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皇后志》苏甄

5、清醒

　　朦胧中，一个脸上有着梨涡的女孩笑嘻嘻的走过来：“可心，你好吗？”

　　“清宁……”可心愣了一下，高兴的伸手拉住她：“清宁，你还在，你没有死，真是太好了！清宁……”她忍不住扑上去抱住她，大哭起来。

　　“可心，我一直都在啊，你哭什么？”清宁还像往日一样，笑着对她说话。

　　只是，她的怀里，却突然的空了。“清宁……”她愣愣的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

　　那张如花的笑脸已带了嫣红的血迹，明媚的眼神一点点的暗淡。那张熟悉的娇憨的笑脸慢慢的变得虚幻，“可心，你答应我，替我好好照顾我爹爹和娘亲……可心……可心……”可心的惊恐一点一点放大，她忍不住惊叫起来：“清宁……清宁……你不要走……”

　　可心醒来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淡紫色的烟绡纱帐。

　　这是自己的房间，可心一眼就认了出来，她还没有死。

　　屋子里面光线不甚明朗，有些暗，可心看不见外面的情景，无法判断到底是黄昏还是清晨。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和一股子浓郁的花香。

　　窗台上有一个掐丝珐琅春瓶，里面正插着几支开得正好的栀子。那花香正是从这散发出来的。

　　可心只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好像断裂一般，她吃力的想抬起自己的手来，肩膀却一阵剧痛，她不由得呻吟了一声。

　　“可心，你醒了？”

　　可心吃力的转过头，看见的是紫离欣喜的面容。

　　可心本想开口说话，可是喉咙却像火烧一般，发不出一丝声音，她只好勉强点点头。

　　而紫离那丫头，看见可心醒了过来，欢喜得蹦了起来，随即一下子冲出了房间，一边跑还一边嚷：“可心醒了，快去通报皇后娘娘……”声音越去越远。

　　可心被她弄得有些楞，待反应过来，泄气的的想到，应该先让她给自己喂点水的，如今自己喉咙干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而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想起来倒水，却一丝也动弹不了，只好眼巴巴的望着桌子上的水壶，那神情，活像要不到糖吃的小孩。

　　不一会，外面传来一阵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的，司徒萱从房间外面走了进来。

　　司徒萱看见可心有些疲惫，但仍然有神的眼睛，也是一脸的欢喜：“可心，你终于醒了，你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了，皇后娘娘都吓坏了，皇上下旨让那一群太医轮流守着你，直到今儿个早上太医说你命保住了的时候，大家伙才松了一口气，现如今太医们都还在太医院候着，刚才已经有人去请了。”

　　可心听得司徒萱提到皇帝，知道皇帝没事，心里也放下了一块大石。

　　司徒萱见可心想说话却说不出来的模样，立刻倒了一杯水，轻轻扶起可心的头，将水杯凑到可心的嘴边。

　　可心贪婪的将那一杯水悉数饮了下去，觉得喉咙顿时舒服多了。

　　喝完一杯，可心却眼巴巴的还望着空水杯，司徒萱见状问道：“可是还要？”

　　可心点头，司徒萱将水杯递给一边的紫离，一边埋怨她：“你这个丫头老是粗心大意的，可心刚醒来，你问也不问一句，直接跑出去了。”

　　一边倒水的紫离，被司徒萱说得面色有些发窘，可怜巴巴的，用讨好的眼神望着可心。

　　可心一口气又喝下去一杯水，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萱姨，你又不是不知道紫离，她一向是没头没脑的，有时候聪明得很，有时候却傻乎乎的。”

　　司徒萱也没在紫离的事上多做纠结，只是嗔怪的看了紫离一眼，显然紫离的性格她也是很了解的。

　　可心问道：“萱姨，皇上可有受伤？”

　　司徒萱叹了口气：“幸好你及时杀死了一个刺客，不然情况如何真的说不好。好在那为首的刺客死了以后，袁公公得了你用性命夺来的剑，很快将那一干刺客悉数斩杀。混战中，薛将军受了点皮外伤，皇上倒是毫发无损。”

　　袁不死的来历一直是个谜，他不仅内功高深莫测，剑法之精妙也是天下无出其二，所以可心才拼了命的夺剑。看来她的计划是对的，杀了为首的刺客，袁不死又有剑在手，即使羽林卫过不来，自己这边也是胜券在握了。

　　司徒萱埋怨可心道：“我听袁公公说了当时的情景，你这孩子，怎么那么拧，居然用身体去挡剑。拼着自己挨一剑，也要将那刺客杀死。你可知你昏迷这几天，皇后娘娘和皇上吃不好睡不好的，深怕你有个好歹，不好向你娘亲交代。如今你醒了，恐怕过不了一会，皇后娘娘和皇上得了讯就会过来了。”

　　可心笑道：“萱姨不必担心，你知道我命大得很。况且，为了皇上，我受点伤算得了什么，就是去掉这条命，也是值得的。”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有人来回太医来了。司徒萱忙放下纱帐，又在可心的手上搭上一条丝绢，方让太医进屋来。

