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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满庭萱草长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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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一身穿夜行衣的人站在徐知诰后,轻呼道。
徐知诰缓缓回过头,道:“我不是叫你们不要来这里么。”
“事情太紧急,等不到您回升州了。”黑衣人毕恭毕敬地答道,仔细想了会,继续道:“公子,您可知道您这样很危险,刚才我在您背后已经站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
“那又怎样。”
“如果我是那边的人的话。”
徐知诰冷笑两声,道:“你若是那边人的话在我手下恐怕呆不过七天。”
黑衣人不语,毕恭毕敬地立于徐知诰的后面。良久,徐知诰问道:“有什么消息。”
黑衣人道:“据探子消息,朱友文即将到达杭州,昨天已过了海州,只怕很快就要到升州了。”
徐知诰嘴角微扬,道:“他来这边做什么?是去杭州向钱缪借粮借钱?”
黑衣人没再说什么话,对于徐知诰的猜测,他不能表达什么意见,他唯一做的只能是执行命令。
“派人跟紧。”
黑衣人毕恭毕敬地道:“诺。”言毕,“嗖”地一声闪入夜色中。
徐知诰提着酒壶,徐徐走出竹林,心想:今夜是否有必要再去趟朱宝络的阁楼呢?夜已过了四更,徐知诰依旧徘徊在朱宝络阁楼下。突然之间,他纵身一跃,随着“吱呀”一声,闪入朱宝络的屋内。只见朱宝络和衣而睡,身上依旧是那件洒满了墨花的月白色长裙。徐知诰静静地坐在朱宝络的床前,正像当年朱宝络坐在他床前一般。
借着微弱的星光,徐知诰发现朱宝络手中抓着片东西,抽过来一看,只见: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徐知诰手一紧,字条在他手中化为粉碎。好个朱友文,当你断了念头,却暗度陈仓,果真是“盈盈一水间”。
朱宝络睡梦中隐约觉得气氛不对,惊醒过来,见是徐知诰,便压低了声音道:“你想怎么样。”
徐知诰凝视着她,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宝络想起手中的字条,便道:“还给我。”
徐知诰缓缓地举起左手,碎片飞扬。
朱宝络“啪”地一声,赏了他一个耳光。徐知诰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朱宝络。”
“什么事情使你一夜之间性情大变,我想了整整一年,请教了无数名医,都找不出个所以然。”
朱宝络愤愤道:“我只是忘记过去的事情了。”
徐知诰拉过朱宝络,“哗”一声扯掉了她身上的贴身短襦,背上那块形似玉兰花的朱色胎记依旧。朱宝络扯过锦被,盖住暴露在星光下的身体,大声道:“你,你想干嘛。”
楼上的动静惊动了下面的云裳,以为楼上来了贼,便向园子外喊道:“有贼,有贼。”也顾不得向朱宝络禀告,点着蜡烛径自跑上楼,瞧见这一幕,下巴都快掉下来。呆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徐公子,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徐知诰缓缓站起来,微笑着说:“我来看看宝络。”说话间一脸的镇定。
“放肆!”只见院子里灯火通明,一位珠光宝气的少妇向楼上走来,这是朱瑾的二夫人陶玉凤。
云裳连忙行李道:“夫人。”
徐知诰依旧微笑地道:“夫人。”
陶玉凤瞟了朱宝络与散落在地的衣衫,怒目圆瞪,道:“这成何体统。”
徐知诰道:“我和宝络为了这套衣衫有点争执而已,怎惊动了夫人您。”
陶玉凤“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我不来,不晓得你们还要做出什么苟且之事。”言毕,朝着朱宝络走去,甩了她一个耳光,“贱货,被关在这里了还不消停。”
朱宝络拉着锦被,道:“你怎么可以随便打人!”此刻的她恐怕已经忘记刚刚赏给徐知诰的那下耳光了。
站与一旁的徐知诰嘴角轻扬了下,走过去挡在陶玉凤面前,道:“夫人教训也教训过了,我们下不为例。”
陶玉凤气得脸发青,指着徐知诰的鼻子道:“当初老爷一个个好心收留你们,帮助你们,难道是让你们做这等龌龊事来报答他的?一个个都是白眼狼”。
“娘。”朱宝珠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站在陶玉凤后面,待她看清屋子里的情形,便朝徐知诰喊道:“落落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徐知诰摇摇头,斜着眼睛笑道:“当年的李落落早已不在了。”
朱宝珠带着哭意道:“不,你永远是我的落落哥哥,我们之间的约定我永远忘不了。”转脸又朝朱宝络喊道:“我知道,肯定是这个贱人勾引你的,。”
朱宝络以锦被掩胸,道:“我倒是要有本事能把他勾来才行,不像有些人,四处追着人家也不领你的情。”
朱宝珠气结,伸手要打朱宝络,被徐知诰截住,笑着说道:“今夜也够了。”
朱宝珠瞪着朱宝络道:“你这个贱货,招来了一群群贼人,差点害死父亲,现在,又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父亲好心收留你,谁知你是只大老鼠、白眼狼、狐狸精!”
