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皇后志》苏甄

4、刺驾

　　五年后，圣辉皇帝登基，改国号为西元，定都殷都，改年号为德辉。

　　德辉二年，初夏，天下初定。

　　殷都皇宫中，可心提着食盒，沿着夏池边的回廊，朝来香亭走去。

　　圣辉皇帝下朝以后，宣了薛征薛大将军，在来香亭议事。如今虽天下初定，但四处仍不太安定，皇帝每日焦虑，本来就不太好的身子最近就有些不妥。文皇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早上，皇帝又用了不多少早膳，文皇后特地吩咐御厨做了滋补的汤水，打听得皇帝下朝，就叫可心巴巴的赶着提了来。

　　自清宁公主大去之后，文皇后过度伤心伤了身子，皇帝爱妻心切，特地吩咐她不可随意走动，安心在凤仪宫静养，这给皇帝送汤的任务就落在了可心的身上。

　　可心现在的身份虽只是凤仪宫的宫女，但实际上宫内人都知道帝后二人很疼爱她。可心平日里并无事做，只皇帝一直怠于饮食，皇后特地吩咐可心每日为皇帝送些吃的，也是知道皇帝看在可心亲自送来的份上，好歹也要吃上几口。

　　夏池的荷花本是宫内一景，如今正是荷花争芳的好时候。那田田的荷叶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的淡粉，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却正开的好，微风吹来，带起一片清香，不由叫人心旷神怡。

　　来香亭就坐落在这片片荷叶之上，穿过一条荷叶拥立，狭长弯仄的九曲桥，才能到达来香亭。来香这两字看似俗气，却将来香亭的意境很好的刻画了出来，微风送来阵阵香气，可不正是来香二字的最真实写照。

　　可心远远便看见亭中，明黄色的身影，正和一个武官打扮的人在说着什么，想来那人应该就是薛大将军了吧。

　　薛大将军，其实是之前可心初入寿阳在城门边上遇到的薛怀义薛将军的第二子。薛家也是武将世家，薛怀义之前因重伤未痊愈需要调养，被忠亲王留在寿阳主持城中防务，可心才有幸见到了他。薛将军的大儿子在之前的战争中被敌军杀死，现在只剩下这第二子薛征。薛征骁勇善战，武艺谋略在乃兄之上，辅佐圣辉帝登上了皇位，帝感薛家之忠烈，封其父为一品忠勇公，薛征为骁骑大将军，薛家成为圣辉帝的肱骨之臣，一时恩宠无限。

　　随侍皇帝的，便是大内的总管，又是皇帝的贴身侍卫的袁公公，其人有个特别好笑的名字，叫袁不死。

　　可心走到九曲桥的外围，便被小太监拦了下来。

　　可心央道：“公公，奴婢是凤仪宫内的宫女，奉皇后之命为皇上送来滋补汤，劳烦公公通禀。”

　　小太监为难了看了一眼亭里正在说话的几人，说道：“皇上吩咐了咱家，一概不许放人进去，姑娘还是先在这里耐心等候片刻吧。”

　　可心看了看食盒，迟疑道：“公公，这汤要是凉了，奴婢还怎么敢送去给皇上用？还求公公通融一下，代为通传。”

　　小太监摆手：“姑娘别为难咱家了，皇上吩咐下来的事，咱家怎敢违背？还是请姑娘耐心等候片刻吧。”

　　可心正在为难，亭子里的袁公公看到这一幕，走了过来。

　　小太监见状忙施礼道：“袁总管。”

　　袁不死看见可心，问道：“可心丫头，你这是拿的什么？”

　　可心忙上前：“袁公公，这是皇后娘娘特意为皇上准备的滋补汤，吩咐奴婢带了来给皇上的。”

　　小太监插话：“总管大人，皇上吩咐奴才等守在这里不许放人过去，奴才这才拦下了可心姑娘。”

　　袁不死挥挥手：“无妨，皇上和薛将军正事已经谈完，此刻过去正好。”

