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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剑光闪动,转眼间剩余数人全数放倒,惊呼与惨号此起彼伏地响彻了这个幽静的地方,到处淌满鲜血。一瞬间,濒临死亡的恐惧伴着极端痛楚的呼号宛若漆黑的深夜提前来临。
      来人出手之辛辣恶毒,实所罕见。
      刘玉虹出手也是一般的无情,但她下手干脆利落,能一剑毙人以命的决不留余地,可这个女子却非如此。她每一剑都刺穿对方要害,或割喉管,或断血脉,甚或是一剑砍断人半截腰身,中者痛不欲生,偏偏一时不得死,只有于地下辗转反侧做无谓挣扎。
      这样血腥。自见那人起,许绫颜便退至一边不再插手战局,但脸有不快之色:“你总是这样,结果他们也就是了——”
      “我喜欢,那又如何?”又娇又软又糯的声音,象是拥有无限风情,没法想象一刻前的血腥暴戾居然属于这个声音,并不给许绫颜半分面子。
      女子回过头来,血色黄昏之下,她长眉扫入双鬓,微微吊梢的凤眼之上染一层浓浓的深紫,似乎一直浸染到眼眸中去,透着说不出的邪气。但她依旧是美的,仿如趁夜色开放的罂粟花,深红而娇异。
      清云女子的美,就华妍雪所见,无论刘许,全带有一种堂皇的明光,这个女子,却美得几近成魔。
      对于那么任性的回答,许绫颜不快更甚,幸好近在咫尺的马蹄声解了她的尴尬。
      马若奔雷,双骑并驰。前后共有五对,分别是红、黄、绿、蓝、紫五色服饰的少女,每人背后皆是双剑长穗,下马分立两旁,这才见一辆华丽马车迤逦而来,远远的停下了,一对双十年华的少女挑起软罗门帘,一华衣雍容的女子缓步下车,行动间珠佩相击,发出清脆的叮当之声。年约三旬上下,容色极美,却是面无表情,冷冷冰冰。
      目光先停驻在那些断手折足不完整的人形上面,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许绫颜裣衽为礼:“菁姐。”
      贵夫人模样的女子微微颔首,且不说话,把许绫颜右手拉过来,二指搭腕,宝光莹色在指间流动。
      华妍雪不无好奇的打量她,这女子的穿着装束、修饰仪容,无不如贵显命妇,而全无印象之中的“江湖”气息。——江湖气息,至少是那股英气外扬,即使是已经温柔得如同漫漫春水的许绫颜也难在一颦一笑,举止行动中尽数掩去。
      诊脉罢,那美妇道:“小虹说你受伤了,我大是担心。”虽是意示关怀的话,语气间却也还是冷冷淡淡,听不出丝毫感情色彩。许绫颜笑道:“哪里是什么要不得的伤了,小虹从来爱夸张,你又信她。”
      车辇之后另有一骑,其上之健服女子早已跨下马来,站在一旁,这时抿嘴一笑,且不说话。许绫颜嗔道:“倩珠,你又笑什么?”那女子陈倩珠微笑道:“刘师姐早知你会数落她,不过她又说,她就离开那一会儿,你就和人拚成那样,若不赶快尽力说的严重点,表现一下她有爱心,单怕园子里有人找她拚命呢。”
      五色服饰的少女们掩嘴而笑,显是意会这话里的“有人”是谁,许绫颜莞然而笑,道:“她人呢?”陈倩珠道:“你难道不知她的脾气,我们一路过来,单被灰衣逃脱,她一路追下去了。”
      许绫颜点头:“你们又何以来迟?”
      那华衣美妇淡淡回答:“也是被人阻了一阻。”阻了一阻以致大队人马接应来迟,想必不是小事,但由她口中说来,仿佛只是轻巧无比,不足挂齿。许绫颜也就不问了。
      “谢帮主!谢帮主!”
      一条嘶哑的嗓子倏然响起,带着无穷无尽求生欲望,“小人错了!小人知罪!求您救小的一命!小的甘为牛马相报!”
      大半条身躯凌空扑来,张开手臂,美妇不动声色地看着,一旁侍立的劲装少女喝道:“尔敢无礼!”飞足把那人踢开,没了下半截的躯体在地上翻滚出去,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你总是这样——”那美妇终忍不住嗔怪,出口和许绫颜一模一样,显然也是对那妖异女子所言,但只说一半便止住不言,似乎明白这个人劣性难改,说也无用。
      那妖异女子对帮主保持着相当敬畏,亦不敢如对许绫颜那般对嘴,只是嘻嘻而笑。这时的神情,非但看不出半分嗜血的模样,甚至和她浓艳的妆容都不太相符,颇显得纯真无暇。
      陈倩珠打圆场,笑道:“都怪我一时没料到,催马不及晨彤快。——如今已做下了,也只得罢了。帮主,接下来该如何处置这起东西?”有她中和,美妇趁势撩过这一话题,转而吩咐:“我们是被动自卫,余下人不论死活,一起送到省府督察院。怎么处置这些械斗烧城、欺压良民的流寇,自有朝廷办理。”
      陈倩珠笑了笑,看她神色,这般处理应是早在料中。许绫颜又问:“芷蕾呢?她没事了罢?”那美妇道:“在车里睡着。绫儿,你也上去,我们回程。”许绫颜道:“且慢。”拉了华妍雪过来,“菁姐,此番遇险,多亏了这小姑娘,她……”
      那美妇早已看见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暗暗罕异,但别人不提,她也不愿意巴巴的问起,听许绫颜说起,如冰如雪的目光便在她身上一转。
      陈倩珠抚额,笑道:“嗳哟,我是真真糊涂了,差点忘记,刘师姐临走前再三关照的,要带一个小丫头走呢,想来就是这丫头了?”
