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魂•再续聊斋》竺湘君_子湖

7、此生谁凝眸

　　书斋二楼，青衣人看看老者，话似在嘴边，却又不敢问出。老者便先开了口：“年轻人，有什么话便问吧，别吞吞吐吐比我这老年人还不利索。”

　　“是晚辈失礼了，确是有些话不吐不快。不知前辈可否告知晚辈前辈的身份，又为何送我这文房四宝，而这徽墨竟能化为精魂，然则即可遇水不化却为何怕酒？”

　　“我本是蓬莱岛上的书仙，只因你祖辈皆爱书惜书，为感谢你们对书册的爱护之心，我便想送你一件有用的礼物。这墨不是真正的徽墨，不过外形相似罢了。它是我突发奇想收集仙子们在发梳上乌黑的青丝炼制而成，因这墨成分与一般墨不同，与水排斥，却能与酒相容，故而怕酒。赠你此物时，因你甚少饮酒，所以便不急告知与你，只盼你多传抄几分绝世孤本，将其流传后世。未料想，你这呆子，见到稀罕的物件却不忍用之，也未曾料想，你会用其来做一幅丹青。

　　这墨初初做成时，遇水不化，实着令我高兴了一阵子，可我却忘了，女子的青丝即为情丝，便是这天地间最容易感应和缠绕世间情爱之物。那阵子你初识情爱，不懂如何收敛自控，作画时，便将你满腔情爱注于笔墨之中，这缕情爱之精魂便被其缠了去，无法再返还本体，便游离出来。那姑娘对你也是情窦初开，加之这精魂是用你对她的情爱凝成，她灵魂便与之相感应，可是肉体凡胎如何能承受仙人发肤幻化之物，便只得灵魂游离于躯体之外了。

　　这青丝带有蓬莱仙子的天真无邪，且好奇心重，一旦凝成精魂，小动作应是不断，却并无害人之心，但因无心之失，害你二人阴阳相隔，实是老夫的过错，不该未及思索便赠你此物，人间岂能无情呢。”

　　“如此晚辈还是感激仙者这份知遇之恩，事已至此，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

　　“造化？无外不是成者的借口，失者的理由罢了，须知个人修个业，个人食各果。年轻人，看来你还未明白，老夫只是错在不该赠墨，而你俩的果，却是你在自己种下的。”

　　“还请仙者指点迷津。”

　　“墨魂乃你一腔情爱所化，虽不是有意，可难道不是你的情爱害死了她？”

　　老人的话如雷贯耳，青衣人呆怔了好一会儿子，却仍是不得要领。“晚辈不明白，若是情爱能够害人，这世上不是无一丝真情可言了么？”

　　老人没奈何摇摇头，叹道：“世人啊，皆是还未学会如何爱人便先爱上了，你若只是对她有爱，那便是好事，可是你执念太重，生生地将自己对未来所有美好的奢望幻想全部寄在了她身上！不要急着否认，难道你作画时未曾在脑海中勾画过后半生与之相办逍遥的日子？一人对自己的人生的掌握已是不易，她又如何能再承受住他人的半生呢？墨魂带有你的执念，而后来两魂相容以至她魂魄承载过重，无法适应，意识模糊，直到你的离去使得执念散去方才转醒。

　　而你那时虽情魂离体，常人的辨识之力却未丧失，感到自己一腔情爱抛出却没了回应，怕是半生过于骄傲，受不得这般忽视，便负气远走。要知道，当时她虽灵魂出窍，可阳寿未尽，她哥又从极北之地寻来寒玉床保其尸身完好，若是有心，未尝不能挽救。

　　情之一物，用到好处，自是半生幸福甜蜜直至终老，可是若是有了执念，便生生地带出了贪嗔痴，却是要不得的。

　　可怜这女子虽对你的离去愤愤不平，却是明白爱情需要耐心地经营和等待，没哪两人从一开始便是并肩站于一处的，耐着寂寞等你百年，都说百年修得共枕眠，此生，你可不能再负她了。”

　　这一番话比晴天霹雳还来的刺激，青衣人仿若失去了全部重量，“咣”得一声，一屁股坐上了椅子，嘴里喃喃自语，早已不知老者说完这番话后，便消失于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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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旧是那桃红翠绿掩映处的西楼，青衣人恢复了书斋往日的经营，来来往往借书的学者又使书斋多了几分生气，只是楼上却再不开放了，学者们只是将书本带回阅读或者于门前桃花林中寻一青草茂密之处席地而坐。青衣人不敢他去，日日在西楼等候，因为他记得当日她说的是“等我”而非“寻我”。他怕，他怕他若不在原地等候，寻寻觅觅此生，两人便又要擦肩而过了。

　　墨魂回来时也未告知青衣人一声，便自径与青衣人魂魄相容，想是老者施了些法术，墨魂便再也没有脱离过。青衣人知道墨魂的回归，只是暗自温暖的笑笑，照常每日看看书，打扫打扫书斋，再对着画卷说上几句话，时而倚门眺望，目光没有焦距的投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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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后的一个清晨，青衣人照常早起，洗漱更衣，早饭后，对着墙上画卷中佳人说着家常，未注意，那落英缤纷的小径上，一袭翠绿装扮的丫鬟扶着一位白衣女子缓缓而来。两人行至楼下，丫鬟开口问道：“有人吗？”无人应答。丫鬟扶着女子步入房内，边道：“小姐，小心些，这里有门槛。”女子进入一楼书斋也未细细观赏四壁藏书，便示意丫鬟扶她上楼。

　　楼上，书生重复着他每日的功课——对着画卷聊天。“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我日日盼着你来梦中与我相会，却是再难寻觅你的踪影，难道过了桥，喝了汤，你便真的忘记我了么？不然为何不来梦里与我说说话呢？”书生自是暗自神伤，偶然听得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身形未转，背对着楼梯口，道：“抱歉，这二楼不迎宾客，若是要看书取回家去便可，记得半月内归还。”来人也不回话，依旧一步步踏上二楼，站定，道：“呆子，以前是不许让我见你，现在是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了么？”

　　青衣人猛然转身，身形笑靥依旧，一如当初烟雨蒙蒙中，桃花映衬下的惊鸿一瞥，一如当初明月照映下，彩云送归的月下精灵，只一眼已万年。

　　谁都没注意，或者谁都注意到却不提及，那双秋水明眸已黯失了颜色，可是谁在意呢，重要的是，此刻他们在此生终于等到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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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伞搁西楼

　　雨初停情难收

　　撩青丝微回首

　　人约黄昏后

　　那年谁画西楼

　　墨一世砚未收

　　琉璃月桂枝头

　　恰似春水流

　　一砚笔墨为谁候

　　画一生情入颜容

　　朱砂秀钗头钩

　　蓦然回首

　　一抹红颜为谁留

　　墨一世魂入眼眸

　　情如酒夜正浓

　　等谁来嗅

　　那年独上西楼

　　花自落水自流

　　人影犹笑东风

　　怎寄千里愁

　　一砚笔墨为谁候

　　画一生情入颜容

　　月冷依旧妄自风流

　　等谁凝眸

　　一抹红颜为谁瘦

　　墨一世魂如眼眸

　　还魂的酒难以入喉

　　等谁来救

　　那年的桃花正红

　　那夜的月色迷蒙

　　你为我点上双眸

　　传神的眼眸

　　只将你一生刻进我心中

　　一抹红颜为谁瘦

　　墨一世魂入眼眸

　　还魂的酒难以入喉

　　等谁来救

　　前世的错来生补救

　　等你凝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