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栖之洋白佬》东东堂

4、四

　　该死的日光，让丽娟的喉咙有些干燥。她抬头看了眼天，头止不住有些晕，这天气怎么这么快就越来越热了呢？
　　”是……丽娟姐伐？“就在她犹豫的档口，有个人叫出了她的名字。她听后点了点头和他打招呼。
　　“真是很久没见了，是来找徐律师吗？徐律师今天正好在。进来吧，外面怪热的。”
　　在门外犹豫了许久，这下就不得不进门了。那助手邀她进门后就招呼她在沙发上坐下，还热情地给她准备了茶水糖果。正因为跋涉了很久而口干舌燥，绿茶的清香在口中蔓延开来格外得甘甜。
　　“徐律师正在接待客户，马上就好了。”
　　丽娟点了点头，可就算是这个当下，她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跑这么多路到城里来找这个人。可这个小徐是她唯一认识的律师了。小徐曾是秀俊的同学，她是为数不多愿和秀俊做朋友的人。两个人在大学毕业后谈过一阵子，那时候小徐还没当上独当一面的律师，两个人在城里租住的屋里同甘共苦，一度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秀俊毕竟是个白化病人，她家父母自然看不上眼，杭州的房价也众人皆知。丽娟住的塘栖在那时对杭州城里人来说毕竟是乡下，自己加上秀俊的钱都不可能拿出城里一套房子的首付来，两人的关系也就这样在她父母的干涉下告吹了。
　　“阿……阿姨。你怎么来了？”见到了丽娟的小徐，果然是一脸的惊讶。
　　“那个……你不是最喜欢朱一堂的糕点吗？我正好来城里顺路，就给你带点。”
　　做律师的不用说都是聪明人，杭州现在也不算是什么远地方，两三年都不联系的人不可能没事被风吹来。她没多久后还约了一个客户，便直接问：“出了什么事吗？”
　　这事该怎么说出口呢？可像她这种人这辈子也没打过官司，塘栖这种小地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律师。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以后说不定就没有机会了。
　　“阿姨，我对你一点怨恨都没有，过去的事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你不用这么介意。”小徐的笑容让她放下了不少心。
　　“其实……我是有事来找你。我想找你帮我孩子打场官司。”
　　“秀俊碰到什么事了吗？”
　　“不是，是秀俊妹妹。”
　　丽娟把昨天从佳丽那里问到的事复述了一遍，她也看过不少描写律师的电视，知道细节格外重要。年纪大了脑子没那么好使，连忙掏出佳丽写的本子来看看有没有落下的信息。
　　看着她那老花眼琢磨本子的模样，小徐直接自己拿过来看。粗粗地翻了翻后说：“这官司不好打呢。”
　　这句话在来之前就在丽娟脑袋里闪过无数回，没想到真的进了自己的耳朵里还是有些无法适从。
　　“我的确是专门打离婚官司的律师，可是我们国家不承认同性婚姻，就算佳丽和美菡注册过DP，回到国内也没法按照《婚姻法》来处理。”
　　“DP是什么？”
　　“就是美国承认的家庭伴侣关系，简单地来说，就是佳丽和美菡在美国做过类似婚姻登记的手续。可回到中国，这就是一张废纸。对方转移资产的方式也很专业，一看就是在法律方面专业人士的指导下作业的。”
　　婚姻吗？她从没听说过这种事，也还是第一次好好地和佳丽谈这件事，对这些一点了解都没有。她的情绪忽然悲伤了起来，脑袋里止不住地浮现过了当初自己结婚的场面。虽然那个时候条件不好，没有现在这样规模宏大的喜宴，没有所谓的司仪见证他们的海誓山盟。可她还是觉得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刻。在那个闭塞的年代，让她带着幸福冲破层层阻隔和先生共度此生。
　　可女儿的婚姻却连家人的祝福都没有。就这样不得不瞒着所有人，在满是陌生人的海外企图托付终生。
　　“这种情况，我们还是建议尽量和对方协商比较有利。不过看她做的这些事，好像也不可能接受没有底牌的协商。到时候真的不得不打官司，也不过是凭着官司给对方一点压力好庭外调解。真要上法庭，能打赢的机会也不大。”看到丽娟暗淡的眼神，理解为失落的小徐说，“阿姨，别担心。你那边尽量多收集些证据，这两年的银行流水，公司流水等等。我把这些资料再给我老师看看，看看有没有其他的方法。”
　　本来就是临时来找她，她还安排了别的工作。听到这个结果，丽娟也知道自己再纠缠就是打扰，和她打了招呼后识趣地退了场。