      她们一口一个“小姑娘”、“小丫头”,还说是“再三关照”,若不“再三关照”还不知忘到哪里去呢。再加上那贵妇冷漠高傲的眼光,华妍雪顿觉有气,大声道:“请便,不送了!”气咻咻地向倒了大半的竹篱墙内走了两步,又道,“你们人多,别忘了走时替我清好场子!”
      许绫颜拉住她,笑道:“好孩子,你又顽皮。”华妍雪一摔手:“谁和你顽?既到我处,连门也不敲一下,我不叫声恶客已经算客气的啦!”
      许绫颜微笑道:“也就是一会功夫没顾得上理你,何至生这么大的气。来来来,小主人,我替你介绍,这是我师姐谢红菁。不知你可曾听说过清云园?谢师姐便是我们清云的帮主了。”
      华妍雪兀自倔强,冷笑:“帮不帮主,关我何事!”夺手欲行,许绫颜柔声道:“好孩子,你是非得跟我们走不可,你为我与人打了两次架,只怕别人盯上你呢。”
      华妍雪素来吃软不吃硬,听得这话犹豫起来。许绫颜将她抱起,一径送往马车去,笑道:“你和我生气,也和芷蕾生气了么?不想和芷蕾玩了?”
      华妍雪一听到“芷蕾”二字,便半推半就的由她抱进车厢。甫一进去,鼻端闻到一缕幽香,细细沉沉,无比甜美酣畅,不觉精神一振。夹幔之中,微露衣衫一角,施芷蕾眠而未醒。华妍雪来到她身边,但见她脸上的一层黑气已经散去,心下喜欢,轻轻道:“她好了。”
      许绫颜也跟了上来,笑吟吟道:“谢师姐号称金针圣手,无论多严重的伤势,中了什么毒,只要碰上了她,总能迎刃而解。”
      华妍雪不肯服输,笑道:“你们说来说去本事都很大,还不是这个伤那个倒的。我看是因为芷蕾的伤不是很难治吧。”
      许绫颜任由她排遣,但笑不语。于是浩浩荡荡,发车行路,且喜那排场极大的谢帮主并未跟上车来,带着陈倩珠、王晨彤等人策马徐行。
      天色渐昏,谢红菁考虑到伤者不宜连夜赶路,遂返回城中,找了当地最大客栈住下。刘玉虹追杀了灰衣,赶上大队人马,谢红菁便问她有关这半途杀出的女孩儿的来历,沉吟道:“怪了,她何以无缘无故与芷蕾那般要好?”
      刘玉虹道:“先前我也怀疑,照后来看下来,恐怕只是少年人情热。”
      谢红菁冷冷道:“这两个孩子都过于早熟。芷蕾是有缘故的,这孩子更可疑。一个山里小孩,居然会自有一所独立小屋,急难时还肯临危出头,随机应变。”
      刘玉虹皱眉道:“她没有半点武功底子,这是装不来的。至于她的家世,回头派人一查便知。说到早熟,我们三……”
      “她未成年便已救了前帮主。”谢红菁似笑非笑地打断话头,“拜托,我也知道的,你不用老和尚念经了。”
      刘玉虹为之气结。谢红菁又微微笑道:“你的主意我怎不懂?只要她确实家底清白,清云就收了她,又有何妨?”
      商议既定,刘玉虹进内去换衣裳。谢红菁把那小姑娘唤进屋来,问了两句她的姓名、年龄、父母家世,忽道:“你是听说过清云的吧?”
      华妍雪扬扬眉。不知何以,她对这庄严肃穆的谢帮主异常反感,每听一句话,总想驳回她,忍了好大的劲儿才选择了沉默。谢红菁冷笑道:“清云专为女子争气。天下女儿无不欲入清云,除此没有出路比此更易得名望地位,我想你也是想加入清云了。”
      华妍雪小脸顿时涨得通红,谢红菁知她年小性傲,不能再激了,便道:“清云园纳人向来严格,不得考察不准入帮,但你同绫儿她们一场相识,总算是有缘,我成全你的愿望。”
      内室门帘一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浅紫窄袖春装,足套白色长靴,顾盼间神采飞扬,华妍雪瞧着她面善已极,可是偏偏想不起来,看着她发呆。那女子不禁笑了起来,道:“傻丫头,年纪小忘性可大,这一转眼功夫就认我不出了?”
      华妍雪听她声音大惊,道:“你……你……我没想到你……不是男的……”这女子赫然便是刘玉虹,她换回女装,明明是个娇小玲珑的女子,穿上男装,却似玉树临风,身形挺拔,看不出分毫端倪。
      刘玉虹大笑,傲然道:“甚么你你我我,连话也不会说了么?我问你,你何曾听说清云的女子纵横四海,需男子加援?”
