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栖之洋白佬》东东堂

3、三

　　”家里发生什么事吗？“
　　”我们丽娟是太高兴了吧。劳妈妈家的老房子又要拆迁了。以前劳家门里还房子，劳妈妈这一房没分上什么，这会儿拆迁总能分上几套房子了吧？"
　　老板娘给那多嘴的伙计使了个让她闭嘴的眼色，锅子里传出的焦味很快就弥漫到了整个店里。丽娟连忙说：”我把好的挑出来吧。“
　　”没及时放水，就算没焦也太干了，不能给客人。算了，这里我来弄，你有心事今天就先休息吧。“两人是从开店开始就有交情，今天丽娟频频出错，老板娘问了几次丽娟也不肯说怎么回事。她心里便明白，虽然她不知道究竟为何事，但那是她不方便知道的事。
　　本来还坚持的丽娟，斜眼瞥见了在店门口等她那姑娘，和老板娘打了个招呼便脱下了围裙。
　　”你怎么来这里了？“她对等在店外的佳丽问。
　　”你这里下班后要去奶奶家做饭吧？我也很久没见到奶奶了，想和你一起去看看奶奶。“
　　丽娟看了眼她怀里的孩子，孩子正玩着街上刚买的小拨浪鼓摇得兴奋，便问：”你就这么带着孩子去吗？“
　　”嗯，小浩还没见过太奶奶呢。“
　　”你奶奶好不容易活了八十多岁，你就这么急着要她走吗？“
　　”妈你怎么说话的？我去看奶奶她高兴都来不及呢。“
　　”奶奶问起这孩子怎么回事，你要怎么说？婚都没有结，就抱个大胖小子回来？她已经小中风一次了，你这是要她再来次大中风吗？“
　　丽娟的嗓音越来越大，使得早餐店里的伙计也探出了脑袋来看。丽娟注意到后赶紧拉了下佳丽的手臂说：”你先给我回去！要是让我知道你今天去见了你奶奶，我们就断绝母女关系。“
　　”又说这种话，就看眼奶奶至于吗？“
　　”你试试看就知道了！“
　　丽娟撂下这句话后就顾自走出了那条巷子。今天又是大晴天吗？阳光照在她的身上让她免不住燥热，昨晚本就因为孩子闹夜的哭声没有睡好，这会儿迎着如此刺眼的阳光难免感觉有些头昏脑胀。因为凌晨就出来做工，身上也不得不多穿身衣服，在这热闹声里就心情变得更加烦闷。景区门口排起了长队的车流，喇叭嘀嘀个不停，她只有不停地喘气才能保证自己地意识还清醒着。

　　但烦恼就是这样，你越是逃避，它就越是会黏着你。
　　因为昨天做了不少菜，今天买菜做饭之类的事也完成得快。才刚走到小区外桥下，就被邻嫂给抓住了胳膊说：”丽娟啊，不好了！敖稍敖稍！“
　　”什么事？“
　　”别问了！你儿子在医院宿舍那边跟人打起来了！“
　　欸？儿子从小性格内向很少跟人起争执，身子骨也弱，要是跟别人打起来肯定会吃大亏。丽娟听后连忙加快脚步跑了过去，本来她还跟不上那邻嫂的脚步，可这一下猛跑过去邻嫂怎么追都追不上。
　　到了那里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邻里，可没想到没人上前劝架。因为那位镇上有名的姚少爷，这会儿正躺在地上叫唤着。这姚少爷虽然名叫少爷，但也和她同龄。因为是大户人家的儿子，所以小时候大家斗地主那会儿他祖上被打成了地主，都叫他少爷少爷的成了他的绰号。他之前和先生中学里的几个老师是朋友，所以丽娟也认识，当然她认识姚少爷那会儿已经拨乱反正，家产也还了他不少成了真少爷。他这人爱撒泼不说，从小就有心脏病，一和别人起争执就爱躺在地上装病讹钱，所以在这镇上的人怕惹麻烦没人敢和他计较。
　　原本还一副痛苦模样的姚少爷，见到丽娟后挺起身来和她告状，顺带着骂她是怎么带孩子的，还说自己报了警了。
　　要是他讹上自己家了可怎么是好？丽娟只好先赔不是。接了警的网格员连忙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好在大家都知道他平时是副什么德行，邻居帮忙说话调解了一番后事情才作罢。看事情告一段落，她赶紧把孩子拉走以防再生事端。
