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魂•再续聊斋》竺湘君_子湖

4、情动墨魂出

　　床上，青衣人怀抱油纸伞辗转难眠，脑海中一幅幅全是惊鸿一瞥后白衣女子活脱脱的笑脸与那亮若星辰的眸子。次日清晨，未及更衣早餐便从床下翻出一个暗红的木箱，打开，再小心翼翼的捧出一个青色的包裹，放于书桌上慢慢展开，赫然是一套上等笔墨纸砚，湖笔、徽墨、宣纸、端砚，样样皆为上品。这是几日之前一老者相赠，老者在书斋审视一圈，再于屋中小坐了片刻，便送上这个包裹，说是这墨遇水难化、色泽可百年不退，可用来誊写那些绝世孤本，流传后人。青衣人虽未听说过有墨可遇水不化，但见这包裹着件件皆属奇珍，多番推却勉强收下之后也不舍得用，便将其好生收藏，本打算等遇上珍品中的珍品再动用。如今，为了留住心中那绝世容颜，毫不犹豫的将其一一在桌上摆开。

　　向砚台中倒入少许去年冬末在桃枝上收集的雪水，几番净手后，拿起墨棒细细研磨，带着几番前所未有的认真，许久后，待墨色饱满，再缓缓摊开宣纸，提笔，双目微闭，脑海中的影子便跃然浮于纸上。落笔是行云流水般的畅快，青衣人几乎未曾睁睛，笔下的人物却是越发生动，若不是已在心中刻画过千遍万遍，下笔怎能如此毫不犹疑。只要有丝毫的偏差，画面便不复完美，可是没有，直到青衣人停笔睁眼，笔下也未见任何瑕疵，精准无疑。青衣人默默凝视着纸上的佳人，佳人一双秋水带笑含情也正凝望着自己，缓缓伸出手，似要轻抚上佳人的面颊，却又倏然将手收回，怕惊了那容颜，笑容便不复存在。然后，用最小号的红豆，将一两点朱砂点于唇上，金边钩出凤钗的外形，最后，用兔毫慢慢为桃花蕴上颜色。待一切完成之后，青衣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凝视，仿若要将一腔情爱寄于纸上，而画中佳人似感应到青衣人的真情，双眸越发明亮，笑容也越发灿烂，已分不清是人在看画，还是画在看人，不知不觉间，已不知今夕何夕。日渐西沉，屋内的光线已渐渐暗淡起来，青衣人这才惊觉快到约定的日期，匆匆拿起搁在床边的油伞，迅速消失在那片桃红翠绿之中。

　　这时，屋内突然发出一阵银铃般女子清脆的笑声，但见画上飘出一缕青烟，画中的白衣女子便浮与半空之中。这缕幽魂为墨所化，却具有人形，它左右打量自己的衣着，再在空中转了几圈，似是极为满意。手又抚上自己的脸颊，飘到铜镜面前，看着镜中的面孔惊喜的眨了眨眼睛。墨魂稍微得意了一会儿，突然忆起这世间这世间应是有一女子长的如自己一般模样，让书生如此情难自禁，才能赋予自己这般形神。撇撇嘴，渐渐升起一丝丝嫉妒之心，又好奇那女子是否真与自己一般容貌，便飘出了书斋，寻那女子的住处。

　　掐指一算，这缕墨魂很容易飘到了女子的闺房外，果然见一与自己一般模样的女子斜倚在床上发呆。女子手里松松地握着一本书册，翻开的那一页写到：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女子时而蹙眉，时而瘪嘴，时而痴痴低笑，时而碎碎念叨，总之是仿若神魂出鞘的状态。

　　眼见约定时间就要到了，女子依然是一副魂游天外的状态。墨魂不觉又是焦急又是气恼，想着，主人如此重视这约会，早早便出门候你，你却在此处发呆，早知你如此轻慢，不若我替你去。刚想到此处，还不急判断自己做了什么，墨魂便一闪融进了发呆女子的身体。