      借着玩笑,便将谢红菁略显生硬的话题撇了开去,谁也不再提起,华妍雪随同前往清云之事,也就含含糊糊的应承下来。数日后,许绫颜告诉她,已遣人向其父母赠送了丰厚的安家费用,许绫颜双目凝注于她,缓缓问道:“小妍,原来你非华家亲生的孩子,你父亲从前在秦州洪荒打猎,从山中捡到了你?”
      “是啊。”华妍雪笑嘻嘻地道,沿途无聊,这孩子不肯有半刻闲着,此时手上随意摆弄着路上采摘来的一枝繁胜桃花,一朵朵揉得粉碎,伤势初愈的施芷蕾垫着引枕,对她这般煞风景的行为很是郁闷。
      “那么……你几岁了?”
      “十岁。”华妍雪惊奇答道,“我以前没说过啊?”
      许绫颜微笑,沉默了一会,又问:“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问到这一句时,她嗓音不禁微微的发抖,这是极为异常的现象,她纵然在面对极可怕的敌人之前,也不曾失过常态,华妍雪很快觉察了,问道:“阿姨,你不舒服?是不是伤还没好?”
      许绫颜轻轻摇首,不放弃地追问:“你生日在哪一天呀?”
      华妍雪道:“八月初八。”
      “八月初八?”许绫颜双目间光彩瞬息黯去,“日子好巧,小妍确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华妍雪有点不耐烦了,笑着道:“是啊是啊。”便凑过去和施芷蕾说话,两个人低声言语,流水般的笑声哗哗的溢满了整间屋子。
      许绫颜只默默而坐,往日亲切和悦的神色里,多出几分并不分明的怔忡,就象是突然跌入到极深极深的梦境之中。过了一会,她复又微笑,唤道:“蕾儿。”
      她似是有些为难,沉吟了许久,才遣辞措词的说道:“蕾儿,小妍,你们如今知道,清云乃是一个帮派……”
      施芷蕾静待她继续,华妍雪嗤的一笑,道:“还是一个派头极大的帮派。”
      “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清云也有自己的规矩。虽说我们将你两个孩子视极亲厚,待入清云,仍需按清云的规矩办事。”
      端起身边的茶杯,呷了两口,以此来免除接下来话题的尴尬,许绫颜这才续向芷蕾道,“起先我要你叫姑姑,也是怕显得过于生疏而使你不觉亲近,可这是极不合清云规矩的。清云前后六十载,并无这样的先例。”
      施芷蕾颔首:“我该如何称呼?”
      许绫颜思忖一时,微微笑着提起一件似乎全不相干的事情:“清云历时极短,前后几代皆是让贤,现今谢师姐是第五任帮主,她上面第三代帮主白老夫人依然健在。”
      施芷蕾双睫微撩,唤道:“绫夫人。”
      这称呼似乎寻常,许绫颜却略微有些不自在,笑道:“只有师徒之间,不以此相称。”
      施芷蕾久居深山,一生所见也无非是父叔及一个哑女仆,对于何种称谓是绝无半点异议,她只想着另一件事,说道:“绫夫人,我伤已渐好,无需有劳日夜看护。今夜我想和小妍住在一起,可以吗?”
      这两天清云旦行夜宿,都是许绫颜与施芷蕾同寝,她微一沉吟,答应下来。
      此后芷蕾似是有些困乏,精神萎靡的不肯再多说话,许绫颜嘱令清云弟子服侍两个女孩早些安歇。一俟闲人退去,施芷蕾目光立即清亮起来。
      华妍雪笑道:“鬼鬼祟祟的,你倒底想干什么啊?”
      施芷蕾斜倚在床上,微笑:“你猜猜看?”
      “你……”华妍雪一时未接下去,只将双目牢牢锁定在她看似漫不经心的表情里,双手合什作感叹状,“我可佩服你,要是我心里装了这么大一件事,早就坐立不安了。”
      施芷蕾上排贝齿轻咬下唇:“我也不是不想。只是,若被她们看了出来,哪里还走得成?”
