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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陆一桐考虑得极为周详。来接应的人打扮成一家四口,装作是自西陈来孟登购买干货的商人家庭。车内三人均是暗影中的一流高手,聘请的赶车把式却完全不懂武功。平凡木衲的脸上满是沧桑,扎在人群里,竟无半点起眼之处。用作掩饰,最好不过。
      归宁闭门谢诊,连夜赶出一张少男人面面皮。三两下功夫,便把娇滴滴的少女改头换面,变做面色蜡黄带有病色的憔悴少年。又给她备了一瓶药丸,每两个时辰服用半颗。待到边境时就可将脉息完全打乱。西陈因连年饥荒,流行病肆虐,孟登边关的守将士兵均闻之变色匆匆放行。即使都城有令要仔细搜寻,亦不会过多为难伪装过的景媛。
      “燕大夫。”
      朝阳渐起,远处的天空缓慢地挣脱黑暗,泛出一片鱼肚白。少女眼内含泪,不舍地说:
      “我拖累了你。”
      归宁浅笑,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景媛的额头。
      “说什么傻话呢。景幸与我过命的交情,即使我粉身碎骨,也要保你周全。”
      “我…还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归宁注视着表情矛盾的少女,摊开她的掌心,归宁一笔一画,写下一个长字。
      长?长宁殿?
      “啊!?”
      少女似想起了什么,惊讶地瞪大眼睛。归宁竖起手指,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只当我死了。”
      穿着浅青色长衫的男子垂下眼眉,自嘲:
      “或许我真的死了会比较好。”
      景媛握住他的手,用力摇头。两行泪水顺颊而下。
      起了大风,夹住沙尘,扑面而来。归宁背手,站在门前目送马车远去。少女探出半个身子,望见那人黑发飘扬,凤目似笑非笑地眯着,透出一股悲凉的气息。

      正午时分,楼陌先起了高热,浑身滚烫熏得吓人。归宁想了想,起身关了外院的破木门。又回身把两个灯笼取下放好。表示今日有事,不对外开诊。
      这医馆建在荒郊野外,而他平日行医所得的银两除开维生所剩无几,能够买到的也是药店内最差货色。那些近乎渣滓的东西,用来堂堂一国之君身上,倒似个冷笑话。幸好陆一桐心细,嘱人带来的包袱内除了各色上等药材还付了几瓶宫内御制药丸。专供平日急救用。归宁逐瓶嗅了嗅,确认和瓶身所贴名称无误后倒了几粒在手,和了水,喂楼陌先喝下。而后洗净双手,坐在窗前继续赶制人皮面具。
      天气有点反复。前日还是温暖如春桃花盛放,今日渐渐起了风,刮得院子里两棵槐树沙沙地响。归宁轻咳几声,只觉胸前闷痛。自己替自己把了下脉,竟似是旧疾复发的迹象。也不敢怠慢,立刻开了衣柜取出厚衣穿上。须知现在情况特殊,一旦他倒下,这楼陌先怕是一万个保不住。接而,便是景家遭殃。
      他不能出错,否则他日碧落黄泉,怕会无颜再见景幸。
      刚把外套披起,扣子还未扣好。那躺在床上的人动了动,神色痛苦口中喃言不断。归宁伸手往被窝里一摸,楼陌先原先滚烫的身子现在似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想来那陆一桐给的是上等好药,起效极快。
      归宁连忙替他更衣擦身换被褥,又拧了帕子替他擦汗。折腾了好一阵,才见他平静下来。
      归宁正想再替他擦一遍汗水,帕子还没拧干,右手手肘忽被人紧紧抓住。
      力道太大,似要捏碎他的骨头。归宁轻轻皱眉:“痛。”
      楼陌先慌忙放开,改抓衣袖。眼睛却片刻不离,盯住归宁看。
      “醒了?”
