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皇后志》苏甄

3、寄居

　　寿阳，忠亲王府。

　　可心抱着包裹站在廊檐下。一个时辰前，司徒萱带着姨娘进了王妃的房间，就一直没出来过。可心坚持要站在外面等姨娘，下人们要带她去用膳，可心不肯去，非要等姨娘出来，大家无法，只好由她。

　　此刻已入夜，可心抱着包裹，望着廊檐下的灯笼发呆。

　　司徒萱带着他们到了忠亲王府，却没有从大门进入，而是从一旁的角门，带着二人悄悄进了府。

　　娘亲和忠亲王妃的关系，可心是知道的，这样的行为，可心有些不解。

　　家里遭逢变故之后，可心一直和姨娘相依为命，这一次，是姨娘第一次离开她那么久，可心心里有些不安，强忍着饥饿，坚持站在原地等着姨娘。

　　晚间的风柔柔的吹拂在她的脸上，几缕滑落下来的头发轻轻拂过脸颊，画出她美丽的轮廓。淡红清润的小嘴，微微挺翘的鼻子，两湾如水的眸子，她这样娴静的站在灯光下，仿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

　　澹台清迟从一旁的回廊走过来，看着母亲房前站着的那个陌生小女孩，不由得好奇的打量起来。

　　“四哥，你在看什么呢？”

　　一个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打断了这一切。

　　澹台清迟才看到是自己的胞妹澹台清宁站在自己面前，想起刚才自己对着一个小不点发痴，不由有点尴尬。他掩饰的干咳了两声，发现远处的女孩已经看见了他们，干脆大大方方的带着清宁走了过去。

　　可心看着走过来的两个人，当前的一个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穿着青锻衣袍，眉目如画，下巴却带着一点刚毅，双目之中一点朦胧，那朦胧之中却含着几分锐利。身后一个淡粉色衣衫的女孩子，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鹅蛋脸上有一个小酒窝，灵动的双眼却透着一股子俏皮。

　　两人的气质皆带着一种天生的贵气。可心微微一思索，猜想两人应该是忠亲王的子嗣，不然也不敢随意的跑到王妃的院子里来。

　　待两人来到近前，可心便微微福身，行了一礼：“见过少爷，小姐。”

　　那少年没有做声，女孩却已经过来携着她的手：“你是谁呀？怎么会站在我娘亲的房间前面，你是新来的小丫鬟吗？看起来不像啊。你叫什么名字？你长得真好看，本来我爹爹说我长得很好看，我也一直以为自己长得是最好看的，你长得可比我还好看哪。”

　　可心被她这一番自来熟的话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不知先回答哪一个问题好。正在踌躇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司徒萱从里面走了出来。

　　可心忙上前道：“萱姨，我……娘呢？”可心想起之前姨娘说自己是她的女儿，马上改了口。

　　司徒萱赞赏的看了她一眼，目光越过她，发现还有两个人在边上，笑着说：“四少爷，六小姐，你们来了。”

　　清宁走上前去说道：“司徒姑姑，我娘呢？”

　　司徒萱宠溺的说：“六小姐，王妃现在有事情要处理，你和四少爷稍等片刻。可心，你先跟我进来吧。”

　　可心点点头，默默的跟在司徒萱的后面进了房间，房门关上的时候，还听见清宁奇怪的声音：“咦……娘亲怎的不先见我们……”

　　进得屋来，绕过前面一座大理石屏风，可心看见前面坐着一个贵妇人，下首坐着的正是姨娘，两人正在说着什么，见到可心进来，都停住了口。

　　那贵妇人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容颜绝美，由于保养得当，白瓷般的脸上没有留下一丝岁月的痕迹。紫色衣衫，身材丰润，玲珑有致。头上梳着随云髻，插着一支八宝攒丝金步摇，气质雍容，见之忘俗。

　　姨娘的双眼有些红肿，对可心说：“可心，还不快见过忠亲王妃。”

　　可心走上前去正欲行礼，忠亲王妃文氏站起来，一把扶住可心的手：“好孩子……”语气中已带了些哽咽。

　　可心便有些失措。王妃携了她的手，说道：“孩子，你不知道，我和你母亲本是亲戚，中间虽隔了几房，但你母亲从小和我是最亲厚的。自我嫁入忠亲王府，我姐妹二人便没有再相见了，没想到，这一去便是永别……”

　　话未说完，眸中已是泪光点点。王妃顿了顿，继续说道：“可心，你是该叫我一声佩姨的。”

　　可心望着眼见这个与自己娘亲有几分相似的妇人，想起自己遭难的娘亲，只轻轻叫了一声“佩姨”，便忍不住泪珠滚滚落了下来。

　　王妃也忍不住把可心搂在怀里，嘴里叫着可心母亲的名字“玉真”，两人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杜姨娘在一边看着，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再次滑落了下来。

　　只有司徒萱冷静的站在一旁，待三人哭了一会，便上前劝道：“王妃娘娘，可心小姐请节哀。如今可心小姐好不容易来到这里，王妃娘娘赶紧为她好好打算一番才是。”

　　王妃收住了泪，声音有点沙哑：“没错，正是这个理。”说罢用丝帕替可心拭了脸上的泪。

　　司徒萱上前用蘸了水的巾子替王妃擦拭了面颊，又取了粉盒来，王妃淡施了一层薄粉，便掩盖了略微有些红肿的双眼。

　　司徒萱在一边服侍杜姨娘洁面敷粉，这边王妃又携了可心的手，认真对她说道：“可心，你家里的事情，杜姨娘已经跟我说过了，如今你虽然到了我忠亲王府，但是你身份特殊，不能泄露半点出去，否则，我也很难保住你。如今，你和杜姨娘就安心住在我府内，对外只称你是司徒的表侄女，姓杜，杜姨娘就是你的亲娘。待你聂家的冤情昭雪以后，你才可以恢复本姓。在这期间，你切忌不可透露给任何人知道你姓聂，否则，会有杀身之祸。”