　　虽然在外地人眼里，塘栖也是杭州的一部分，可对她来说就像是两个城市。满城的高架路地铁和她毫无关系，她养不起车，年纪大了也不会坐地铁。她还是只能依靠转上一趟趟公交车，花上至少两小时，才能回到她的小镇。
　　“你哥呢？”
　　“尿不湿忽然不够用了，帮我去超市买尿不湿了。”
　　“饭呢？”
　　“才四点，你是问中饭还是晚饭？”
　　丽娟看了眼垃圾桶里的泡面袋子问：“你们午饭就吃泡面？孩子呢？”
　　“就我们两个简单吃点不就好了，孩子我自然会给他做别的。”
　　“哎呦，烧点菜就这么难吗？你们兄妹两个人什么时候才能不像个小孩子？”
　　“就只有你眼里我们像小孩子，我们不会饿着肚子的。”她伸了个懒腰说。“你帮我看着点小浩，我去阳台上抽根烟，一天都没抽烟了！”
　　“我说了多少次了别在家里抽烟，你还有个当妈的样子吗？你要是敢在这个家里抽烟，就从这个家门里出去别回来了！”
　　佳丽的眼神在小浩和丽娟之间转了圈，然后拿起了烟盒打火机走向了门外。
　　“喂！你这个疯丫头连家都不要了吗？你这个丫头什么时候才能清醒点！”看到佳丽开门，丽娟赶紧把她拽了回来。两个人争执了一番，佳丽没敢在母亲面前用力。两个人一直到佳丽被拽倒在客厅的沙发上作罢，佳丽看着地上那个在争执中被踩瘪了的烟盒，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在外面到底欠了多少钱？”
　　“我自己会解决的，刚刚我已经用哥的电脑发了不少简历，很快就能找到工作的。”
　　丽娟也跟着叹了口气，然后回自己的房间拿出了昨晚就准备的存折说：“这点钱你先去拿去还给人家，美菡那里的钱，我们一起去要回来。”
　　“算了！那钱要不回来了！而且我根本就不想再见到她，和她有任何接触。”
　　“你们两个不是都瞒着我结婚了吗？孩子不都有了吗？缘分都已经到这程度了，怎么可能一点情面都不剩？我陪你去趟南京，给人家说说好话，能要回来一点是一点，好吗？”
　　“所以你只是想着钱是吗？对不起，这几年我不懂事，从你这里拿了不少钱。但是，我会一边工作一边还你的。妈，我们就不要再去找对方了，以后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好吗？”
　　“工作？凭着工资你能用多少时间才能赚回那点钱？光买房那些钱我就攒了十多年。你就算工资再高得怎么才能还我那点钱？”
　　“钱钱钱！我都已经落到这种境地了，你眼里难道就只有那点钱吗？”
　　“对，你知道那点钱我是怎么挣出来的吗？我每天早上四点起来去早餐店打工，打完工还要去你奶奶那里看你奶奶的眼色，一分一厘地省出来。你知道吗？我当初攒这些钱就是为了你哥结婚的时候给你哥好买套房子。你也知道你哥是洋白佬，还从小就没爸爸，这种家庭里出来的人能找个真心喜欢他的人有多难？你也知道我们家里的条件怎么样，结果别说杭州城里了，至少得给你哥买个塘栖的房子吧？结果呢？你哥和小徐谈了八年的恋爱！八年！你说南京房租高，得有个房子住，我就把这笔钱给你了。结果你哥可是为了你连婚都没有结成！你说慢慢还是得到什么时候？你想让你哥一辈子打光棍让你们劳家绝后吗？”
　　“好！你终于说出来了！说什么儿子女儿都一样，结果你心里还不是只向着哥？从小哥就有零食有玩具，我从小就得穿哥剩下的男孩子衣服长大，连个洋娃娃都是小姑送的，我向你要了什么？从小我就没有零花钱，南京那些也都是我自己打拼来的，无非就买那套房子的时候碰上刚创业，资金一下子周转不开问你要了那一笔钱。除了那笔钱我问你要过什么？要过什么？！我每年给你的零花钱给你买的东西也不少了！我这辈子就问你要了这么一笔钱！要是为了这么点钱就结不了婚，哥找的也不是什么真爱嘛！”
　　“说的这么好，你找的就是真爱了吗？”
　　简单的一个问题，让佳丽一下子无言以对。只是也多亏了这阵空白，让丽娟得以喘过气来。明明刚刚回来的一路还觉着女儿可怜，明明在车上还想好等等一定不要再和女儿吵架好好商谈这个问题的。
　　“我也不认识什么律师，刚刚去杭州找小徐了，就你哥以前那个女朋友。她说打官司也不就一定打不赢。先让我们和她协商，协商不成可以递诉状，开庭前也还有调解的机会。总之这钱不是没要回来的可能。”丽娟吸了口气说，“你也知道，你爸爸死得早，我是怎么拉扯你们两个长大的。那几年物价涨得飞快，你爸的工伤抚恤金很快成了没有一样，我又很快下岗了没稳定的工作。我哪里不想给你买条你喜欢的裙子，买个你喜欢的洋娃娃？一个大姑娘，也没个零食吃，甚至看你这么用功读书在食堂里连个好菜都不舍得打，我哪里会不心疼？可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多打几份工，让孩子过得好一些。哪有父母真的舍得孩子吃苦的？”
　　佳丽一边听着，一边从地上捡起了那盒被踩瘪的香烟。抽出的烟支，烟头已经变形，好不容易点燃了烟劲也一下子上不来。可她还是用力地吸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开自己在这片留白中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尴尬。
　　“所以，别让你儿子再活得像你这样。我当过妈才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你再走我这条老路，我也会心疼的。”丽娟拿出了刚刚小徐助理给自己准备的资料说，“我们这礼拜去趟南京吧，不，如果你去不止会觉得尴尬，还会让人家看出来我们是去收集证据。你就告诉我怎么去就好，还有上面要你找来的银行卡印章之类的放在哪里告诉我。我到时候就一副气势冲冲地样子去假装是要给你讨公道好好闹一闹。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老太婆，他们不会防着我的。”
　　“可是……“妈妈虽然远嫁到这里，可自从到这里后她连老家都没回过几趟。最开始是没有钱不愿回去，再后来渐渐交通发展了，她已经跟不上时代了。前几年外婆去世的时候，要不是她陪着，妈妈现在连高铁都不会坐，那还是十几年来她第一次回到老家。
　　”我们又不是去做什么坏事，我们只是去要回原来就属于我们的东西。放心吧，妈妈可以的。“
　　佳丽没有答应，只是拿起烟来想抽一口，但没想到烟已经烧过了烟头，手上只有烫烫的感觉，烟头抽不起一口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