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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满庭萱草长 八 ...

  •   乾宁五年初,整个扬州城还弥漫着过年的气氛。东南风吹着江淮大地,小草小花迫不及待地从地底下钻出来寻找春天的气息。
      出于对李落落的喜爱抑或是别的原因,杨行密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他的悉心地教导下,李落落快速地成长起来。
      一日,杨行密与大将军李神福、徐温同来探望朱瑾,见朱瑾正指点李落落在射箭,便立于一旁看着。李落落箭箭正中红心,杨行密抚掌道:“好英武的男儿,我淮南军往后定如有神助。”
      朱瑾与李落落闻声,才发现一干人等,遂过来行礼。几人寒暄了一阵后,杨行密看着李落落道:“我与晋王一向交好,如今你既然在这,我当代你父亲好生照看。”
      朱瑾闻言,察言观色,连忙道:“李落落,还不拜见义父。”
      李落落一呆,正欲说什么,徐温笑道:“晋王若知道了,定也会赞成的。”朱瑾、李神福都点头称是。杨行密见李落落依旧半张了嘴一动不动,便笑道:“李落落恐怕是嫌我不能与克用兄相比了。”
      李落落回过神,连忙拜下,道:“孩儿参见义父。”
      朱瑾、徐温、李神福连忙道贺。
      杨行密大笑,道:“好,好,今夜大家不醉不归。”

      朱全忠依然对淮南虎视眈眈,然而由于晋王李克用的牵制,一时间也只能疲于应付。中原大地上,上演着今日是晋地,明日又是汴土的戏码,反反复复,争斗不息。
      南方也不太平,刚做杨行密的女婿不到一年的钱缪,又对着苏州一带蠢蠢欲动。杨行密得到消息,连连骂道:“好个钱婆留,讨了我女儿也不知道孝敬岳父,当我是软柿子,捏得开心呢。”

      朱府有一处院子种满了腊梅,冬日里香气四溢。整个冬天里,朱宝络每个午后都会去梅林里坐上个把时辰,在积雪的时候,整个院子便是一片香雪海。然而在从前,她只知道有红梅,也不理解古人对于梅花的颂扬是从何而来,红不红,粉不粉,隐约散发着烂梅子的味道。
      朱敏在梅园找到了朱宝络,默默地站在她背后,同她一起欣赏这即将谢幕的景色。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宝络觉着背后有隐隐有暖意袭来,遂回头,见是朱敏便惊呼道:“为什么你老喜欢不声不响地站在人后面。”朱敏嘴角微扬,道:“你想不想治好你身上的疤痕。”朱宝络不语,只是拉了拉斗篷。朱敏继续道:“你知道你背后的箭伤怎么没留下疤痕。”朱宝络站起来,望着朱敏道:“你怎么知道有没有留疤痕。”朱敏抚过梅枝道:“我对我的医术很有自信。”说罢,伸手探进朱宝络的衣领,摸了下那条鞭痕。朱宝络惊慌得往后退道:“你怎么这样!”朱敏道:“那我该怎么样,想要把伤疤治好就要听按我的做。”朱宝络怒道:“你当你是神仙,摸一下便好了。”朱敏笑道:“我摸摸看到底有多严重,错过了最好的医治时刻,现在看是有点麻烦了,不过现在正值初春,太湖缥缈峰上有种上古仙草正是采摘时节。”朱宝络两手交叉捧着胸口道:“那你采来便是。”朱敏道:“我要带你一起去,这种草药,从摘菜到使用不能超过半个时辰,否则就会枯掉。”顿了会,朱敏继续道:“我已和父亲说过了,要带你去缥缈峰。”朱宝络惊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朱敏望向远处道:“我想你会同意的,岛上住着的是你外公,七宝璎珞最早的主人。”
      朱宝络瞪圆了眼,满脸震惊地望着朱敏。