　　可心一喜：“那就有劳袁总管了。”

　　袁不死带着可心走到亭边，可心停住脚步，袁不死上前禀道：“皇上，皇后娘娘吩咐可心姑娘给皇上带了滋补汤。”

　　那明黄色的身影转过头来，圣辉帝年约四旬，虽看上去不显苍老，但那目光中却尽是疲态。见了可心，皇帝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是可心丫头啊，难为你还跑一趟，快过来吧。”

　　可心上前给皇帝和薛征见了礼，将提着的食盒放在桌子上，取出里面的汤水。食盒下面装了热水保温，此刻，汤的温度正好。可心将汤盛在甜白瓷小碗里，双手呈给皇帝。

　　皇帝接了过来，用了几口，吩咐道：“薛卿，你也用些吧。”

　　薛征不客气道：“谢陛下，如此，臣就却之不恭了。”

　　幸好食盒内还有多备的小碗，可心忙又盛了一碗，双手递给薛征。

　　一双粗大的男人的手将碗接了过来，薛征道：“有劳可心姑娘了。”

　　可心忙道：“薛将军客气了，这本是奴婢分内之事。”

　　皇帝放下碗，脸上有些不悦：“你这丫头，干什么不好，非得自请为婢，一口一个奴婢的，听得朕都烦了。”

　　可心后退一步，盈盈下拜：“皇上，您不必为奴婢烦心，奴婢受清宁公主大恩，答应过公主要好好照顾皇上和皇后娘娘，纵使为婢，也不过是一个身份罢了，皇上何必放在心上。”

　　提到清宁，皇帝脸上闪过一抹哀伤，片刻之后又收起：“行了，可心丫头，纵使你自请为婢，你知道朕与皇后却从来没将你当奴婢看待的。”

　　“奴婢身受皇上与皇后娘娘抚育之恩，又受清宁公主知遇之恩与救命之恩，奴婢纵然身死，也不能报答万一。”

　　皇帝道：“行了，你这丫头，起来吧。看来，还是袁不死这老家伙说话合我口味。”

　　袁不死在一边笑道：“你们听听看，皇上嫌弃可心丫头说话太恭敬了，非要老奴这样，没大没小的才喜欢，这是什么怪事？”

　　薛征笑道：“袁总管，谁不知道您老人家和皇上情分不一般，当然不能和我等相比。”

　　袁不死嗔道：“什么情分不一般，老奴还不是和薛将军一样，不过跟随皇上时间比薛将军长一些罢了。”

　　皇帝打断他：“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你袁不死，好歹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江湖上有名的人物。”说到这，皇帝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可心心里有些奇怪，这袁公公年轻时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竟致皇帝一提到就哈哈大笑。

　　袁不死老脸有些红，微怒道：“皇上，您老提奴才以前的那点事干什么？”

　　薛征也在一边奇道：“袁公公，您以前到底干什么的，皇上一提起来就笑。”

　　薛征不问还好，这一问，袁不死脸都红透了，嗫喏着，手脚都不知放哪里好了。

　　正在大家开怀大笑之际，变故发生了。

　　那葱葱郁郁的荷叶从中，忽的跃出几条黑影，当先一人，手执一把剑，寒光直指圣辉帝。而边上则伸出几条白光，赫然是四条九节鞭，一左一右，分别缠住了薛征和袁不死。

　　袁不死和薛征反应很快，一边大呼“有刺客”一边和刺客缠斗起来。

　　可心的武功是最弱的，当反应过来的时候，刺客的剑已到了皇帝的面前。

　　情急之下，可心抓起桌上的食盒，朝刺客掷了过去。

　　刺客只是稍稍一滞，只这一瞬间，为可心赢得了时间，她立刻上前，挡下了刺客的攻势。

　　不远处的太监和宫女尖叫起来，纷纷奔逃。守卫皇宫的羽林卫听到声响，迅速的赶了过来。

　　但是，要到达来香亭就必须穿过九曲桥，羽林卫奔至九曲桥半中间的时候，变故又生，几个人影突然从一旁的荷叶中出现，阻断了羽林卫的路。

　　刺客的武功极高，袁不死的武功造诣本就高深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在两个刺客的围攻下，竟然打成了平手。而薛征那边，他的武艺在战场上杀敌还可，面对两个刺客，只勉强能拖住一时。真正的压力却是全部在可心这边。