　　太医进来把了一会脉，对司徒萱说道：“司徒姑娘，杜姑娘的伤势已无大碍，只是那剑上涂有毒药，虽然袁公公用内力将毒逼出，又服了九转解毒丸，但是还是免不了伤了身体。加之失血过多，须得好好调养一段时间才是。”

　　司徒萱谢过了太医，自有宫女带着太医下去开方抓药不提。

　　这边外面已经响起太监尖利的声音：“皇后娘娘驾到！”

　　屋内一干人等忙迎了出去，可心也吃力的想起来。文皇后人还未进屋子，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可心，你这丫头，这几天可把哀家吓坏了，你醒了就好，以后可不许这样吓人了。”

　　说着，几个宫女已经搀扶着文皇后进了屋子。

　　文皇后见可心想起身行礼，忙上前止住：“躺下吧，太医好不容易从阎王那里抢回来你一条命，你还嫌吓得哀家不够。这几天都不许下床，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吩咐紫离。紫离，你给哀家照顾好了可心，哀家重重有赏，否则，罚你去浣衣局洗衣服去。”紫离忙应了声是。

　　文皇后扶着可心慢慢躺下，又一挥手：“你们都出去吧，别都挤在屋子里，就留司徒在这，一大群人围着对病人不好。”

　　屋内的人应声退下，可心叫了声：“皇后娘娘。”见文皇后脸色有些不悦，方改口道：“佩姨。”

　　文皇后携着可心的手：“傻孩子，你不知道哀家听得说皇上遇刺，你受了重伤，哀家吓得魂都快没了。如今，你父母不在了，你聂家本就只剩了唯一的几条血脉，如果你有什么事，将来哀家到了地下，也没脸见你娘亲了。”

　　可心有些不安：“劳烦佩姨挂心了，当时的情形，奴婢别无他法，只知道不能让歹人伤了皇上。再说了，为着清宁公主对奴婢的情意，奴婢就是死了，也不过还皇上一条命罢了。”

　　文皇后爱怜的替她拂去脸上的几缕碎发：“好孩子，清宁的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了，你就别老挂在心上了。再说了，当时，也是那孩子自己任性，非得跑出去的。哀家和皇上从未觉得是你的责任，这都是命啊！再说了，你聂家的冤屈，如今还没昭雪，你还没恢复姓名，怎么能轻易说死呢？”

　　见可心显然有些意动，文皇后拍拍她的手，又说了些闲话，说话间，皇帝又来了，少不得又被埋怨一番。

　　说了一会话，见可心露出些疲累，帝后二人便起身离去，只吩咐了司徒萱和紫离，好好照顾可心，需要什么补品药材只管让司徒萱去拿，二人忙应了下来。

　　待人都走后，房间里面就剩了紫离一人。紫离笑嘻嘻的坐到床边：“可心，你饿不饿呀？我叫御厨给你做点吃的。”

　　她这么一说，可心才发觉自己肚子里空空的，便点了点头：“随便弄些吃的来吧，我又不是什么贵人，哪敢劳烦御厨给我做。”

　　紫离笑道：“你不知道，你虽不是这宫里的贵人，可你救皇上时的情景被看到的宫人们四处传说，都说你武艺高强，比起男儿来也不遑多让，是个顶天的女英雄呢。”紫离一向没心没肺的，说完这番话便自顾自出去了。

　　留下可心独自发愣，什么时候自己成了个女英雄了，八卦啊，力量果然无穷大。

　　紫离不一会便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粥说：“御医早打过招呼了，说你几天没进食，只能喝点粥，好在御厨早就做好了百合莲子粥，不过还不许你多吃，你先吃一点，然后把药喝了睡一觉，晚点醒了想吃东西我再去给你拿。”

　　可心闻见粥的香气，肚子忍不住咕咕的叫了起来，几天没吃过东西，的确饿了。紫离扶她起来，将一个枕头垫在她背后，便拿了粥过来，用小勺舀了喂到她嘴边。可心本想自己来，但一瞧见自己缠着纱布的右手，便由得她了。

　　喝完一碗粥，可心虽然还想吃，但紫离坚持不肯，她只得悻悻的放弃。紫离服侍着她喝完药，便扶她躺下。太医开的药有宁神的作用，所以，可心很快就睡了过去。

　　可心这一觉睡得极深，一夜无梦，想来应该是那药的作用。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鸟语阵阵，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紫离本就和可心一个房间，此刻早就起身。可心睡了一觉起来，就觉得自己大概几天没洗澡，加之天气已经有些热，不免身上有些发痒，便跟紫离说想洗澡。

　　紫离却说她的伤口不能沾水，只肯打了水来给她擦身子。可心身体一丝力气也无，只好由得她折腾。

　　紫离细心的替她擦拭了身体，又帮她换了药，端着水出去。不一会又进来，给可心拿了些食物。可心也不顾形象，本就饿极，便狠狠大吃了一顿，看得紫离只笑她上辈子是饿死的。

　　吃完早饭，紫离便取了针线，坐在一边陪可心聊着天，谁料，不一会的时间，院子里面就热闹了起来。

　　原来，是佟贵妃，昭妃，温淑仪，宋婕妤等后妃前来探望。可心在忠亲王府时，她们是侧妃和妾室，忠亲王和王妃一直非常喜爱可心，可心又和忠亲王最为宠爱的清宁小姐感情深厚，与她们自然也很熟络。眼下她受伤，众人前来探望，也是再自然不过。