徐知诰甩开朱宝珠的手,道:“你们不走,我们可走了。”说罢,裹起朱宝络,从窗户跳出去,留下愤怒的母女与两个面面相觑的丫鬟。
徐知诰抱着朱宝络一路狂奔,风在他的耳边噗噗作响,他仿佛觉得回到了当年的马背上。
乾宁四年,泰宁军节度使、朱宝络的叔父朱瑾站在城头,焦急地张望着。早已收到朱瑄的飞鸽传书,照道理,李承嗣他们也该到了。
日落时分,天边扬起一阵灰尘,朱瑾飞快地下了城楼。李落落虚弱地问了声“你可是朱瑾朱叔叔”便一头栽下马来。朱宝络这时候才晓得李落落中了箭,望着流淌不止的鲜血,她吓得晕了过去。
当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柔软的床上了,正值深夜,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她理了理混乱的思绪,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点燃蜡烛。很想出去寻找李落落,但转念一想,这不是在自己家里,到处乱走会被说成没有礼貌没有家教。心中挂念着李落落,也为自己父亲担心着,便再也睡不着,于是守着白蜡,盼着天早点亮。
蜡烛一滴一滴地挂在烛台上,朱宝络的眼泪也一滴一滴地掉落在桌子上,散开、收干。
“起来!”朱宝络被一女子的呼喝声惊醒了,抬眼一看,只见一个脸敷铅粉,眉如小山,樱桃小口的中年美妇立于桌前。
美妇大声喝道:“不好好地在床上睡觉,却趴在桌上打盹,生生地点掉一根蜡烛,你可知道,现在蜡烛有多贵。”
朱宝络连忙站起来,眼睛看着脚尖道,低声道:“以后不会了。”
美妇继续道:“到现在为止,对我连个称呼都没有,成何体统。”
朱宝络更加局促不安了,手指不停地搅着衣袖,她的确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美妇身后丫鬟见此情景,连忙轻声说道:“这是我家二夫人。”
朱宝络听罢,行了个礼,低低地叫了声:“婶婶。”
美妇盯着朱宝络,正欲说什么,便听身后有人喊道:“妹妹,大清早地怎么就教训起宝络来,她刚来,不懂咱家的规矩,没有什么好见怪的。”
美妇转身,立刻变了个脸,笑得像朵花一样,道:“姐姐早啊,玉凤只是来看看宝络睡得怎么样。”
朱宝络朝那着深紫色长裙的女子看了眼,心里猜测,这大概也是叔父的妻子吧,便行着礼,喊了声:“婶婶。”
齐碧落缓缓走到朱宝络面前,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的脸庞,道:“宝络都长这么大了。”说完这句话,便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喉间哽咽,眼中雾气弥漫。
朱宝络扶着齐碧落的手,满脸泪水道:“婶婶莫要难过了,仔细伤了身子。”齐碧落用手拭了下眼睛,点点头。两人就这样握着手站着,齐碧落把朱宝络上上下下都看了个仔细,陶玉凤则斜着眼睛看着她们,一脸的不屑。
半晌,朱宝络犹豫地问道:“婶婶,李落落怎么样了。”
齐碧落刚想回答,陶玉凤便插嘴道:“亏得人家护着你回来,你倒好,现在才问起来。”齐碧落瞟了一眼陶玉凤,转脸对朱宝络说:“他被箭伤着了肩膀,没什么大碍,老爷在那头照应着。”
朱宝络还想细问,但又怕问多了会招人嫌弃,于是只能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坐着,心里头却有无数的疑问——李落落是否真无大碍、父亲那边怎么样了、李承嗣回来没有。。。。。。不由地,袖子又被搅成了麻花。
齐碧落交待好朱宝络的衣食起居后小坐了会就走了,只听陶玉凤在那絮絮叨叨道:“这倒好,家里又来了个要人服侍的小姐。”朱宝络听在耳里,暗暗地咬了下嘴唇。
第二天,朱宝络终于按捺不住了,盘算着去见李落落。齐碧落之前交待过,有什么事情直接去找她,于是,朱宝络央着照顾她的婆子去找大夫人。
刚进齐碧落的院子,朱宝络便被陶玉凤的女儿朱宝珠撞倒在地。朱宝珠向婆子问道:“她就是我的堂姐朱宝络?”