      “真的想溜之大吉?”华妍雪睁大一双晶莹美目,“你真的要走?好象有很多人,都想害你似的,要是没有她们在身边,很危险哪。”
      “小妍!”施芷蕾骤然欠身坐起,压低声音,“我义父和叔叔……他们养了我十年,越是危险,……他们只怕也越是难免。我必须要回去,可是绫夫人她们不会同意的。”
      她握住了妍雪的手,摇了两摇,神情楚楚:“我只能与你商量,只能靠你替我想想办法。”
      华妍雪笑道:“你少来?你自己早有主意了,哪用得着我来做军师。”
      “不。”施芷蕾看着她,“你知道我从未离开过深山一步。”
      华妍雪愁眉苦脸:“好一顶大帽子,你倒真会给我出好题目。”
      于是不再言语,在床边闷坐了一阵子,起身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了几遍,吹熄灯烛。
      两人和衣而睡,芷蕾只是等着。静静听着街角落的更鼓迢递,长长远远的一声声传过来。
      三更后,华妍雪悄悄道:“醒着么?”施芷蕾伸手握住了她。
      两人提鞋裸足下楼,且喜风声不动,让她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了旅馆。
      清云所住总是当地最豪华气派的旅馆,华妍雪来前早已看到,在这一家隔壁,还有一间十分普通的旅馆,后墙不高,华妍雪明知清云众人武功高强,她们两人想要瞒过众人耳目逃走,谈何容易,唯一可脱身之机是和她们打迷糊。这时把施芷蕾带了出来,绕至隔壁旅馆后墙,两人爬树翻墙而过。后院靠墙一溜矮房,人未至先闻着一阵阵臭气冲天,原来是一排马厩。华妍雪刚想钻进去,施芷蕾在后面拉紧她手,却是一步不肯向内了,满含疑问地望着她。华妍雪在她手心写道:“别无他法。”
      施芷蕾苦笑,终于要见父叔的欲望战胜了怕脏怕臭的心理,眼见华妍雪一头钻了进去,也就不再踌躇。
      马匹夜间防止喧噪,上了口嚼,因此这里除了空气混浊气味难闻以外,实是个绝佳的躲藏所在。
      施芷蕾起初心头剧跳,恍惚不安,只觉棚低人促,手脚也没个放处。华妍雪伸手过来,牢牢握定她,两个女孩子头脸相对地挨在一起,相互听得见对方的呼吸,守着夜深人静,一点点更漏,渐渐的一声声呼吸也融合到了一起。施芷蕾平静下来,心头平静而喜悦。
      眼见天时放亮,人语、脚步、车马喧嚷多了起来,每有一点声音,两人便紧张一阵,也分不清隔壁究竟是不是闹了起来,反正听了一阵响声异乎寻常,倒也始终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间中有人一早上路,牵过两匹马,但她们缩在最深处的角落,牵马的人只在外头晃了晃,连朝又臭又脏的马厩角落望一眼的心思也没起,安然的牵马走了。
      施华相视一笑,更多了几分把握。常人尚且不肯近此,清云即使发现施华擅自离开,谁会想得到花朵一样的女孩儿,肯躲在这个地方呢?
      忽听得接连的一阵车马嘶喧,刘玉虹微微急燥而响亮的声音响起:“两个小孩,料她们走不远,快追快追!”
      这一句话说过之后,各种喧闹也归复平静,想是追出去四下寻找了。就这样逃过了无处不在的清云园?施华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
      她们长久蜷缩在角落里,手足渐至麻痹,这般滋味极不好受,既然人走了,胆子便大了,趁个空档钻出马厩,另外找了间空屋躲着,哪知肚子咕咕叫起来。
      两人你眼望我眼,笑意漫于唇际眉梢,辛苦忍着不敢发出声音来。她们毕竟年纪小,做事情顾前不顾后,当时要逃跑的时候,谁想得起来大活人都要肚子饿的呢?
      还是华妍雪想办法悄悄去弄了点糕点回来,施芷蕾不问,也知道那是怎么来的,撅了一小块放到嘴里,忍不住红晕满面。
      好容易挨到天色全暗,两人溜出空屋,便凭着记忆,重往来路上回去。在途非止一日,施芷蕾变卖随身首饰作为路费。大约是她们年纪幼小,又生得天然灵秀,讨人喜欢,一路上居然平安无事,从从容容的进入了大山深处。
      施芷蕾从小在一座山里住几年,另一个地方的大山里住几年,更是只步未出其外,凭着当日随同出山的依稀印象,颇费周折,找到父叔向来居住的山谷。却见半壁屋角倾颓,火烧的痕迹随处可见,地上到处血迹斑斑,不难想象当时剧战之烈。
      施芷蕾怔怔而立,这般景象虽在她意料之中,但当真映入眼帘,另有一番滋味。华妍雪劝她道:“这儿没人,他们可能逃走了。”
      施芷蕾摇首,淡然道:“还有一个地方,跟我来。”
      她步子轻捷,微风卷起她衣袂飞扬,华妍雪一时被她抛下甚远,穿过一路崎岖来到一个幽僻山谷之中,施芷蕾背向于她默默而立。
      花影如雪,日色如金,光影中的她身形纤弱而单薄。在她面前,是浅浅两坯黄土,坟前有碑,刻得有字,华妍雪刚要走上前去看个分明,忽觉一股大力如狂涛拍岸朝她袭卷而来,但在那瞬间另一股力道横地插过,抢先一步卷住了她,她小小的身体拔空而起,被人抱在怀间,两股力道相撞,象是碰上了巨岩大石一般,发出轰然响声,她只隐约看到前面的施芷蕾也被一群人遮挡得密密层层,看不见人影了。
      巨响大作,忽然前所未有的咆哮起来,直是震耳欲聋,抱着她的那人突地身躯一颤,一连倒退了数步。华妍雪尚未醒悟发生了什么事情,先前那股力道印上胸口,宛似被利刀插入般剧痛,她没能叫得出来,只感脸面上没头没脑一阵腥热,竟是抱着她的那人鲜血狂倾而出,华妍雪随即不省人事。
      陈倩珠落下地来,玉颜苍白,唇角一缕鲜艳夺目的血迹,明眸直对着缓缓逼过来的敌人,虽是自知不敌,亦绝无半分退缩。
      那人皓首银髯,脸色红润,清遒霭然,广袖飘飘尽显道家仙气,面色无比慈祥,他一掌重伤陈倩珠及其怀中小孩,却象没事人一样,点头微笑:“如今这世道,风物竞秀,尽在草莽,随随便便一个小姑娘,都接得下老夫一招,此消彼长,这就难怪朝中龙气不振了。”
      陈倩珠其实也非很年轻了,但这老人白发苍苍,他叫一句“小姑娘”,她无辞回对,何况胸中气血翻腾,也说不出话来。
      自这老人现身,方才兵气杀伐的山谷内募然沉静下来,陈倩珠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皆是自己清云之人,对方能发现的却只这老者一人而已,这种异常的状况,反而令她有莫名的心惊。
      此时谢红菁、刘玉虹、许绫颜,以及原先便在深山收拾残局的郑明翎都已排众而出,以阵势的形式,分立五个方位将那老人包围在中间,陈倩珠察觉身后有人走近,她不回头,仅将怀里昏倒的孩子交给两名上前接应的弟子。
      谢红菁施了一礼:“敢问尊者,莫非就是阴阳老人?”