　　紧接着，一丫鬟模样的丫头推门而入，边走向床边边道：“小姐，申时三刻快到了你不说想黄昏去后花园赏桃花么，是不是该准备准备了？小姐！小姐？”丫鬟轻拍女子不见反应，便轻轻推了推，女子却直直倒了下来。这可吓坏了丫鬟，小心翼翼的将手指伸到女子鼻下，变惊跳起来，冲出屋外，一边跑一边喊：“老爷，老爷，不好了，小姐没气了。”

　　没看见，就在她转身跑开的那一刻，女子身上发出极亮的白光，两缕魂魄渐渐从女子身体上方升起，一青一白，再逐渐相容成一抹白色。墨魂很是焦急，一次次发出感应想唤醒那抹白魂，白魂却似失去意识一般，没有任何回应，一片死寂。墨魂始知自己犯下大错，立刻带动这相融的白魂飘回书斋，避入画中，再也不敢出来。

　　这时，墙内哭天喊地乱作一团，墙外柳树下一抹青影还在痴痴等候。隔着一堵粉墙，依稀可见府内后花园的桃花正开得绚烂……

　　----------------------------------------

　　那日虽未等得女子出现，青衣人依旧日日黄昏去员外府等候，精心的将画卷裱起，白日凝视纸上佳人，夜晚看累了再抱伞入睡。几日后，员外府内外皆挂起了白纱黑布，府内人人皆着素服，看着满目惨白，却正合了青衣人心境，一颗火热的心渐渐退却成死灰。他隐约觉得自己像是遗失了什么，似乎怎么也想不透自己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每日来，也忘记了自己究竟要等的是什么，为什么而等，于是青衣人转身便要回到书斋，上方却突兀传来一声叫喊：

　　“喂，那个着青衣的，过来陪我喝酒。”

　　青衣人抬头，一男子身着一袭紫色华服，坐于柳树枝杈间，容貌俊逸非凡，隐约有些熟悉感。男子怀抱一坛酒从树上跳下，身形轻巧，落地无声，再从柳树下找出另一坛酒，不容推拒地递了过来。青衣人用鼻轻嗅，一阵醇香扑鼻，抬首问道：“这便是酒？”

　　“原来兄台没喝过酒啊，那你有口福了，这可是上等的女儿红。没听说吗？女子逢一出生家人便为其在树下埋上一坛好酒，待到女子出嫁时，再拿出来宴请宾客。这酒可是埋了整整十六年。”

　　“你家有女子出嫁了？”青衣人虽没心情理会任何事情，可是出于良好的修养，还是应和着这给他带来一丝熟悉的男子的话。

　　“是啊，不知是嫁去了天庭还是地府，连我这最亲的哥哥也没曾招呼一声便匆匆去了……闲话莫提，喝酒！”男子把酒坛向青衣人举了举，便一口一口地仰头灌着女儿红，身形也晃晃悠悠地坐在了地上。

　　青衣人顿了顿，不知是酒香的诱惑还是紫衣人令他莫名的亲切，总之他也仰头猛的灌下一口，浓烈醇酽的味道，呛入喉咙，分不清是什么滋味，强忍着将其全部喷出的冲动，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然后是一阵猛咳。

　　男子笑笑，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青衣人一起坐下，“第一次喝酒别那么猛，慢慢来。”然后便不多话，又是一口一口自己闷头喝着、

　　青衣人渐渐平息了咳嗽，坐下，开始小口小口浅尝，醇香便充斥于唇齿之间。青衣人也不多话，慢慢喝着，想让这酒把心头那些莫名的失落洗得清淡些、自如些。

　　不知过了多久，月上中天，男子将手中酒坛向后一抛，起身对着青衣人道：“你很好，有空来这里，我再请你喝酒。”然后，摇摇晃晃走到墙下，稍稍纵身便消失于墙内。

　　青衣人拎着未喝完的半坛酒，也是步履蹒跚地颠回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