      临行前,朱瑾把朱敏叫至书房,问道:“你可知道宝络的身世?”朱敏不语。朱瑾继续道:“她其实是我夫人齐碧落之女。”见朱敏没什么反应,叹口气继续道:“想必你也知道了,当年的恩恩怨怨已不必再提,此去,照顾好宝络,我也好对碧落有个交代。”朱敏道:“我听师父说过,拥有七宝璎珞的女子会被诅咒,终身不得幸福。”朱瑾手一抖,道:“无稽之谈。”说罢,挥挥手,叫朱敏退下。
      夜半,朱瑾站在清冷的月色下回忆着前尘往事。当年,朱瑾为了不再寄人篱下,能早日另立门户,算计了齐碧落的父亲齐克让,齐克让虔诚地信奉着佛教,而佛教的根本教义是因果报应。发生的那些变故,突然使齐克让参透了四圣谛、八正道,于是他便抛下一切,笑着离开了。
      朱瑾取代了齐克让,又爱慕齐碧落的美貌,意娶其为妻,便央求朱瑄替他做主。然而,齐碧落与朱瑄先前早已定下终身,但是朱瑄出于对弟弟疼爱,压抑了自己的感情,亲自为朱瑾操办了喜事。那天夜里朱瑄与朱瑾皆喝得伶仃大醉,只是一个是喜,一个是悲。就是在那夜,齐碧落与朱瑄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次日清晨,朱瑄隐约记起夜里的事情,觉得无颜对朱瑾,便借着军务繁忙回了自己的地盘。
      婚后,齐碧落便疯疯癫癫的,不肯与朱瑾同房,朱瑾出于对她的喜爱,也不强迫她,只以为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以为总有一天,齐碧落会忘却恩仇与他厮守。然而一天夜里,齐碧落趁着大家熟睡之时逃走了。朱瑾发了疯般地寻找,直至一年后,朱瑄把她送了回来。心细如朱瑾,怎会猜不到发生了什么,然而他依旧待她如故。
      齐碧落回来后,越发地沉默,头两年,朱瑾还指望她回心转意,可一切都是徒劳。于是陶玉凤进门了,李氏、王氏进了门。朱瑾本期待齐碧落有些反应,可齐碧落一直不闻不问。就这样,一过便是十来年。

      朱敏带着朱宝络走了水路。一路上春光明媚,朱宝络立于船前,伸开手臂,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太湖本离扬州不远,顺流而下,不过两天便进入了太湖流域。
      朱敏吩咐船家在无锡靠了岸,对朱宝络说:“坐了两天船,我们上岸看看,如何?”朱宝络道:“当然好,不过我饿了,今天中午吃什么?”朱敏笑道:“难得听你说要吃东西,既然到了太湖自然要吃这边的特产,白鱼白虾银鱼羹自然是少不了的。”
      吃罢饭,两人兴致上来,在城中四处逛着,无锡的春色比起扬州来仿佛更加的灵动细致。蠡湖在迷蒙的雾气中闪中点点鳞光,朱宝络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道:“这地方,要我一辈子住着我也高兴。”朱敏道:“这正是当年范蠡与西施隐世的地方。”朱宝络惊喜地道:“真的?”朱敏很好笑地道:“不然你喊个当地人来问问。”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两人返回船上,坐在船头看着日落。朱宝络道:“缥缈峰在哪?”朱敏随手指了指,道:“太湖深处。”朱宝络道:“先前只听人说过太湖洞庭仙山,但没听过有缥缈峰。”朱敏笑着,说:“要是能能轻易找到,我师父就不呆那了。”朱宝络疑惑地看着朱敏,道:“你师父是什么人。”“他是你外公。”朱宝络笑道:“你不是答了废话么。”朱敏笑得船都晃了起来,良久,正色道:“我还是你长辈,你可曾对我行礼。”朱宝络听罢,“噌”地站起来,踢了朱敏一脚,道:“行个鬼,我还踹你呢,个个当我是傻子。”说罢,转身向船舱跑去。朱敏只是笑着摇摇头,依旧坐在船头。
      天渐渐低暗下来,朱宝络取过油盏点上。见朱敏走进船舱,朱宝络道:“和你说正经的,刚你说的可是真的。”朱敏微笑地道:“我说的不是事实么?”朱宝络在他脸上看了很久,缓缓道:“那你怎么做了我外公的徒弟?”朱敏神色一怔,良久,从嘴里吐出四个字来:“机缘巧合。”