      老者并未否认,在场清云弟子无不吃惊,听惯了种种有关“阴阳老人”的传说,众口一词可怖非常,哪知居然是这样一个具仙骨道风、态度和蔼的老人。那老人双目炯炯,在谢红菁身上、脸上一转,笑道:“老夫久不闻江湖之事,你这位姑娘,是清云十二姝中的哪一个啊?”
      清云帮主不动声色答:“晚辈谢红菁,有辱尊听。”
      刘玉虹不耐烦听他们敷衍,扬声道:“阴阳老人,你莫非忘记了与清云的约定?”
      阴阳老人微微一笑,转目看她:“你又是谁?”
      刘玉虹不理睬他的问题:“前辈何必一一问过来,当年与你约定之人并不在此,是否你确定之后,便欲毁约弃誓了?”她轩眉,“哐啷”一声长剑出鞘,遥遥指定,“不过,别人怕你,清云可不见得怕你!”
      谢红菁以目制止,徐徐说道:“阴阳老人傲视四海,岂是一般任意毁弃约定的俗人。小虹,你不可无礼冒犯前辈。”
      清云以女子为众,从来能言善道,你说我唱,搭档无间,阴阳老人打了个哈哈,笑道:“清云的女孩子,口头的功夫,比手底下可远远厉害多了。——不过,也无非雕虫小技而已,别人怕你们,我可不见得。”
      他一点不客气的以牙还牙,身形募动,处于阵势中心的刘玉虹长剑一引,发动了阵势,五剑联网,霎时间有若星河月影,璀璨夺目,光耀满天,登时将阴阳老人锁了进去。
      阴阳老人笑道:“这就是号称清云第一剑阵的九星联阵?”
      刘玉虹道:“正是!——请阴阳老人也不妨看看我们雕虫小技的厉害之处!”
      清云第一剑阵“九星联阵”,传闻创阵三十余年,对敌施展从无失手,本应九人联珠成剑方能发挥其最大的威力,但此阵奥妙无穷,只要是逢单数,少至三人也能将它用得变幻莫测。谢红菁等发现两个小孩私自逃脱,考虑到施芷蕾的尊贵身份,她定欲回山一见,也不太好强自阻拦。而且那孩子表面上冷漠非常,内心却是火热,这也是清云所乐于见到的。因而假意被两人逃脱,只在暗中加以保护,否则以那孩子受人瞩目的程度,怎会一路安然无恙?虽然有可能因此而面对传说中的魔鬼人物,她们也不甚惧怕,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有此阵为仗,清云此番共出了五个堂主以上级人物,要施展此阵是绰绰有余;另外还有个隐秘曲衷,清云十二姝中是早就有人与阴阳老人打过了交道,阴阳老人对之颇为青目,曾有约定,不向清云起正面冲突。
      阴阳老人的身形左一转,右一晃,快绝无伦,在阵中似乎逍遥如意,犹有余暇笑道:“九星联阵,固然厉害,但只有你们五个,没了那个阵眼,就和普通剑阵没啥两样了。”
      刘玉虹大怒,她虽是一介女流,可家势优越、武功高强,在清云更是地位尊崇,生平自负自傲,养成性烈如火的性格,怎经得起言语相激,剑阵数变,形成巨大的漩涡,仿佛有一股极强的力量,将阴阳老人拉入到那旋转的中心去,阴阳老人浑身衣衫白发生生撕扯乱舞,他脸上亦略现肃然之色,双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古怪的符号,整个人募然变了。
      一道道黑气从画符的指间淡淡涌出,迅速扩大、变浓,仿佛晴空万里也为之夺去了灿烂的光彩,阴阳老人翩翩若仙的风姿体态,在黑气之中若隐若现,诡异可怖。黑气在他头顶结束成柱,直冲云霄,在半空中转折而下,向着剑阵以外的清云弟子冲去,清云众弟子十个倒有七八个惊叫起来。来不及纷纷逃窜,那黑柱再度直起,缓缓收回阴阳老人身周的黑雾之中,而黑雾以内,裹着了一条小小身躯。
      许绫颜首先失声:“蕾儿!”
