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入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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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傅府，三人乘轿向北。在皇宫西南门落轿，换乘两辆宫车。
夜棠掀开车窗的帘子一角向外观看，只见两面都是高墙，庄严肃穆，一种压抑感扑面而来。她放下帘子，也不多话，只静静坐着。
傅云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了然。微微向她倚过身去，轻轻拍了拍手表示安慰。
夜棠看着他的笑，备觉温暖安慰。
宫车摇曳行进中，慢慢地停了下来，轿外传来询问的声音，夜棠细细听着，知道是皇后的坤宁宫到了。几个太监过来掀车帘，早已有太监搬了脚踏来。三人陆续下车，坤宁宫的主管喜公公在门口迎着，看见三人，连忙眉开眼笑地上前打千儿。“傅大人好早。皇后娘娘给太后娘娘请安去了，这会儿还没有回来。娘娘早间起身时就念叨着，临出门时专门吩咐让奴才就在这里给候着。这位便是少奶奶吧，真真儿是仙女下凡呢。”喜公公是皇后的得力，与傅家自然是非常熟悉的。他一边说着恭维话儿一边将三人带到正堂左侧的一耳房内，又命人立刻泡茶取点心。
“知道傅大人要来，早早地就将香露备下了。那茶汤正好过水三次出色儿，奴才这就让人给端上来。”
傅云笑了笑，起身道谢，喜公公眉开眼笑的直说不敢。
“那是娘娘吩咐备下的，知道傅大人喜欢这个味儿。”
夜棠听着，心里暗暗地记下。
不多久，一个小太监进来通报皇后娘娘回了。喜公公早就先他们一步给抢了出去。三人也忙出了耳房中跪到堂中，待皇后进来后俯首叩拜：“下臣傅荣携子傅云，子媳沈氏拜见皇后娘娘金安。”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一见，已先红了眼圈儿。
“都起来吧，一家人何必讲这么多礼数，倒显得生分了。数月未见，父亲大人有些消瘦了。”
傅荣眼里也有泪光闪动，这个大女儿从小性子善良和顺，很会为人着想，最得他的喜爱。当初入宫时还怕她的性子过于温良，受人的欺负。后来看着，也将后宫打理得有条不紊，颇得朝中称赞，傅荣更是感到为父的骄傲。只是入宫后，就不若平常人家的嫁娶还能常得团聚。本朝的皇后多从贵族之女中选出，对外戚不像前朝那样防范甚严，但是为了避嫌，傅家人在朝中行事一向低调，傅荣也与女儿接触很少。虽然家里出了个皇后那是无上的荣耀，但是每次看见女儿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些凄然。好在傅云自小就是皇上的伴读，现也常跟在皇帝身边，能常常见到皇后，全了她的思念亲人之情。皇上想来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一直将傅云放在身边，而没有外放出去。想到这，傅荣还是有些安慰。
“老臣身子骨还硬朗，谢皇后娘娘挂心。望娘娘在宫中万事保重，勿以老臣为念。”
皇后看着她身兼臣子与家人身份的亲人，知道父亲的心思。她掩下激动的神色，回复了皇后应有的端庄。
“赐坐。”
三人告了坐，几个宫女奉上了茶，夜棠这才看清皇后。她不过二十五、六年纪，着大红常服，面若桃李，实有倾国之姿。若是自己入宫，便要与这位皇后同室相处，那时又该如何。
夜棠正想着，忽然见皇后望着她笑。
“这便是傅云的媳妇儿了。”
夜棠忙站了起来。