　　”你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惹什么事？你妹妹的事已经让人够烦的了，为什么偏偏这种时候不像平常那样乖乖呆家里？“
　　”都是那家伙在小区里造谣！“秀俊显然还在气头上说，“都是他编故事说我妹妹这几年都在外面做小三！现在被大老板甩了，所以带着孩子回娘家。现在整个塘栖街上都在说这事，妈你难道能忍吗？“
　　小地方的风水就是这样。就算现在城市发展来了再多的外地人，老本地人之间总还是会形成那么一个个圈子。她平时在店里也总是会听到些谁家的什么事，就算事实上她并不认得那户人家，听得多了也知道镇上有那么几户人家，谁家家里发生了些什么事。只是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成为这个圈子里绯闻的主角。
　　可她又能如何？佳丽抱着孩子的模样街里街坊都看到了，孩子晚上哭闹的声音邻居也一定都听到了。和同性恋女朋友借精生子，现在被女朋友抛弃了现在带着孩子独自回娘家？现实比他们口中传播的故事还要离奇上几百倍，连她自己都到现在还接受不了，澄清了真相又能怎么样？这样的故事只会传得更广说不定全杭州城都得知道。
　　“你妹妹呢？“
　　”看她刚刚发的朋友圈，应该是带孩子去丁河漾里去玩了。”
　　“到底是什么人啊？惹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有心情去玩。”她掏出手机来看朋友圈，女儿和孩子灿烂的笑容下有一个定位。
　　”我听说看这照片能看到她在哪儿吧？“
　　”这不是开卡丁车边上的那个草坪嘛。“
　　丽娟放下了菜袋子，气冲冲地走出了家里，租了公共自行车就往那边跑。她必须得把这口气出了！等等见到了女儿，必须得给她个大耳刮子，然后狠狠骂上她一阵不可。惹出了这么多事，还能没心没肺地在外面玩，真是半点心眼子都没有！自己从小就什么都由着她，惯着她！看她现在都成了副什么样子。
　　可丽娟地岁数毕竟比不上当年了，使劲蹬了一阵脚踏板后，没多久就变得使不出力来。狭窄的小路上只能开过一辆车，就算只多了她一辆自行车都必须先等着她过。汽车在后面滴滴叭叭地催促，又让她觉得窝囊起来。要是能像电视剧里那样直接转场能有多好，她这一路准备了这么多说辞，等等肯定能骂她个狗血淋头。就算不是电视，她这个岁数也该有个车，至少让儿子买上个车带着自己出门，这点路开车也就两三分钟，她那快要跳出嘴来的愤怒，不会在见到那丫头前消散半分。
　　可这把岁数的她，就算是找个人出气都得窝囊地骑着这破自行车，还很快使不出劲来，大口大口地喘气也让她接不上气。
　　实在骑不动的她最后只好推着自行车走，在附近还完车，大喘着气走上了那块草坪。
　　虽然不是周末，可今日春光正好，有一群幼儿园的孩子正在草地上春游。孩子们在草坪上做游戏欢笑的样子，任谁见了心都会化开。丽娟也在朋友圈里见过不止一次这个新修的地方，虽然离家不远，可真的来却还是第一次。
　　她在孩子群里一个个看着他们的笑脸，最后在草坪的角落里，找到了正试图融入哥哥姐姐行列的小浩。小浩虽然会说些话，但还不熟练，孩子们并不把他当成自己的一份子。可小浩只要能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蹦蹦跳跳，就一副快乐满足的模样。说来也奇怪，她这一天也没好好看上孩子一眼，不过就这么容易在人群里认出了那是自己的孩子。
　　她踩着大步子走到了草坪边看着孩子的佳丽身边，从她手里夺过了刚点燃的那个烟头，在一旁的垃圾桶上掐灭后说：”小孩子家家的，抽什么烟？“
　　”妈！我已经快三十岁了！“
　　”三百岁也别在长辈面前抽烟！“
　　”唉…… "
　　”你去哪儿？“
