他夹了新鲜滚烫的消息喜滋滋来邀功，这厢却猛地贴到冷屁股上。燕归宁看了他一眼，也不答话。抬手把主房的布帘掀开。陆一桐探首，竹床上躺了个面色死白的男子，虽不及归宁秀美，但眉目间粗犷夹杂着霸气，又是另一番风情。

　　“…………”

　　“如何？”

　　“你疯了？！”

　　他放下帘子，脸上已经换为正经神色。

　　“我有苦衷。”

　　“苦衷？你现在不过仗了宋越城才过着逍遥日子！宋越城是什么人？！好起来是神仙，恶起来便是罗刹！前些日子有大臣上书，说连年战乱百姓生计难保求茂清把战事停了。他怎么做？只是一个手势，皇殿之上，公然将那老头给宰了！压根没把坐在皇座的茂清放在眼里！”

　　他又急又气，一张菱嘴张合不休。归宁端起白瓷壶，倒水，递给陆一桐：“先消消气。”

　　“哎哟，我的祖宗！真是皇帝不急……”

　　那后面的两个两字大大不妥，陆一桐想了想，及时停嘴。归宁微笑：“一桐，你还是老样子。总爱小看我。”

　　陆一桐不语，拿眼睛瞪他。

　　“别担心。瞒天过海虽然不易，但办法总是有的。只是楼陌先身中奇毒，我解不了。”归宁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慢慢地喝：“既然我无能无力，你亦同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