      往事浮现在朱敏心头,他渐渐陷入沉默。光启元年,朱敏八岁,那时候,他姓秦,父亲正是黄巢将领、占据蔡州一带的秦宗权。那年他被封为大齐“太子”,秦宗权一心要培养他的军事才能,便带着他四处攻城掳地。有一回,秦宗权帐下粮草官前来禀告说粮草不够了,连年征战,再也筹不到半点军粮。秦宗权想了会,道:“到处都是死人,一样是肉,就吃人肉好了。”粮草官大惊失色,秦宗权便道:“既然你不办,我遣他人来办,拖出去斩了。”
      第二日,吃饭时,朱敏问道:“父亲,这是什么肉,味道怎么怪怪的?”秦宗权不屑道:“人肉呗。”朱敏瞪大了眼睛顿时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不停地呕吐起来。秦宗权大笑道:“吃吃也就习惯了。”
      自那以后,秦宗权军中的粮草便是腌制的人肉,开始时军中大部分人不习惯,渐渐地,在饥饿的唆使下,便吃得津津有味,发展至后来,行军便不带军粮,直接吃人,死尸不够了,干脆屠杀周边百姓。
      知道军粮是人肉后,朱敏便再也没吃过一口肉,隔三岔五地才能吃到口面饼。身体越来越差,病得奄奄一息。秦宗权骂他“无用”“妇人之仁”,朱敏便道:“父亲,看看你所经过的地方,连个人都快找不出了,这样的地盘,你要来何用,当了皇帝而无子民,这算是个什么皇帝,是个什么国家。”秦宗权勃然大怒,抽刀要杀了他,周围的牙将急忙劝说阻拦。自那以后,秦宗权便把朱敏囚了起来。
      光启三年,秦宗权欲攻打朱全忠取而代之。朱全忠联合朱瑄、朱瑾兄弟在汴州北郊大破秦宗权,秦宗权的部下听闻主帅大败,四散而逃。
      朱瑾在随行的囚车里看见了朱敏,以为是秦宗权的犯人,便把他放出来询问,当听得朱敏一番话后,朱瑾道:“如此小儿,深明大义,以后可愿跟我。”
      朱敏点头,从此,他开始叫做朱敏,成了朱瑾的养子。朱瑾膝下只有朱宝珠一女,对于朱敏很是喜爱,教他诗书礼仪教他兵法地理,俨然如同亲生儿子一般。
      自秦宗权战败后,朱全忠便暗暗觉得朱瑄朱瑾兄弟是他最强劲的敌手了。年末,朱全忠派人到朱瑾、朱瑄地盘挑拨离间,朱瑾大怒,骂朱全忠忘恩负义,盛怒之下,落入圈套,朱敏奋力保护朱瑾脱围,中了三刀,奄奄一息。
      朱瑾痛惜万分,然而齐克让出现,带走了朱敏,

      朱宝络见朱敏一言不发,以为他在生她的气,便拉拉他的衣袖道:“对不起,我不该踢你。”朱敏回过神,微笑道:“那你怎么补偿我?”朱宝络退后一部,一拜到底,强忍着笑道:“舅舅受我一拜。”朱敏大笑,握住朱宝络的胳膊道:“我不要这个,我要这个。”说着,把脸凑到朱宝络跟前。朱宝络边笑边挣扎着喊道:“舅舅,舅舅。”见朱敏依旧不松手,便道:“船家,救命啊。”朱敏道:“船家被我支下船了,缥缈峰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上的。”两人便嬉笑地扭做一团,朱宝络踢打咬抓所有招式全都使上了。朱敏搂着她,笑道:“现形了,现形了,做不了淑女了。”
      朱宝络抬起拳头,向朱敏垂去。朱敏握住她的手道:“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朱宝络毫不思索道:“柳树下,你以为我要跳河。”朱敏道:“不是,是在乾宁二年,朱全忠围攻兖州,父亲遣我到郓州向你父亲求救,在郓州街头我看见了你。”朱宝络推开朱敏道:“那我怎么没看见你?”朱敏笑道:“那时候你正戴了个面具忙着吓唬丫鬟。”朱宝络脸一红,道:“那你怎么知道是我。”朱敏往朱宝络胸前七宝璎珞一抚,道:“是这个。”
      朱宝络低头凝视着胸前的七宝璎珞,只见那些大小的珠子宝石在月光下生动起来,尤其是那颗琥珀,在月光下隐现出玫瑰的样子来,花瓣深深浅浅,把那虫子包裹着,而那虫子,仿佛动了起来,此刻正要向她身子中钻去。朱宝络惊得慌忙把璎络取下来,丢在桌上。
      朱敏道:“怎么了?”朱宝络惊恐地道:“这个,这个会动。”朱敏拿起璎珞仔细地看着,若有所思。良久,又给朱宝络带上,道:“这个是你娘留给你的,还是带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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