　　”厕所！为了看孩子一直都不敢上厕所，你来了正好帮我看会儿。“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丽娟却不敢离得小浩太远。她是来这儿干嘛的来着？对了，这一路想过来的剧本，不应该是一步窜到那丫头的面前给她来上一巴掌然后痛骂一阵的来着吗？这会儿怎么倒是给她看起孩子来了？
　　正觉得莫名其妙，下定决心等等一定要发上一阵火的时候，一旁放着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这丫头真是，在这儿抽烟就随手把手机放在垃圾筒上，是嫌钱太多了吗？
　　”喂？佳丽吗？你欠我的那三千块钱到底什么时候能还？说好上上个月的还的，现在都已经又两个月过去了。“刚找到了接通键，听筒里就传来了一阵劈头盖脸的声音。
　　”我们佳丽，欠了你的钱吗？“
　　”你…… 是谁？“
　　”我佳丽妈妈，佳丽上厕所了。等她回来我马上让她给你转账，放心，就三千块我们家还是还得出来的。“
　　对方停顿了一阵像是在思考，好一阵后才说：”佳丽妈妈，让我来说这件事其实挺为难的。可佳丽现在这样过日子真不是办法。我打听了下，身边好多朋友都借了佳丽钱，所以你也劝劝佳丽吧。她为美菡付出了这么多，从她那儿拿回点自己的东西也不过分，就算她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孩子考虑考虑，不是吗？“
　　”你说的是，真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简单的聊天，让丽娟了解了一些女儿的境况。挂断了电话的时候，她已经重新看到女儿的身影。只有在如此灿烂的阳光之下，才能看到她这副模样。毛躁的头发在她脑袋上像鸡毛一样凌乱，在光照之下露出枯燥的苦涩。她浮肿的脸俨然已经成了一个中年女人的模样，毫无血色，毫无表情，但举手投足间透露着和自己一样的倔强。不用说，那只有失意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倔强。
　　站回之前那个位置后，她很自然地掏出了烟盒，只是用余光看到母亲的视线后又放下了手。
　　丽娟注意着她这个动作，是的，她又错过那个时机了。给女儿一个耳光的时机，把她痛骂一顿的时机。她也明白了她的怒气是来自自己的逃避，是的，她想要逃避眼前的女儿，所以才会只顾着生气忘记了所有。曾经突闻先生去世的时候，她也试图这样过。但如果不直面问题，就会陷入在那样的情绪之中，渐渐无法自拔。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母女俩之间冗长的沉默后，她终于开口问。
　　“不知道。”
　　“你不是向来都有自己的主意吗？”
　　她以为脱口而出的气话会迎来女儿的反驳，但没想到却依然换来了沉默。这会儿倒是让她不知所措了。
　　“你在外面欠了多少钱？”
　　女儿又是一阵沉默。
　　“我给你的那些钱呢？还有你们一起买的那套房。就算公司的股份被她掏空了，南京城里的房子也还值不少钱吧？”
　　“那房子虽然我出钱了，可当初为了方便做生意登记在她一人名下，没有我的份。”
　　“那你就这么认了吗？”
　　“妈！你眼里就只有那些钱吗？”
　　”不然呢？你以为钱是什么？你以为没有钱，我是怎么一个人拉扯你们两个人长大的？有了钱才能思考你和你儿子的以后啊。你们两个打算靠什么生活？孩子长起来很快，户口要在哪里，以后要在哪里上学，你以为你有很多时间考虑这些问题吗？清醒点！你这样陷在失恋的痛苦里，打算陷多久？“
　　佳丽听后重新抬起手来抽出了一根烟点上，任由自己装得怎么坚强，也只有妈妈才看得清自己的脆弱。当初这个女人，是怎么从爸爸死去的痛苦中走出来的呢？也是，或许那负心的女人还是死了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