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魂•再续聊斋》竺湘君_子湖

3、人约黄昏后

　　还是一样的西湖畔杨柳深处，还是一样的桃红翠绿，不过漆瓦斑驳的书斋却是焕然一新，粉墙红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无不彰显着书斋的生气。那时候，书斋还没有那么多书，可是却有不少读者。那时候，青衣人依旧一袭青衣，依旧布衣长衫。不过那时候，青衣人是书斋的老板。

　　青衣人祖上皆是爱书的人，藏书颇多，也不吝啬出借，青衣人甚至为了方便学者们往来借阅书籍，便把一楼专门改造成书斋的模样，学者们拿着书可以上楼阅读，也可带回家，只要找青衣人告知一声便可。有钱的时候就留下一两个铜板，没钱白看也行。

　　这一天，西湖畔下着濛濛细雨，天略微显得有些暗沉，落英缤纷的小径上一白衣女子撑伞缓步而行，不急不慢，仿佛在细细品味这烟雨朦胧的江南美景。书斋渐渐出现在她眼前，白衣女子露出一丝似好奇似期待的微笑，心道，常听父亲私下赞叹这西楼藏书精妙，如今好不容易在附近摆脱丫鬟走到这里，一定要好好挑本书来看看，如果再看那些《女诫》、《女则》之类的书，不是它逼疯我，就是我把它全部烧了。想到这里，脚步不觉加快了，然而这雨水下落的节奏竟也随之加快，等到女子小跑到刻着“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的大门外柱时，大雨已经哗啦啦瓢泼而下。

　　白衣女子把伞收起搁在一边，稍稍整了整衣衫，正准备踏入书斋，便迎面对上了青衣人。“姑娘避雨啊？”青衣人侧身让女子进屋，怀抱着两三本书册，一眼看去就应是年代久远难寻的稀世孤本。

　　姑娘我是来看书的，白衣女子瘪瘪嘴在心底腹诽，反正跟你这种书呆子说也没用，肯定又是一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长篇废话。女子环顾四周满壁的收藏，目光闪过一丝惊异和赞叹。

　　“这里是书斋，姑娘要是有感兴趣的书可以挑了上楼去读，这雨一阵一阵时急时徐，怕是停不了，姑娘可等到雨小一点儿再走。我这儿正要去给人送书，一时半会儿可难回来，姑娘自便可好？”

　　咦？白衣女子这才猛然回头，上下打量着青衣人。青衣人衣着朴素，唯一贵重的便是腰上那块上古美玉，想是家传之物。面容温润如玉，目光柔和有礼不会盯着女子面容猛看，让人觉得舒服。不错嘛，思想不若那些老穷酸般迂腐，应该也不是很呆，可你就放心把这书斋交给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虽有诧异，女子仍不多话，微微颔首再轻轻一福算是谢过。

　　青衣人也不多说，转身撑伞便要离开，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似是有急事。“呀！”蓦地，青衣人发出一声突兀的低叫，然后便絮絮叨叨开了：“硕鼠硕鼠，才几日没有书啃了便来咬伞，这下可好，那么大个破洞，还开在正中，便是再不能用了。然这些书该是怎的？前些日子早跟王员外约了说是今日申时送去，这眼看时间要到了，又怎生遇上这般大雨，怕是不能冒雨送的，这些可都是难寻的孤本啊，怎可被雨水淋湿了去，难道要等雨停了再送不成？不可不可，人无信则不立，若雨停再去，该是早过了申时。哎呀，硕鼠硕鼠，书上都说了硕鼠的可恶，我怎该一时心生怜悯便只将其扔出书斋，早该送其砒霜，一了百了。这下如何向其讨还这伞？甚者，还有这些绝世孤本……”

　　白衣女子盯着青衣人的背影，耳边传来断断续续令人忍俊不禁的碎碎念，无语地摇摇头。书呆子还是书呆子，而且还是天底下最笨的书呆子。送书这种小事儿员外怎么可能还记得自己定下的时间，现在还指不定在床上补着春困呢，再说了，脚边还有一把能用的伞也不知先借用一下，最重要的是，有谁会向老鼠索要赔偿？哎……罢了，看在你好意借我观这藏书的份上，便就帮你一把。

　　白衣女子上前，突然看见前方桃树下几缕墨绿色的身影，嘀咕一句，来的还真快，脚步却未退回，径直走向青衣人。“喂，呆子，喏，那伞借你了，走之前把书斋关好，现今没人帮你看着，小心贼人。我先走了。”白衣女子指指搁在门口自己带来的那把伞，便准备冲入雨势渐渐稀小的幕帘。青衣人这才缓缓从嘟嘟囔囔中回过神来，依稀中只听见女子要借东西给自己，还来不及消化完全女子言下之意，便下意识反问回去：“姑娘，该何时归还？”白衣女子身形顿了一顿，诧异于青衣人即时的反应，她还以为这呆子要好一会儿才能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开呢。回头却见青衣人依旧一副木木的表情，让白衣女子“扑哧”一声的笑开了，顺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笑道：“都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明日申时三刻，员外府后门见。”话毕便冲入雨幕之中，向越来越近的几道墨绿色的身影高喊，“笔、墨、纸、砚，你们家小姐我在这儿呢，怎么来的那么慢！想冻死你们家小姐我啊。”

　　然后天地静止了，青衣人呆愣着不动了。其实不怪他的失态，这位成日埋浸于书中，偶尔才在脑中稍稍描绘一下未来娘子“颜如玉”的相貌。在一切红烛、喜袍、高堂未齐备，最重要是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猛然对一张闭月羞花的笑靥，一双跌落凡间的星辰，就好比当了半辈子乞丐突然被告知是大富人家多年失散的养子，一夜间，锦衣华服、美味珍馐，怎不令人感到是南柯一梦。然后，青衣人便头一朝失信于人，快到酉时才把书送上员外府，路上不知撞上了几根树干、几位路人。奇异的是，正赶上王员外春困刚起，直夸青衣人懂得算计时间，邀其一同晚饭，却可谓之“不信而立”。又是一路梦游般跌跌撞撞的回到书斋，天色早已暗去，却不立刻清洁更衣，从厨房的饭缸里盛一碗大米，置于老鼠最常出没的地方，絮絮叨叨地说上些感激的话，才回楼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