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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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在天，生死有命，碧霄这回真是要不行了。
数日前，楚天云被慌手慌脚的孙蓉从昭文院扯回来。进房的那刻以为碧霄已然过了，一桶冰雪水从天灵盖灌下，打心里头凉透，她险些也就过去。自那天起，她衣不解带的陪在病床边，死缠烂打的跟病魔争夺碧霄残存的性命。可大夫早就不给开新方子，碧霄的病症眼见一日沉似一日，每日进的水米不如一只雀儿多。除了楚天云谁都看得出来，碧霄的命已似风雨夜中飘摇的一点残灯，随时可能悄悄的熄了。
楚天云熬不住，坐在脚座上趴在床边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朦胧之间觉得谁在轻轻摸她的头发。睁眼一看却是碧霄醒了，歪靠在床头正瞧着她。楚天云赶紧坐起来凑到面前，觉得碧霄一直晦暗的面色似乎光亮了些，心里总算舒了口气：“觉得好些了？看来这药还有些用，你等着，我去请大夫再给看看。”
起身要走，却被碧霄扯住衣袖。碧霄靠在床头只是瞧着她。因病消损，两颊陷了下去，倒显得他一双凤眼大了好多。干裂的双唇动了动，却不出声，就那么看着她，直到泪盈于睫，才在床边拍了拍，哽咽着说：“你别去，坐着陪我，咱们说说话。”
楚天云应了声，扯了个半途而废极难看的微笑慢慢坐下，心却一点点的飘了起来，发虚，没着没落的。她伸手把垂在碧霄额前的碎发拨到一边，轻声道：“我陪你说话。”可两人谁都出不了声，就那么互相看着，十指渐渐相扣。啪嗒，一滴泪珠砸在手背上，楚天云先低了头，哑着嗓子说：“碧霄，你别吓我。”
一旦开了头，泪珠就止不住的往下落，楚天云用力握着碧霄的手，抽泣着说：“你别，别抛下我。咱家就剩你我了。你要是，走了，就剩我一个人了。你别……你再陪陪我，咱们好日子才刚开头，你别走。”多日来的惶恐随着泪水决堤而出，楚天云终于撑不住，像孩子一样抵在碧霄窄得可怜的肩膀处泣不成声。
碧霄很艰难的抬起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没事的，阿云，你不会一个人的，我都替你安排好了。我当年进府就为了给你挡灾挡难的，等去到那边，我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一定在望乡台上看着你平平安安，万事顺遂的。别舍不得我，苦了自己，啊。”
楚天云抱着碧霄几乎要瘦没了的身体什么都说不出来，摘心摘肝的难受。碧霄拍着她的后背继续说：“我跟孙蓉都交代过了，家里的事你暂时不用操心。不过沈星这孩子到底靠不住，你以后，还得自己选个可心得力的，知疼知热的照顾你。”说着，碧霄渐渐的委屈了起来，揪着她的衣裳说：“我知道你迟早会去找他，拦也拦不住，可你该不会连我七七都等不了吧？好歹你等我尸首凉透了，再去，行不行？”
楚天云被沤得不行，气急了说：“你胡说什么呀！你就是这样瞎操心才把身子损成这样。你要是能好起来，我发誓我一辈子不见他好不好？”
碧霄见她急了，这才低着眼慢慢说：“我知道我是好不了的，你又何必起誓呢？我就是想起他以前那样对我，心里憋屈。要说别人也就算了，我眼不见心不烦。可要是他，你得等个一年半载。要不然，我在那头也咽不下这口气。”不等楚天云打断，接着说：“你不答应，我也没办法。我也不是你正经的夫君，不能怨你，只能怨自己没用吧。”
楚天云原本被他气得恨不能撞床柱，听到最后才明白是他心结未解，无奈说：“我知道，爹爹临终的话伤着你了。可你先前那么当真，我怎么开解也放不下，我以为你真就安心如此了。唉，也是我糊涂。我现在就去爹娘灵前告罪，我娶你做正经夫妻，你等着。”
碧霄一下子着急了，欠起身子死死拽住了她：“呀，你别去，我有口无心随便说说的。过不了几日我去了，到那边碰见老爷问起我怎么说啊？这些年都忍了，最后何苦为个虚名惹他不高兴。你别去了！”
楚天云当然知道他不是随便说说，看着他这争都不敢争的样子尤让人心酸，更是执意要去。两人拉扯之间，孙蓉近前来递上一句：“夫人，您看，有客来了。”
楚天云回头一瞅进来的两位，惊呆了一下，赶紧走上前，单膝跪了下去：“皇上，您怎么来了？”
姜景坤随意摆了摆手：“好几天没见着你，以为你躲懒。今儿高微提起说，昭文院也没见着人，以为你病了，闲着无趣，就来看看。原来病的不是你。”越过楚天云，抬手免了挣扎着要起身的碧霄的礼数，坐在一边：“妖精，多年不见，你这是……真要修脱了人形么？”
碧霄听她说的亲切，也就笑答：“有十年没见着了呢，五公主更英姿勃发了。”
楚天云听碧霄这话说得也太不见外了，在一旁忙使了个眼色。碧霄瞧见，于是低着头说：“听皇上像以前一样称呼，也就没了顾忌。小人粗鄙，还望皇上念旧不要怪罪。”