　　可心乖巧的点头：“佩姨，可心明白，以后，可心的名字就叫杜可心。萱姨就是我的亲表姨，见了您可心只能叫王妃娘娘。”

　　王妃露出欣慰的笑：“可心真乖。”

　　这边杜姨娘收拾好了，过来对王妃说：“王妃娘娘，奴婢不能留在这里，奴婢答应过老爷和夫人，要找到大少爷和小小姐。如今，二小姐到了这里，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我要去玄苍山，先找到大少爷，在一起去找舅老爷和小小姐他们。”

　　“杜姨娘，要走也不必急在这一时。你走了那么久的路，先在这里安心休息几天再做计较。”

　　杜姨娘想了想，回答道：“也罢，我先休养个三五天，然后再出发。”低头看见可心不舍的眼神，心里一酸：“可心，姨娘找到你大哥和妹妹以后，就带着他们一起来找你，到时候，咱们一家就能团圆了。”

　　可心虽然心里十分不舍，但也很懂事，目前还是找到大哥和妹妹的事情比较要紧。

　　司徒萱道：“可心小姐不必担心，我会写信回碧波门，吩咐他们帮着一起找，相信大少爷和小小姐很快就能找到了。”

　　王妃点头：“没错，萱儿，你挑几个碧波门的高手陪着姨娘一起上路，咱们也好放心些。”

　　杜姨娘忙道：“怎么好麻烦司徒姑娘，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

　　司徒萱道：“姨娘不必不安，这样，王妃娘娘和可心小姐安心些，你就别推辞了。”

　　杜姨娘无法，只得应下，这时司徒萱才说：“王妃娘娘，四少爷和六小姐在门口呢。”

　　王妃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那现在就叫他们进来吧。”

　　司徒萱应了声，便出去将两人带了进来。

　　王妃对清迟两人说：“这位是杜夫人，是你司徒姑姑的表姐，这位是杜可心小姐，是你司徒姑姑的表侄女，往后就住在咱们府中了。杜家也是汴州的望族，只是发生了战乱，不得已到这里来避一避。她年纪比你们两个都小些，你二人可要好好照顾着些。”

　　两人应了，和可心重新见了礼。清宁走上前去，拉了可心的手：“可心妹妹，你既是司徒姑姑的侄女儿，那你也是会武功的了？”

　　可心见姨娘朝她微微点了点头，便应道：“从小娘亲教了我些拳脚功夫，只是怠于练习，并不精于此。”

　　清宁高兴了起来：“没关系，如今我正跟着师傅练剑呢，正愁一个人练着无聊，有你陪着我就好了。”

　　王妃笑道：“你这猴儿，你看人家杜小姐举止得益，一看就有大家小姐的规范，你还不抓紧跟人多学学。你那调皮样子，连人家杜小姐的一根头发都赶不上，成天就知道挑唆着你四哥一起闯祸。”

　　清迟冷不丁被母亲点到，有点尴尬的红了脸。可心见王妃这么夸奖自己，也有些不自然。杜姨娘趁机上前说道：“王妃娘娘的这两个孩子才真的是人中龙凤，生气勃勃，一看就知道有皇家的风范，哪是我们山野小民可比的。”

　　几句话一说，屋子里一扫之前愁闷的气氛，倒真正像是妇人之间话家常一般了。

　　杜姨娘趁机又说了些汴州的风物人情，加上司徒萱在一边不时插上几句话，三个大人看似聊得十分投机。

　　这边三个小人却有些无聊，清宁悄悄拉了可心的手：“等会儿晚上你就过来和我睡吧，你大老远过来也没带什么衣服，我瞧你身材和我差不多，一会我叫丫头们找几件没穿过的衣服，你先将就穿一下。等过几天再叫娘亲叫了绣娘们进府来给你裁衣服。”

　　可心摇摇头：“六小姐，恕可心无礼，过几日我娘亲就要独自出门去找我哥哥他们，可心要多陪陪娘亲。至于衣服，可心寄居在府内心中已是不安，怎敢还劳烦王妃娘娘为我请裁缝呢？”

　　清宁被拒绝了也不气馁，仍旧笑眯眯的：“那好，你先好好陪着你娘亲，等她走了，你再搬过来和我一块住。反正我的院子我一个人也住不下。衣服你就安心收着吧，司徒姑姑虽说名义上是娘亲的丫鬟，实际上，还教授我和四哥的剑法。论理我们还该叫她一声师傅的。你是司徒姑姑的侄女，我可就不把你当外人了。”

　　可心本来有些戒意，见清宁为人坦诚，心里也有些喜欢，当下欢喜的答应了。

　　清迟见此情形，也是十分欢喜。三个人于是凑在一起，高兴的聊了起来。

　　三天以后，姨娘便离开了寿阳府，一起离开的，还有司徒萱安排的两个女剑客。姨娘离开以后，可心果然住进了清宁的小院。两个小姑娘十分投机，王妃看着也很高兴，干脆让两人一起进学，一起练剑。

　　姨娘这一走便是很多年，只在两年以后通过碧波门捎过一封信回来说已经找到大哥，一切安好云云，就再无音讯。

　　王府的日子虽然安好，但是可心毕竟是寄居的身份，不免心里有种寄人篱下的自卑，行事言语间就多了一份谨慎。王妃和司徒萱看着她这样，虽然为她的懂事聪颖感到欣慰，然心里不免有些发苦，但也别无他法，只得由得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