“来，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夜棠依言走上前去，皇后拉着她的手细细端详，笑里都是温和与亲近。夜棠一下子喜欢上了她，也望着皇后笑了，只是笑里多了点害羞的意味在里面。
皇后神色里闪过一丝满意，点点头，转头望向傅云。
“是个可人儿，看这水灵的。傅云，你可不许欺负你媳妇儿，不然仔细我饶不了你。”
傅云故意苦着一张脸，做出个诚惶诚恐的样子。
“皇后娘娘训话，臣弟自然不敢，不敢。”
众人都笑了，皇后又从手里褪下一对镯子。
“初次见面，也没什么东西，我这里有一对镯子，是我出嫁时从家里带的，希望你不要嫌弃。”
夜棠忙接了过来，这是一对金丝镂空刻龙凤藏珠对镯，本身的工艺极为精细，龙须凤羽都看得清清地，而且里面填的珠子，颗颗色泽明亮温润，更是难得的一致，不是凡品。她知道这镯子十分贵重，忙跪下谢了赏。
这边傅云却笑了。
“得，自家的东西送自家人，转了一圈又轮回来了。早知道娘娘就不用带进宫里，直接让我给未来媳妇，没准今天还多得一样呢。”
一席话说得四下都笑了。又说了一些家常话，喜公公进屋内禀说早膳已经准备好了。皇后让宫女们在每个人前面安个小案，将早膳布于案上。
“一大早往这里来还没进餐吧，正巧一家人一起吃个饭。我宫里的小灶刚进了个师傅，很会做些江南的吃食，鲜香爽口的，夜棠你不要拘束，随意用便是了。”
夜棠谢了皇后，看了看眼前的食案，一小碗白果芋泥，一碟水晶蟹饺，一钵云腿鸡丝豆腐羹，几个清拌的时鲜小菜，还有一个竹编的小笼屉，里面盛着银鱼汤包。
一下子觉得肚饿。夜棠家里祖上本藉就在江南，当初在金陵跟着太祖起事，数回生死，后蒙太祖皇帝敕造府邸，这才举家迁入了京里。家里的饮食却还留着当初的习惯，以南方饮食为主，而这些东西都是平日里喜欢的吃食。夜棠抬头望向皇后，见她朝她了然地笑笑，然后开始举箸。夜棠一下便明白了，心里很是感动，又见傅荣傅云也动了，这才开始进食。
一时饭毕，撤了食案，又有人奉上茶。今日皇帝特准了傅荣不上早朝来觐见皇后，但是傅荣毕竟官居高位，公务缠身，没法儿耽搁太久，听见散朝的钟声响了后，便先告辞前往内阁办差，只留下傅云夜棠坐着陪皇后拉话儿。
不多会忽然听到太监进来传唱道：“皇上驾到，容妃驾到。”
傅云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皇后皱了皱眉，慢慢地站了起来。
傅云与夜棠也连忙起身面向门前跪了下去。
等皇上进来时，满屋子已经齐刷刷地跪了一地人，只有皇后站着望着他温和地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皇上。”
皇后这才上前福了一福。
“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帝笑了笑侧身扶她，“皇后不用多礼。”跟在皇帝后面的容妃也上前向皇后行了礼。
皇帝若有似无地扫过了夜棠与傅云，携皇后坐到榻上，早已有太监搬过椅子来放在榻侧，容妃将坐椅往榻边挪了一挪，方才坐了。夜棠心里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是恭敬的。
其实对于容妃，夜棠早就存了一份好奇。宫里的皇妃进宫都是依典依礼，唯有这个容妃，一顶轿子直接进宫，而且一进宫就封为贵妃。在夜棠的婚事以前，京里的谈资无不例外俱是容妃。众人都在猜测，这位容妃是何等的绝色，能得到如此的恩宠。可惜这些日子宫里无大事，如非赐宴，群臣也没机会见到这位娘娘。就因为如此，坊间传得越来越神，到了最后，连那些小老百姓也知道宫里进了位娘娘，据说长得就和观音一样身带祥光云云，让人不得不哑然失笑。
