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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大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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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年春,夜棠和傅云的婚事成了都中大事,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一方面因为皇上亲自指婚,婚嫁规格又超先制,可见恩宠;一方面,京里王公大臣也都知道,沈家这位小姐原是先皇指给当今圣上的,现在皇帝又将她嫁出去,自然引来不少议论。
此后一段时日,此事都是京里主要谈资。有说皇帝嫌弃沈家小姐年纪偏大,有说皇帝将美人赐与臣下用于笼络,更有人说容妃气小善妒,容不下沈家小姐……夜棠无法知道京里时议,却能想像出婚事引起的波澜。她养在深闺,可以不加理会,但是傅家却不同,当朝一品大员,钟鸣鼎食之家,丈夫与公公都在朝为官,那些谈论躲不了也避不开。想到此,夜棠不能不介意傅家对于她的看法。
怀着种种不安,夜棠并两名陪嫁丫头与四个嬷嬷,在华丽的婚嫁队伍中进入傅府。
这等家庭自然有一番繁琐礼仪,众婆子与丫鬟们引着新娘完成拜礼,接着送入新房,教引嬷嬷在完礼后都回了沈府,傅家仆众退到外间,里间厢房就只余夜棠和她带过来的陪嫁丫鬟。
一时间房里寂然无声,只听得喜烛噼啪的响声。夜棠里静静地端坐着,两个陪嫁丫头也是大气不出。慢慢地,外面喧闹了起来,陪嫁中的落英年岁还小,定性不足是个好奇的,忙跑向窗口小心地掀开帘子一角往外偷看。
隔着纱窗,远远看见一队丫头执宫灯列两队缓缓而来,其后两小厮搀着步伐不稳的新郎,月色朦胧中,只见胸前的大红绸花,模样却看不清楚。后面跟着一干丫头,手里似捧着东西,却更是看不清了。她还想再看,可另一个陪嫁的香云已经把她拉了回来。
“你可别忘了这不是在家里,由不得让你把家里的毛病给带到这儿来。小姐刚嫁过来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当奴婢的就得更加小心,不能坏了规矩给人落了话柄,让小姐难做。”
“又没做什么,不就是好奇偷偷看了看吗。”落缤嘟着嘴颇有些委屈不服。
“你还说,你还说。”香云语气有些急了,没想到这小丫头还敢顶嘴。
“香云,”沈夜棠隔着头纱出声了:“落缤年纪小些,到我身边也没多久,性子还浮,烦你耐心多教教她才是。况且如今傅府才是正经家里,以后断不能再提家里什么,免落人话柄,可懂我意思?”又将头微微地偏向落缤的方向:“落缤,香云年岁比你长些,经历得多,凡事多跟她学,谦虚些,总没有坏处的。”夜棠声音不厉,却自有股威严在其中,两个丫头不自觉地垂眉屏气,低声认错:“遵小姐教诲,奴婢记下了。”
正在此时,负责礼仪的嬷嬷开始唱鸣,香云与落缤忙退到一旁,夜棠端坐新床,心里一紧,只听得掀帘子的声音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随后是婆子们的道福。夜棠知新郎已经进了里屋,不由得拽紧了衣裙。
落缤这才看到新姑爷身后跟着的都是端着托盘着喜服的丫头们。此时一位嬷嬷将头一个丫头托盘上的红绸揭开,取下如意放在夜棠手里。又将另一托盘的红绸揭开,把盘中喜秤放在新郎手里,礼仪嬷嬷便开始说着吉祥话儿。
夜棠明白是要掀盖头了,一想到将与素昧蒙面的陌生人共度一生,凭是再好修养也会紧张。抓着玉如意的手不由得冷汗涔涔,微微发抖。
傅云虽有些醉意,脑子还是清楚的,看到新娘子模样,微微一晒,便挑了盖头。
夜棠本低垂着头,突然眼前一亮,不经意抬起了头,只听见屋里一阵抽气声。香云与落缤都面有得意之色。夜棠却无法转眼,只能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夫婿。
面如冠月!