      归宁摸了摸楼陌先额头,舒了口气。笑:
      “醒了就好。”
      楼陌先不说话,右手依旧紧抓归宁衣袍一角。似怕他跑了。
      “正好药煎好了。”
      归宁一手端碗一手扶起楼陌先:
      “这是疗伤的药,喝了吧。”
      楼陌先张开口,一股气把药汁吞了。归宁笑笑,拿帕子替他拭擦嘴角。而后收起帕子瓷碗,改端上稠粥小菜。腌制成褐色的菜干清香扑鼻。
      楼陌先手上一僵,没有动筷。
      归宁见他表情古怪,皱眉:“怎么?怕我下毒?”
      他摇摇头。视线落在燕归宁手中,原本白玉似的手现在磨出了四五个老茧,手背处还有不少被扎破未痊愈的小伤口。衣服料子还过得去,但洗得发白,领口和袖口处都破损得厉害。修补的针法有些歪歪曲曲有些却极平整。想是开始困难后来慢慢熟练。
      归宁只以为他疑心自己会下了手脚,干脆捻了一块放入嘴中。回眸间却对上楼陌先双眼。那黑瞳紧紧盯了他,流露出半丝怜惜。
      凤眼眯了眯。
      这个男人总是爱玩这种下三流的招数。先用温情套住你,待你交出自己的心,再摔在地上狠狠地踩。直至碎成看不见的灰,才肯罢休。
      也罢。现在的燕归宁,还有什么可以让他糟蹋的?
      他干脆大大方方任他凝视。长发挽起,露出面上那道狰狞的伤疤。
      “这些年……过得可好?”
      楼陌先开口,问。
      简单的一句话,真正说出来,却有千斤重。坠得叫人心里发痛。
      “好。极好。”
      他仍是波澜不惊微微带笑的表情:
      “现在可以吃了吧?凉食对身体不好。”
      短短两句,便把楼陌先的话头给不着痕迹地掐了。楼陌先默然,只得低头喝粥。添了两次,又服了一回药丸。归宁扶他重新躺下,把碗筷拢在一起收了,提出院子井旁打水清洗。方才被汗浸湿的被褥探在旁边晾着。
      哗哗的水声传进屋内,挠得楼陌先心中万般滋味。
      他还活着。
      楼陌先抬起手压住前额。
      还记得那一夜,两人拔剑相向。在如修罗地狱般恐怖的战场上。他也是如此微笑,指住自己精致的面容,说:“你若不信,便砍下来。”。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挥动手中长剑。剑锋自前额起,顺着鼻梁骨,一直滑到唇边。把他的微笑劈成两半。名杀在身后补了一刀。他踉跄着跌倒,被率兵赶至支援的景幸抢下,最终在离宫外三里的断崖,摔了下去。
      他没有抓住他。景幸那一掌力度太大,抢在他前面把他推下去。
      再后来,那些困扰住他的谜团疑云陆续解开。就似一个卷心菜般。剥到最后,呈现在他面前的是归宁的真心,柔软的爱情害羞地缩成一团,他伸手去抓,只摸到满手的血。
      自此,他留给他的微笑,成了恶梦般的记忆。每次半夜惊醒习惯性往身旁搂的时候,才会凄然地想起,那个人早已和他的微笑一起,再也见不到了。
      而现在,那重伤跌落西江寻不着尸首的爱人,竟就在眼前。
      上天见怜。
      楼陌先淌下泪来。
      要把他带回去。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只能带走他的身。也要把他带回去。

      有人敲门。
      “燕大夫,燕大夫。”
      少女焦急的声音夹杂了老者呻吟声。
      燕归宁应了一声,朝房内的楼陌先使了个眼色。要他躲好。
      老妇是常来的,遇到气节突变风湿老毛病复发,两个膝盖肿得象馒头。她的孙女急得眼泪汪汪。央求道:“燕大夫,求求你,求求你。”。
      她实在焦急得厉害,连话都不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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