现在看来，容妃的姿色确实惊为天人，像石榴红这种颜色，一般人不怎么压得住，稍不注意就落了俗套。但是这位容妃穿在身上，却像此色专门为她而在一样，只剩下相得益障。她是典型的明眸皓齿般的美人儿，不似一些中上之姿，要靠气质妆容补缺，她只要站在那里，就是一幅画，实算艳绝六宫。这位容妃面色较冷，但是可以想象，笑起来绝对是百媚回生。一想到这，夜棠也就明白了为什么皇帝如此急切地招入宫内。不觉有些幸运，听说这位娘娘脾气不好，也配得上她那冷傲的神情，如果自己今年真的进宫了，又该如何。忆起卢夫人给她说的那些话，夜棠忽然有所了悟。
正有些走神，傅云已经拉着她坐下，并捏了捏她的手，低声询问。
“在想什么，怎么走神了，皇上赐坐呢。”
夜棠惊了一下，连忙回神望着他歉然一笑，同时暗自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再恍神。
皇帝与皇后寒暄了几句便转向了她，眼里颇有一丝兴味。
“这便是沈家的女儿了。”
夜棠忙站起来，皇帝摆摆手：“坐。”夜棠才又坐下。
“王瑛那天传旨回来，说沈家小姐真真儿跟仙女儿一样，只比容妃差一点。今日我看艳美不如容妃，却是比容妃多了几分幽兰之气呀。”后面这句却是对着傅云说的。
傅云低着头没有回话，夜棠见容妃面上有点不快，连忙谦虚。
“皇上谬赞了，臣妾容平资驽，哪里能和容娘娘相提并论。”
没想到容妃并不卖账，冷笑了一声。
“傅夫人过谦了。京里谁不知道沈家小姐是先皇看中要许给皇上的人。要不是皇上指婚，这会子怕已经是宫里的贵妃了。”
夜棠一下子愣住，没想到容妃竟会说出这样一席话来。
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四下里寂静无语。
还是皇后发话：“皇上没见便罢了。见了，好歹要赏点东西的。”
皇帝笑了笑转身询问皇后：“依皇后看赏什么好呢。”
“臣妾已先给了一对镯子，看皇上说呢。”
“呵呵，小气。”
皇后也笑了：“原没想到皇上会来。”
“那咱们得再送个东西，你看上次进贡的那对儿翡翠如意瓶可好。”
“依皇上的。”便命人取来赏了。
皇帝又转向容妃：“人家傅夫人第一次进宫，容妃不赏点东西吗？”
容妃听了先愣了愣，然后低头从手里褪了一个红玉镯下来。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眼睛望着夜棠，却没有递给她。夜棠跪在那里有些不明所以，傅云却上前去一同跪了。
“谢容妃娘娘的赏。”
容妃像是才回过神来，缓缓地给夜棠戴在手上。
夜棠与傅云的新居名为恩和院，位于府邸的西北方向，是傅云定下婚事以后改造修葺的，将原来傅云住的屋子，一间书房，几间下房，还有一个小院子都围了起来。离傅荣及王夫人所住的主屋不远，但是又相对独立，算是给新人一个适当舒适的环境。后院还有一个独立的小厨，虽没配专门的厨子，也能用来做一些小食的烹制。
这日傅云与夜棠晌午时分从宫中归来，家里已经过了饭时。经过一上午车马劳碌，两人都有些饿了。好在虽不知道宫里会不会留饭，内厨还是按时将食盒给送了过来。甫一送来，香云便打发人拿到后院小厨里煨着，以便主子回来立马就有热食。
这边傅云与夜棠刚一换好衣裳，香云已经麻利地把食案备下了。
傅云不由得赞道：“好灵俐的丫头！”
“可不是，这不才一天，已经把院子里上上下下安排顺当了，奶奶的物事，也是打理得妥妥的。”傅云身边的大丫鬟珠儿一边奉茶一边笑道。
香云但笑不语，只在一旁举箸伺候。夜棠倒是对这珠儿有些好奇，多看了两眼。只见她眉目间都是柔顺亲婉，眼神也十分清明，极容易让人产生亲切之意。打扮上也十分朴素，略施了薄粉，上着石青布袄，下着月白褶裙，钗环之类则更是稀少。夜棠总算知道为何珠儿能在傅云边服侍六年，且深得王夫人信任。早间珠儿一干人等都在外院安排收拾，就听香云说着是个麻利能干的。如今亲眼看到了，心里倒有底了一些。
刚一动筷，突然想起什么，对珠儿道：“我在妆台上放着宫里赏的东西，烦你给收拾规整了。”