　　看得出来，持剑的刺客是这群人的主脑，武功也是最高的。可心慌忙间，只能拉着皇帝左右闪避，之前可心学过的只有剑法，可是如今没有武器在手，行动力自然大打折扣。

　　刺客看准时机，一声清叱，当胸一剑，朝着皇帝心口而来。

　　这一剑，来势汹汹，一边的袁不死和薛征大惊，惊叫道：“皇上……”

　　可心心中一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伸手就把亭内的石桌抓了起来。

　　那石桌足有十几寸厚，只听得“叮”的一声，剑尖在石桌上刺出一个小洞。

　　可心很快意识到只守不攻自己只能处于下风，心思一转，一把拔下头上的钗子，持在手中，脚步轻移。那刺客也没看清她的身法，可心就已到了他近前，一道金光朝自己咽喉而来。

　　“噗”的一声，刺客身子一侧，金钗刺入他的肩膀，但那刺客竟然毫无痛觉一般，看也不看一眼。可心心道不好，果然，金钗刺入刺客身体的时候，那剑光已到了皇帝近前。

　　情势危急，皇帝面前已无一人护持，而皇帝根本不懂武功，眼看已避之不及。

　　袁不死和薛征眼见刺场景，目眦欲裂，不顾一切飞奔过来。然他们二人距离太远，根本阻止不了。

　　可心不及多想，伸手一抓，身子就朝剑尖撞去。

　　那刺客本以为此一击必中，眼中露出一丝得意。然而眼前突然人影一闪，再一看，那一剑正刺在一个小宫女的肩胛骨上，而那小宫女的一只手，死死的抓住了自己的剑。

　　“可心丫头……”耳边是皇帝的惊叫。

　　可心只听得“嘎嘎”的刺耳的声音，那是剑在自己的骨头上划过的声音。剧痛袭来，她双腿一软，差点倒了下去，但眼前出现清宁的笑脸。可心倒吸一口气，死死的抓住刺客的剑，双眼中忽的爆出一道寒光，那刺客一见，纵使往日杀人无数，此时心中居然感觉到有几分惧意。

　　高手过招，生死往往只在一瞬间，可心用自己的身体做盾，虽自伤其身，却已为她赢得最佳反击时机。

　　可心朝那剑光撞过去的时候，左手趁机抓住了刺客的剑，右手却没停下，用尽十分力气，只听“刺啦”一声，金钗已从刺客的肩膀一路划下，直到胸前，一道血光溅起。

　　那刺客显然没预料到会如此，待反应过来，胸口带来的死神的凉意已完全笼罩了他。

　　金钗已狠狠朝内一递，“咳啦”一声响，那是在肋骨上划过的声音。而眼前那个小宫女，白皙的脸上溅起点点鲜血，目光中却带着狰狞，好似修罗一般。

　　“嘭”的一声，可心一脚踢开刺客，看也不看一眼，刚才，她感觉到自己已经刺中刺客的心脏，现在那刺客俨然是个死人了。

　　这时，袁不死和薛征已到了可心的近前，可心迅速反手将剑拔了出来递给袁不死，剑尖拔出之时，“噗”的一声，一大片鲜血喷了出来。

　　之前可心趁刺客一瞬间的疏忽发动致命的一击，她已用尽全身力气，如今一松懈下来，顿时眼前一花。

　　“丫头……”

　　“可心丫头……”

　　“可心姑娘……”

　　耳边传来皇帝，袁不死，薛征三人的惊叫，但那声音已经离她越来越远，可心终于陷入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