      一干女子脸色顿变,作声不得,再也没想到阴阳老人竟可以不出剑阵以外,驭气成为他任意使用的工具,轻巧巧把刻意保护起来的人儿纳入掌握之中。
      剑光交织,星罗震颤,顿止不再前行。
      “你就是那个惊师动众的小东西?”阴阳老人毫不理会那依旧充盈了纵横剑气的阵势,在他周身盘旋的黑气逐渐淡去,笑咪咪、相当感兴趣的研究着那清丽雅致的五官,虽不脱童稚之气,亦有惊人绝色,果然不愧是掀起涛天波澜的人。耳边尽是清云诸女惶惑呼叫,那小小人儿无畏迎视着对方的目光,一字字淡然而清晰地反问,
      “你就是杀我义父和叔叔的恶人?”
      阴阳老人失笑道:“是又如何?你要替他们抱仇么?”
      施芷蕾轻轻咬着嘴唇,道:“我此刻若出此大话,徒惹人笑而已。但是我若有命留着,总有一天,要叫你懊悔今日之行为。”
      面对阴阳老人看若和蔼亲切的笑脸,她清冷眸子了无笑意,阴阳老人笑容渐渐泯然,只听谢红菁朗声道:“前辈,你不能伤她。”
      阴阳老人不知何以,对此小小娇弱的女孩却生迟疑,听到这句话不加考虑,顺口便问:“为何?”
      “她是皇朝唯一血脉正统。”到了这紧要关头,谢红菁别无选择,唯有当众直言以道。
      阴阳老人搔搔头,不以为然:“钟家的皇族贵胄可是不少,说唯一太过绝对了吧。”
      “她不是一般的钟姓,她是德宗陛下所唯一能承认的一个!”
      阴阳老人听见“德宗”两字,眼内有异光一闪。他久居冥地阴阳谷,无论废帝玉成,还是当今成宣帝,一个也没见过,但是在这两朝之前的德宗皇帝,与他曾有莫大干联。谢红菁加倍着意提了出来,果然收到成效。
      谢红菁续道:“其次,她和你——与你有过约定的那人,也有极深的关系。前辈不顾身份,向清云动手,已是大失体统,难道还要伤害一个柔弱无依的女孩儿,进一步毁约?”
      阴阳老人回复平静,微笑道:“是么?你们每时每刻把那个约定挂在嘴里,我老是老了,可还没老得糊涂,好象记得老夫和她的约定,是有个前提的,老夫当时断言她福深寿浅,不久人世,那约定便是她活着才有效。这般重要大事,既与她有密切关系,她怎会不亲自前来,是否已经如老夫所料,天妒红颜?”
      谢红菁神色如冰纹丝不变,淡淡道:“她是不能出清云。这件事,我也没让她知晓。这是我失策,原以为阴阳老人,多大的面子,显赫的名声,是不屑于食言而肥的。”
      阴阳老人奇道:“她不能出清云?这是什么道理?”
      谢红菁怫然道:“此乃清云之事,前辈你问得更多余了。”
      阴阳老人重向手里抓住的小女孩深深看去,方才第一眼,便有一点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但越是仔细的看,反不太能肯定那份猜疑,但见她眉宇朗拓而无惧,这份骄扬气质世所罕有,低声道:“是——有那么点碧泽后人的影子。”
      谢红菁等无不皱眉,“碧泽”乃是已故德宗皇帝的字,虽不乏知者,敢于如此堂而皇之叫出来的,除了眼前此人恐怕别无二者。
      他忽然又呵呵地笑起来,欲对谢红菁说话,又忘记了她的名字:“那个——你叫什么来的?”
      “谢红菁。”
      “谢姑娘,老夫此行与清云其实无关,仅是想把玉和璧借来一用,并无恶意。目的达成,老夫即刻离去,用完自当奉上。”
      清云诸人面上变色,在这一路之上,多少人欲夺玉和璧而后足,但对此物亦是忌讳已极,提起都只说“那件东西”,从没人敢正面说出那件东西的名目。阴阳老人随口说借,似把此事已看做囊中取物般简单。
      ——事实上,随身带着“那件东西”的小姑娘确实已落到他手上。
      “不可能。”谢红菁断然否决。剑气如山,陡然凌厉起来,虽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出手,可不肯善了之势再明确不过。
      “真的吗?”阴阳老人微微而笑,神态轻松,只是,眼神里极快极快的闪过一抹狠毒之色。
      谢红菁等人的心募然提了起来,阴阳老人决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的和蔼可亲,毕竟人在他手上,一言不合,痛下杀手绝非不可能之事。
      “阴阳老人,我和你也作个约定,如何?”