珠儿答应了一声，放下茶壶进了里屋。香云布菜，两人开始进食。
等到用餐完毕接了茶后，傅云将珠儿与香云都打发了出去，淡淡地盯着茶沫散去后，才抬头转向夜棠：“你觉得今天在宫里见的人怎么样？”
夜棠不知就里，先是带着怀疑，轻轻地问了声：“皇上？”
“当然不是，为人臣子怎敢私自议上。”傅云笑了。
夜棠微微放下心来，这才笑道：“皇后娘娘也真是高贵大方，处事待人十分亲切。怪道家母每次进宫，回府后言辞间都是钦佩。”
“哦，还有这事。能得到岳母大人的称赞，想必皇后娘娘知道了也会十分高兴的。”傅云这么说有其道理。夜棠母亲卢夫人家族可说是真正的朱门大户，与现今世家多从本朝发迹不同，卢家与王家、谢家等几个家族是绵延三朝而不衰的大族，在太祖皇帝时代，新进的贵族子弟多以能娶得这几家族女子为最高荣誉，比皇家的公主还要尊贵。
夜棠知道傅云言语间的捧赞之意，点头谢过了，然后便低头品茗不再言语。傅云等了一会儿，见没了言语，又出声询问：“那容妃娘娘如何？”。
“华资丽容。”。
“就这样？”傅云深究。
夜棠突然有些为难，当初容妃进宫时就颇得诟病。赵家祖上曾是郡王，只是家学已经败落，目前赵家家长赵政袭的是奉恩将军的爵位，但也只是领个空饷而已，且其爵位到下一代已不能再袭。族中又未有子弟能入六部以上职位，以期振兴家族。听闻赵公子其人更是个不知事的纨绔，每日里只知逗鸟狎妓，正经的世家子弟都不与其来往。按说皇家选妃，资色固然重要，但是更看重的往往是血统以及血统后面所代表的家族，这样环境培养出的女子往往才会恪守礼教，并且在一些场合维持皇室的尊贵。当初太祖皇帝曾经在庙堂之上当众说过，史上一些牝鸡司晨的女子，大都出身于小门小户，才会有着极强的权力欲与野心。从那时起，宫妃的选择标准便已定案。
而今日里容妃的一些表现，已经可以看出其家学教养当不起贵妃的称号。只能说容妃确实太美，美得足以让皇帝违背祖宗的一些规矩。好在皇帝虽然迷恋，但是在治国上却有着极强原则，即位几年来政绩昭著。众大臣也不用担心容妃以色惑主，至于太祖时期的规矩，到了如今当然也有松动。因此议论虽然会有，但是封妃一事却没有碰到太多的阻力。只是如果依着这样下去，倘若容妃没能生个皇子出来，那么等到年老色衰恩宠不再时，恐怕日子会很不好过。
这样的情况，傅云肯定明白，想必包括容妃自己也是明白的。而这些话，夜棠自然不能随口就说。
她以探究的目光望了望傅云，傅云只是略略挑了挑眉，抚了抚茶杯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看来是不愿轻易放弃。夜棠微微有了些恼意，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轻轻问道：“相公是想听什么？”。
傅云笑了笑：“没有别的意思，娘子大人千万莫恼。”
夜棠心下暗暗惊了一下，此人居然知道自己有些生气。因为卢夫人教养的关系，沈家几个子女内心喜怒都不会露形于外。家里下人就常说二小姐是脾气最好的，轻易不见发火，没想到傅云的观察力却如此敏锐。
夜棠暗暗压下惊意，笑对：“北方佳人，当其逝时。”
傅云旋即正色：“你……也是如此认为的么？”。
夜棠没有忽略掉那个也字，不过她选择暂时忽视，因为她再次看到了傅云眼中的伤感与阴霾，与她在昨夜看到的一摸一样。
夜棠轻轻地扣住傅云的手，定定地对着傅云说：“我不羡慕。”。
当夜棠扣住他的手时，傅云有着一丝惊讶，然后看见她无比坚定的眼神，心中的酸楚与闷堵突然一扫而光。
“谢谢。”傅云真诚而坦然。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入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