　　只是可心此时本就没有精力应付她们，这一干人还带着些好奇，可心免不了打起精神，将当时的情景一一述说一遍，众人都听得心惊胆战，纷纷夸奖她的勇气。

　　送走这一群人，可心真的累了。只是，她一直是寄人篱下是身份，之前在忠亲王府时，她是身份也算是个小姐，都不好拂了众人的面子，此时她更是一个小宫女，更没可能推辞了。

　　好容易清净了一会，可心打算再睡一会。太医开的方子本就有安神的作用，这也是为了她的伤口未痊愈期间，少些折磨，可心就有些犯困。

　　谁料外面又喧哗起来，可心叹口气说道：“紫离，又是谁来了？”

　　紫离应身跑出去，却过了好一会才回来，脸上带着喜色：“可心，有大喜事，四少爷，不是，四殿下要回来了。”

　　可心吃了一惊，忙不迭的想坐起来，却扯到身上的伤，疼得她呲牙咧嘴。紫离忙扶起她，可心方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外面都在说呢，南方的捷报今儿在早朝的时候已经传到大殿上了，皇上还没下朝，已经叫人来凤仪宫禀告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高兴坏了，赏了好些东西给大家呢。如今，大概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大军就该回朝了。”

　　可心也高兴起来：“四殿下真厉害呀，才三个月时间，就把南函那些蛮子赶出去了。这可是四殿下第一次独自带兵，就打了大胜仗。”

　　紫离也骄傲的说：“没错，四殿下最厉害了。”

　　可心微微笑了笑，心里却有些黯然，清迟，你终于要回来了，可是，我却没有照顾好清宁，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吧。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皇帝攻占殷都后，派兵来接家眷进京。谁知在路上，却遇上了一群灰衣杀手。

　　这群人上来便杀，而且目的很明确，就是皇帝的女眷。

　　本来清宁和可心一起，一直待在文皇后的车驾之中。清宁听得外面的声音，却耐不住跑了出去，说要助薛将军杀敌，文皇后急得没办法，可心只得跟了去，在身边保护着她。

　　清宁和可心几年来一直跟着司徒萱学习剑法，也颇有了些造诣，且在清迟的保护下参加过一些小战役，因此在乱军之中，倒也如鱼得水，没出什么岔子。

　　只是，二人明显不同于其他仆从的装扮，却很快吸引了杀手的注意。

　　慢慢的，可心觉得情形有些不对了，身边聚集的杀手越来越多，武功也越来越高。她心知不妙，打算拉着清宁撤走，谁知二人正准备撤走的时候，周围的杀手越来越多，显然定要致她俩于死地方休。

　　乱军之中，可心瞧见清宁有危险，便不顾一切扑了上去，却忽略了砍向自己的那一刀。

　　最后，却是清宁替她挡下那致命的一击，而她自己，只受了轻伤。

　　清宁带血的苍白的笑脸还犹在眼前：“可心，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太任性了。你替我告诉爹爹和娘亲，清宁不孝，先走一步，不能侍奉他和娘亲终老了。你帮我好好照顾他们吧，还有四哥……”

　　清宁在可心耳边断断续续的说完这番话的时候，便去了。

　　可心呆呆的抱着清宁，身边的情形她已经不知道了，后来怎么样，她一点也不记得，她只记得那以后几天，她的泪，就没断过。

　　回到殷都后，皇帝下旨，清宁以公主之礼葬于皇陵。

　　然后，可心便在文皇后的面前，坚持自请为奴婢。

　　众人都有些不解她的行为，以帝后二人对她的宠爱，将来就是封个郡主也是很可能的，她自己却偏偏要做奴才。

　　可心心里很明白，正是因为帝后二人对她的宠爱，皇帝其他的子女已经颇有微词，只是那个时候在忠亲王府，有王妃和清宁撑腰，没人敢当面说什么。如今清宁因自己而死，帝后虽不责怪于她，但她若一直享受着帝后的宠爱，便是将自己置于众矢之的。皇宫内院比不得寿阳，人物繁杂，如果再有人在帝后面前稍加挑拨，天长日久，谁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形。姨娘一直没有回来，她的身份始终不过是王妃身边女官的表侄女，没有一个靠山。如今她自降身份，成了奴才，嫉恨她的人自然拍手称快，那些恨意却会减少了。

　　如今自己说是奴才，可实际上和紫离一起住在司徒萱的小院子里，也没干过什么重活，待遇也没有什么变化，自己反而轻松了不少。

　　这些年清迟一直在外随军打仗，清宁死的时候，清迟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如今，清迟要回来了，他最疼爱的妹妹自己却没有照顾好。

　　清宁，清迟……想到这些，心一点点的抽痛起来，可心的手慢慢的越握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