      忽然间一条冷静清冽的嗓音响起,所有的目光都不无震惊的落在那个即使在对方掌握之中,仍是泰然自若的十岁小女孩身上。
      正如清云不敢擅动是由于此行最重要的人落在对方手上,而阴阳老人迟迟不敢采取强硬措施,是他确定不了玉和璧究竟藏在何处。他抓住施芷蕾的刹那间,早已将她身上最有可能藏物之处搜了一遍,就有点怀疑那块据说有手掌大小的玉珮并没有放在她身上。倘若如此,目标放大至清云所有弟子,可能藏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就比较麻烦了。便是那组阵的五个女子,已是难缠。
      他心念转得飞快,当即笑咪咪道:“小姑娘你有何高见?”
      施芷蕾昂然道:“我和你既是约定双方,我们之间是公平的,你这般抓着我,成何体统?”
      阴阳老人哈哈大笑,缓缓放下这小姑娘,眉目间满含清和笑容:“很好。我现在放下你了,是不是公平了?”
      施芷蕾从容的整整衣衫,道:“我尚未成年,目前所做任何决定,皆非我本意。你若果真要借,必须等我长大成人,由我酌情决定借与不借。这便是我同你的约定。”
      “这个……”阴阳老人笑道,“你这么小,我等你成人,也太慢了吧。不如你先借了给我再说,我欠你一个大大人情,以后还你如何?”
      施芷蕾不为所动:“你此刻执意强取,那叫抢,不是借。”
      众皆哑然。这当口还在咬文嚼字,面对的仿佛不是敌人而是讨价还价的交易对手。
      阴阳老人上上下下,再度研究这是否真是年仅十岁的小女孩,眼内含着笑意,似有激赏之色。刘玉虹紧紧握住长剑,暗自思忖步法方位,如何能一击必中,冒险抢回这胆大包天的小丫头来。
      施芷蕾见他不开口,又道:“我同你约定,待我长大成人,如果你要借那件东西,保证不以此做任何伤天害理、且不涉及天下苍生之事,那么,我就可以答应你。”
      她字字道来神色严谨,亦自有番端凝之态,阴阳老人忍不住放声大笑:“不愧是碧泽的后人啊!……”笑声募敛,声音里突然多了几分凶狠,“那么我就是抢,不借了!”
      施芷蕾注视他眼光所向,向右动了动,微微冷笑:“你抢不到的。即令玉石俱焚,我也决不会容你得手!”
      阴阳老人笑道:“玉石俱焚,只怕你有心无力?”
      “此物与我心志合一,听我意念号令,即使到你手中,瞬间亦可令它化为青烟。”施芷蕾淡然道,“信不信在于你。”
      阴阳老人将信将疑,玉和璧为传国玉玺,传说中更是灵异万分,他虽不晓具体有何通灵,但施芷蕾既是持有人,必熟知其性,恐非随口威胁。看谢红菁等人神情,也是隐隐焦灼,——这女孩年幼性刚,不知轻重,把她逼急了,后果却是难料。
      “好——”
      这一字甫出口,刘玉虹身形乍起,已搭住施芷蕾肩头,将她抢回剑阵。阴阳老人视若无睹,继续道:“这个权为五年约定。你好生记着。”
      ——五年。届时施芷蕾十五岁,行过及笄之礼,便为成人。
      施芷蕾目注这神仙般老人,旁若无人一步步走出剑阵,走出清云人丛,忽然提高声音道:“碧泽是谁?”
      众人无不皱眉,阴阳老人身形只微微一顿,随后闪电般掠起,声音在远方传来:
      “钟碧泽,你的祖父!”
      “你的祖父——你的祖父——你的祖父——”远远的答应一声声迭递,成了回荡于山谷间的回音。但这回音久久不见减弱,反而一记长,一记短,犹如风雷在山间鼓荡,又如金戈铁马,千蹄惊沙,声势愈来俞是惊人。
      刘玉虹惊觉,叫道:“不好!大家快把耳朵掩起来!”
      她抱起了施芷蕾,撕下一副衣襟,把她耳朵紧紧塞住,自己运功抗力以抵这古怪啸声。只觉整座山谷都在微微颤抖,眼前的天空,土地,花树,谷边的小河,都宛若急旋的漩涡一般,一浪浪的往四周波及开来。众弟子有的动作稍慢,不及撕下衣襟,已然跌翻在地。
      这啸声不知维持了多久,刘玉虹第一个起身,先看许绫颜无恙,再看一开始与阴阳老人交手受伤的陈倩珠,已然不支晕倒。
      谢红菁伸手搭住陈倩珠脉搏,摇了摇头:“没事。”
      这话出口,两人都是一愣,这声音在极遥远处,听着仿佛都非谢红菁所发出。
      谢红菁又检视了其他几名弟子,终于放下心来,缓缓道:“他的啸声,不在伤人,主要在于磨损人的意志。”她苦笑了一下,道,“等她们醒来,能记得阴阳老人外貌行事的,已是不多。”
      这一啸竟有如此威力,刘、谢二人相对骇然,又觉庆幸,方才若和他当真对上手,只怕这次带出来的漫山遍野数百名精英弟子,一个也休想逃得性命。
      刘玉虹护得施芷蕾及时,且把一大半的功力用来保护她,因而这小姑娘仅是眩晕了一阵,安然无恙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朝华妍雪方向奔了过去。
      抱着华妍雪的两名弟子犹未苏醒,华妍雪横卧于地,脸上、胸口喷了一大滩鲜血,已是触目惊心。施芷蕾叫了两声,哪里有回音,她脚下一软,跌坐下来。这早熟清冷的女孩儿,任凭多么危险也不曾动过颜色,这时握紧好友的手,但觉一只滚烫如火,一只却冷硬似铁,两行清泪滚落面颊,喃喃叫道:“小妍!小妍!”