眉有些浓,却柔顺服帖,不若那种四面歪长就跟猛张飞似的。眼睛颇有神采,却不逼人。鼻梁高挺,唇有些薄,此时正紧紧地抿着。除了眉宇间藏着一股英气,整个人的气质却是温文儒雅。夜棠知晓未来夫君是行伍出身时,哪里能想到傅云竟是如此俊逸的人才。这样的人在军队里,怕是少见。
夜棠望着傅云出神时,傅云也在细细地打量着她。只见她盛妆华服,肤白似雪,青丝如乌。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眼似盈盈秋水,身似盘舞飞燕。传闻不虚,确是个倾国倾城的佳人。若是皇上见了,可会不甘,可会后悔?想到这,傅云禁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却又很快隐去了。
夜棠却捕捉到了那抹转瞬即逝的笑容,她有些疑惑,因为那抹笑里,藏着深深的阴霾,夜棠不知该说,望着傅云友好地笑了笑,却让他怔住了。
众人上前服侍新人喝过交杯酒,用过喜果,便都退了出去。
傅云坐在夜棠旁边,一时无言。不多会儿,夜棠声音小小地传了过来。
“相公……”言语间仿佛有极大的困扰。
“什么?”傅云转过头询问。
“那个,我在这里坐了一晚上,也不敢动,所以我……”夜棠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垂越低。
傅云突然明白,他朝着她温柔地笑了笑。
“人有五急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我唤人来服侍你。”
“嗯。”夜棠最后的这句细如蚊吟。
看着夜棠离去的背影,傅云突然有些疼惜。本该是那样尊贵的位子,却降为臣妻,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指给了他。在这里面,她是最无辜的一个。他也疑惑,她可会有不甘,可会觉得委屈,毕竟宫里的贵妃,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
“你该知道我是不愿的,我本是王亲出身,我该有的是更大的荣耀。”
“一品命妇那又如何,可比得上宝印金册加身。”
“我知我对不住你,你还是忘了我罢。”
……
傅云沉寂在自己的往事之中,连夜棠掀帘子进屋的声音也未听见。
夜棠安静地看着傅云一脸的若有所思,不知为何,总觉得傅云没有新婚之人应有的意气,反倒有些失落。
定了定神,夜棠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傅云抬头,刚一回神,便撞进一双如水明眸之中。这位明眸的主人脸上俱是尴尬的笑意:“以后可不许拿这话儿笑话我。”
傅云望着她,并不说话。
相对片刻,两人同时笑了起来。夜棠抚着肚子,直叫唉哟。傅云将头埋在她颈里,肩膀不停地抽动。半晌后夜棠止住笑,语气里有丝悲哀。“完了完了,我今儿个丢人算是丢大发了。”
傅云将头抬起来,温柔地拂了拂她如花般的娇容,缓缓地将她压了下去。
屋里只留下了红烛噼啪地响着,映着一室的暖意。
次日清早,香云和落缤还有傅云原本屋里的丫头,早早便拿着热水与洗漱用具在门外候着。不多会听见里面有了动静,傅云唤她们,知道是起身了,忙拿了东西进了屋。
只见傅云只着中衣站在那里。夜棠则是坐在梳妆台前,见她们进来,夜棠忙要青盐擦牙漱口,又急着要毛巾洗脸。傅云看着她稍显忙乱的样子,心下了然,嘴里却是安慰着。
“不急,还早呢。”
“宁可早些,可不要坏了礼数。”
香云和落缤看着傅云对夜棠的样子,都暗自高兴。虽已是春季,天气还没暖过来。香云伺候夜棠穿着完毕。夜棠转身往镜里看了看,头上是绛纹石金钏钗,上着桃红撒花洋缎袄,下着松花盘金彩绣棉裙,衬出新妇的娇艳与喜庆,却又不失端庄,夜棠点点头,很满意这身穿着。这边傅云也已整理完毕,便一起出门。
早已有小厮们拉了一辆翠幄青轴车过来,夜棠与傅云坐在上面,就有婆子们放下车帘,小厮将车驾上骡子,便往嘉阑院行去。
等到了仪门前,傅云和夜棠下了车,另有盛装丫鬟迎了出来。
“三少爷今儿个好早。”
“老爷太太可起了?”
“刚起身,三少爷三少奶奶还要候一下呢。”便将他们引了进去。
傅云牵着夜棠的手进了里堂,果然是来早了些,便拉着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不多会先进来了一位盛装妇人,头里戴的是彩雀金步摇,配着同款的耳坠,手上一边戴着双凤镯,一边戴着翡翠镯子,走起路来先听见环佩声才见到人。见傅云和夜棠已经到了,忙迎了过来。
“三少爷今儿个好早。”
见傅云起身,夜棠也站了起来。
“姨娘也早到了。棠儿,来,见过姨娘。”
听见傅云如此亲密的称呼,夜棠一下子脸红了起来。低着头往前走了一步,还未开口,那位盛妆妇人早已拉着她的手。
“好俊的模样,瞧瞧,哟!新媳妇还害羞了。”
夜棠笑了笑,正想说话,里间便有人出来传话了。
“老爷太太出来了。”
盛装妇人忙放下夜棠的手,退在了一旁。只见傅府家长傅荣与夫人王氏缓缓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年青姑娘,鹅蛋脸儿,姿容中等,但是一双眼眨呀眨的,颇有灵性。
傅家祖上是从军里提升的,老祖宗为防后世子孙只知贪享安乐,败坏家风,立下了规矩,凡成年男子,都要到军中历练。虽然辛苦了些,却也让傅家人才尽出。所以傅家现任家长傅荣虽是文官,却也端庄严肃、不怒自威,王夫人倒是面容和善,年轻时也颇有姿色。
傅荣夫妇在主位坐下。夜棠忙向前拜下:“敝媳沈氏给老爷请安,愿老爷福延万年,寿禄永长。”一旁早有丫鬟捧着茶候着,夜棠接过茶举过头顶。傅荣难得地露出笑容,喝过了茶,放了个红包。夜棠又照原样给婆婆奉了茶,接了红包。
傅云将夜棠扶了起来,指着那位年青姑娘介绍。
“这是我妹妹,傅瑜。这是姨娘,刚才见过了。兄长现在在外省出仕,大嫂也在那边。现在那省正值春旱,正是忙的时候,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傅家人口单纯,只这一房在都中,余者都在原籍应天府,或是合家在外省出仕。傅荣共有两子两女。长子傅珏现为陕西水利道员,娶了刑部侍郎赵宝关的女儿赵絮,是李姨娘所出;长女傅琦正是当今皇后,与傅云同为王夫人所出;四小姐傅瑜,也是李姨娘所有,不过一直养在王夫人身边。
这时傅荣放话了。“时候不早了,皇后想要见见你,现在就随我入宫去吧。”
夜棠忙答应了声,向众人道了别,随着傅荣傅云一同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