婆子道“是”。
朱宝珠绕着朱宝络转了圈,道:“听丫鬟婆子们讲堂姐生得怎样怎样的美貌,今日见到也不过如此。”
朱宝络低低答道:“是。”
朱宝珠“哼”了声,脸上露出不合年纪的鄙夷。忽然,眼睛定在朱宝络胸前的七宝璎珞上,伸手要取,朱宝络连忙护住。
陶玉凤从后头走来,喊道:“刚来这里就欺负妹妹,我道是什么新奇玩意,原来是挂璎珞。”
朱宝珠向陶玉凤撒娇道:“娘,我要这个。”
陶玉凤道:“这有什么好,娘一会给你找串更漂亮的。”
“不嘛,我就要。”
陶玉凤瞪了眼朱宝络,朱宝络心中一惊,颤抖着手把璎珞解下来递给陶玉凤。陶玉凤笑嘻嘻地接过,道:“以后在我们家日子长着呢,吃吃喝喝都要给你张罗,这个就当是给宝珠的礼物吧。”
陶玉凤母女走后,朱宝络依然保持着那个递璎珞的姿势----手举在半空中。婆子道:“走吧。”
李落落虽然性命无忧,但此刻还处于昏迷状态。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七宝璎珞细细碎碎的声响,以为是朱宝络来了,便伸手要去抓住什么。朱宝珠握过他的手,温温、凉凉、软软,不同于以往握过的任何一只手。她的心剧烈地颤抖了下,不由地,伸手摸了下李落落的眉毛,却又触电般地收回,一颗心跳得连自己都能听到。
“宝珠妹妹。”朱宝络站在门口轻轻喊道。
朱宝珠急忙甩掉李落落的手,望向朱宝络,道:“你难道要吃我屁不成,走到哪,跟到哪,真讨厌。”
朱宝络道:“我来看看落落,妹妹怎么来这里了。”
“这是我的家,我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朱宝络便不再说话,只是盯着李落落,想上前去握握他的手,只是看看站在一旁的朱宝珠,终究没再上前,雾着眼睛,嘴唇咬得粉碎。
朱宝珠把这一切看在眼里,道:“落落是我家的客人,我自会照顾他,这里用不着你。”朱宝络点点头。
由于朱瑾大夫人齐碧落没有所出,朱宝珠便是朱瑾唯一的女儿,被众人当做宝贝一样爱护着,由此养成了刁蛮的习性。除此以外,朱瑾还有一个养子,然而对于这个养子的身世,一直是个忌讳。
朱宝络从李落落的屋子出来后,支开了婆子,独自站在光秃秃的柳条下,寒风中,水面倒影出朱宝络的模样,忽而狰狞忽而愤怒,仿佛是块照妖镜,照得万物众生都显了形。
远处,一个身着赭黄色袍子的男子正注视着她。朱宝络被风吹得一个踉跄,差点落水,那赭色男子一个闪身,挡在朱宝络面前。温厚的气息朝朱宝络袭来,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扑入他的怀里,要靠住眼前这个人,把所有委屈不安都讲给他听。
男子语带惋惜地说:“你该好好活着。”
朱宝络听罢,刚想解释刚才的踉跄,那男子接着道:“你父亲在九泉之下也是希望你好好活着的。”
“什么?”朱宝络盯着男子,瞳孔放大,“你说什么九泉之下,我爹爹怎么了。”
男子身子一僵,道:“我以为你知道了才会寻短见的。”
朱宝络一把抓住柳条,缓缓地倒下去,鲜血在她手缝中渗出,沾染到柳枝上,仿佛开出花来。
男子慌了,抱起朱宝络朝院子里跑去。
朱宝络缓缓睁开眼睛,道:“我想见见叔父。”
男子道:“爹爹已去徐州筹粮。”
他正是朱瑾那个神秘的养子,朱敏。
次日朱宝络醒来,朱敏急忙上前道:“前方误报,你爹爹只是被朱全忠捉住了,并没有死。”
朱宝络愣了愣,道:“朱全忠会不会杀了爹爹。”
朱敏想了会,说:“以他脾气,要杀早杀了。”
听罢,朱宝络松了口气,然而依旧悲伤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