      谢红菁默不作声地走来,替华妍雪把脉,久久不语。
      “怎么样?”刘玉虹关切问着。
      “倩珠和阴阳老人拼了一掌,她受到余力震荡。若非倩珠把掌力卸去七八分,只怕当时就小命不在了。那阵啸声虽于常人无碍,但她既受伤于前,对于啸声震荡,也是吃不消的,这就伤上加伤。”
      许绫颜也已走近,轻声道:“总还能救的?……菁子,是不是?”
      谢红菁不答,五指一顿,力透脉搏。小女孩忽然有了点反应,低低□□出声,施芷蕾惊喜得扑了过去:“小妍!小妍!我在这里!你认得我吗?”
      谢红菁淡淡瞧着,素来冷若冰霜的女子竟也若含一丝黯然。
      “她奇经八脉被损,但同时又呈阴阳两极分化。治她之人,需有深厚内力,又必须精通医道,天底下、天底下只有一个人可救。”
      收回搭在小女孩腕上的手,谢红菁低声说了一句,却摇摇头,“只怕她是不肯出手的。”
      “你是说慧……”许绫颜说了一个字,立时止住,眼中转过寒噤的光。
      两个小女孩并未注意到这些成人的窃窃私语,华妍雪神智昏沉,施芷蕾则是泪落如雨,亦方寸大乱。
      华妍雪一醒来,便抓到芷蕾柔软滑腻的手,浑身有时如坠冰窖,有时又似火烧身,非常非常的难受,是要死了么?还这么小,大千世界犹未真正领略,就要死了么?
      勉强睁目,透过迷茫的眼帘看着施芷蕾,她喜欢她,喜欢这个清秀文静的小姑娘……她是多么舍不得……十岁以来,只有见到这个小姑娘,是令她真心的对待,配得起自己,自己也配得上她的。
      “芷蕾,”她手指一点点往上移动,用尽力气,指着自己的脖子,“解下来……解下来……”
      施芷蕾依言解开她领子,见一枚绿色玉珞,看看华妍雪,后者肯定的点点头,便解了下来,握在手中。
      “……要是我死了,你戴着这个,就记着我。”
      施芷蕾哭得两眼通红,可未曾留意到,谢红菁与刘玉虹瞬间交换过震惊的眼神。
      “这是……”
      她们未曾说出口,双双不约而同将眼神投落在昏沉沉女孩的身上。
      “这是什么?”刘玉虹接连追问,“这是哪里来的?!”
      华妍雪迷迷糊糊地答道:“是……我父母抛弃我的时候,挂在身上的。是我的护身符,芷蕾,你要记着我。”
      许绫颜忽的一手抢了过来,把那枚玉佩,在手里摩挲着,脸色渐渐不可思议的变了。
      “这是?”
      她颤声说了一句,猛然顿住。
      刘玉虹一咬牙,厉声道:“芷蕾,别哭!她死不了,包在我身上!”
      她紫色身形,从未有如此激烈,如此急切,一掠十数丈,瞬间已抱着垂垂待死的小姑娘远远奔出,却为谢红菁唤住:“等一等!”
      那雍容女子亦是脸色严峻,而深沉,低声道:“你求她救,无论如何要她救。但玉珞,不许告诉她!”
      “菁子啊!”
      谢红菁淡然道:“我真无法想象,以她的脾气,见风捉影,不知会生出甚么事来。”
      未曾说完,那条激电也似的身形早已远去、消逝。
      谢红菁怔怔的,回转身来,只见许绫颜犹自紧握那枚玉珞,双手难以抑制地发颤。对于一向不肯轻易流露心思的素衣女子而言,这简直是几十年来罕有的失态。
      谢红菁轻叹一声,走过去把玉珞取回来,递与芷蕾:“这是你好朋友的纪念物,好生留着吧。”
      施芷蕾抬起泪眼,大人们的反映是如此奇特,多少给予她一些希望:“她能救回来么?”
      “伤到这个地步,一半在人一半在天,需看她的造化了。”雍容女子不肯给她以更多期望,回复至片刻前的波澜不起,挥手发出命令,“回程!”
      数百弟子整装待命,许绫颜亦伸手欲携芷蕾,谁知那个女孩子却仿若并未看见她的示意,更未以谢红菁命令为意,反而疾步向父叔坟墓方向而去,久久伫立,遗倔犟而孤单的背影于众人。
      在她后面,那一干向来镇定自若、惯于发号施令的女子们,一个个面露震惊尴尬之色。——这个女孩儿,小小年纪,已是如此冷傲不驯,长大了,如何与之融洽相处?
      谢红菁正自寻思,一个声音低微却又如此清晰的表述出了这种想法:“有了这两个女孩儿,清云园可将不得安宁。”
      谢红菁回眸,只见洞悉了她真实想法的那人,是王晨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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