姜景坤瞥了楚天云一眼说：“你像从前一样没顾忌就很好。别学你主子那么小心翼翼，开口就是奏对格式，生分得让人心凉。你怎么病成这样了？云娘待你不好么？朕可还记得当年你站在楚府花园的山石上瞧着她回来的样子，灵得像是从书里幻化出来的。”
碧霄微微一笑：“阿云待我好，病成这样，是我自己命不好。”
又聊了几句，姜景坤差高微去传个太医，自己便起身辞了。楚天云跟着出来，犹犹豫豫的喊了声：“皇上，臣，臣有个不情之请。”
姜景坤的步子原就有些粘，听她喊就转回身，鼓励似的瞧了她一眼：“你说。”
楚天云却又迟疑了，嚅嚅半天才摇摇头：“算了，既然是不情之请，不讲也罢。皇上还是早些回去吧。”
姜景坤有些失望的瞧着她，轻叹了声：“你呀！”
楚天云回去又与碧霄坐了一会儿，情话说尽再重头，无非执手泪眼，靠在一处，将那些最初最美的事翻出来细说。
却不想高微回来得倒快，不仅带了位太医，身后还跟了个捧着金盘的侍女。高微对楚天云稍稍一躬身，却转向卧病的碧霄说：“恭喜这位爷。皇上口谕，诰封碧霄为四品恭人。这是诰命文书与制服。”高微将金盘转交给惊喜错愕的碧霄，微笑着对楚天云说：“皇上的意思，楚君病中不便，一应的虚礼就都免了，您也不必进宫谢恩，多陪着些儿吧。”
楚天云什么也没说，只瞧着喜不自胜的碧霄，点了点头。
第二日的午后暖阳懒懒，碧霄说还想去太阳地里坐坐。待楚天云将座椅都安顿好把碧霄抱出去，一低头才发现，人已静静的走了。
楚天云回京不算很久，旧识早已离散的差不多，新知却还没交几个。不过是几个书院里脸熟的同僚来吊唁，告声节哀罢了。楚天云也安于这份清净，自己夜夜在灵堂里陪着。晚间，听见小碎步子一路疾走而来，知道是孙蓉，也就没理。可过了一会儿还不见人进来回事，疑惑间转头一看，竟是薛宓走了进来。
薛宓带着听琴走来跟前，先施了一礼，低声道：“他之前找过我，我来送送他。”
楚天云规规整整的回了礼。孙蓉早递过来点好的香，薛宓接了。来的时候想了一路，劝自己低一低头，能怎样？他都死了，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罢了。可事到临头，这头要低下，就跟要把自己拧折了一样难受。薛宓咬了咬牙，跪了下去。
可惜礼数未全，是听琴忙忙的架住他，极小声的劝：“主子，他当不起您一跪！”
薛宓急了，可又不好直说，只能低声道：“你放手！”
可听琴没领会，只傻傻看着他，直到楚天云过来把祝香接了过去，替薛宓跪拜了。见自己白白下了决心，这真的倒演成了假的，好似他们主仆二人故意做给楚天云看一样，气得薛宓狠狠的瞪了听琴。
薛宓将碧霄灵前的铜罄敲响一声，算是为他黄泉路上点一站引路灯火，仁至义尽了。薛宓走到一旁跪着的楚天云面前，慢慢蹲跪下来，轻语道：“你还好吧？”
薛宓清清楚楚的看见，楚天云向后缩了一步，想好的话就这么冻在了舌尖。
楚天云说好，听薛宓不语，便垂着眼问：“郡侯方才说，内子曾去府上叨扰，不知是为何事？”
薛宓觉得有什么东西塞住嗓子，声音都又闷又涩：“他，他托我照顾你。”
楚天云楞住，这才明白碧霄说“都替她安排好了”是什么意思。摇了摇头，说：“想是内子病中糊涂，郡侯不必在意。”想了想，又说：“倘或他有些许冒犯，敬望海涵。”
薛宓抿着唇，半刻没说话，他也没法子再接话了。
“您还有事？”楚天云依旧垂着眼问。
薛宓站起来：“楚大人请节哀。”
薛宓走得急，而且越走越急。孙蓉原本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可没几步就被越了过去。知道这位是心里着了恼，她索性也就躲了。
薛宓恨不能几步就离了这里，却没看清前方冷不丁撞来一个人。以为要撞上，却没有，对方身形比他快得多，没怎么看清呢，就晃到后面去了。那人似乎在身后咦了一声，还说了句什么，薛宓无心理会，连头都没回就带着听琴走了。
来人是沈星。方才只一个交错的功夫，他把薛宓瞧了个清楚。指着薛宓渐远的背影，他圆睁着眼问孙蓉：“这这，这个是人是鬼啊！”
“哎呦喂，小爷，”孙蓉赶紧把他直愣愣指着人后心的手指头按了下去，“可不敢乱说，这位来头可大，咱家只怕还有仰仗人家的地方呐。”
沈星自然没法儿从这半遮半掩的言语里明白什么，不过他也没心肠弄明白。他回头又看看早远去的背影，喃喃道：“我只以为碧霄哥哥就是人说的绝色了，想不到还有这样美到不似真人的人物。原来京城里的人都长成这样的，难怪……”渐渐竟有了些惭色浮上脸来。
孙蓉不好说什么，只能呵呵一笑。
楚天云给碧霄又烧了一刀纸钱，祭了一盏清酒，起身站到灵位前。指尖抚摸过牌位上那个崭新的名字，未几，屈指弹了他一下：“唉，你到底在想什么呐！”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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