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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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
又是酷暑，烈日当空，热气蒸蒸，江南的小城像神情恹恹的中年文士，陷入正午时候的昏蒙欲睡之中，干净整洁的街道上不见半个人影，道旁的树木落下单薄的影子。
叶家的院子如同那里深入简出的主人般，安静日复一日，越发偏离了人们的视线。
小城岁里历经岁月最久的一棵老树正伫立在那座院落里，高大的梧桐树投下一片浓郁的荫凉，树上吸风饮露嘶嘶鸣叫的蝉被人挥着竹竿驱赶，戛然声断，振起透明的双翅拖着笨重的身子飞走。
树旁的幽幽深井里传来“咕咚”一声落水声，离鹤在水花四溅的回声中抱着从井水里捞出的大西瓜满意的敲了敲，得意的露齿一笑，脚步轻快的向院中走去。
他比刚来的时候个子拔高了整整一头，轻薄的淡蓝衣衫挂在单薄的身板上，衣襟大敞，露出胸前的一片肌肤。那张脸蛋却仍未脱圆润，眉目之间时时现出几分稚气，眉下嵌着的双眸清亮依然，里面总含着充满朝气的笑意。
他踏上井旁曲径，穿过月亮门，绕过照壁，隔着水光晃晃的小池望向对岸的六角亭。池中风荷正举，青莲玉立，临水卧着九曲石桥，站在桥上即可手摘莲蓬。小桥连向另一侧的六角亭，池旁又有一道回廊，从照壁前绕过小池，也通向那六角亭。
六角亭正中挂着一道匾额，上书“洗碑亭”三字。
春夏之际于亭中临风赏柳，避暑乘凉，最是怡人。
眼下这时节，再也没有比躺在亭中，吹着池上来的风，吃着井水冰镇过的西瓜来的舒服惬意。
离鹤一笑，捧着西瓜方才举步，忽听院中传来“砰”地一声，似乎是大门被人大力撞开。
他一惊，瞧了一眼亭中，把西瓜轻轻放在身前石台上，探身到院中一看，朱门大敞，门外却没有什么人。
嘀咕着关好门，回到廊中再捧起西瓜，亭中案前站定，侧卧亭中之人便道：“过几日我们搬到别处去，你收拾一下。”
剖瓜的手顿了一下，离鹤抬眼，时光流逝于眼前这人，犹如石上清泉，水过无痕。那张容颜清俊一如往昔，无半分变化。
“我在此处已经逗留了十年了。”叶箜又道。
他将盛着鲜红瓜瓤的荷叶边敞口缠枝海棠白釉碗递到榻前小几上，笑着答道：“好！”
叶箜神色淡淡的，探出手，轻轻按在碗上。
“真甜！”离鹤捧着另一半西瓜大快朵颐。
咕咚一声，身后吞咽口水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中，离鹤惊讶的回头，叶箜微微起身，抬眸看了他一眼，平按在碗上的手改为抓取，那只碗却贴着桌面向外挪动了一下。
叶箜的目光停在半空，“故人来访，已至近前，却还不肯现身么？”
离鹤一愣，不由瞪大双眼，那只漂亮的瓷碗在他眼前脱离了叶箜的掌控隔空而起。
只是眨眼的功夫，一抹浓艳的湖绿出现在二人之间。
离鹤只觉得眼前的绿的极绿，是清风拂过的翩翩衣袂；白的胜雪，是侧身回眸挥洒的满头银发；而那黑得发亮，顾盼之间流光溢彩的则是一双明眸，那眸中的视线只从你脸上掠过，便叫人的心怦怦直跳，定睛一看，却是个神采飞扬浅浅而笑的少年郎。
那少年郎朝离鹤眨了眨眼，侧首朝叶箜道：“阿箜，好久不见！”
叶箜站起来，上前一步，侧身立于他二人之间，从他手里取过荷叶碗，递给身后的离鹤，道：“吃吧。”
离鹤伸手接过，抿着嘴笑。
那姿容绝艳的少年看了看叶箜的神色，不甘望天，“阿箜，不给这位小朋友介绍一下吗？”
“安无倾。”叶箜于是指着他向离鹤道，“很久以前认识的人。”
又指着离鹤道，“离鹤。”
安无倾笑道：“阿箜离了雁鸣山无须在乎那些避讳，这若让山上的老头子知道了，却是要算到我头上的。”
“原来清平的话，你也是听了进去的。”叶箜讶然挑眉，唇角上扬。
安无倾一顿，蹙眉垂眸轻叹：“叹清平知我不若阿箜！”转向离鹤时，笑意却已盈眉，如那水上浮光，浮动刹那风情，他道：“小弟弟，哥哥长途跋涉而来，口干得紧，能不能把你手里的西瓜分我一半？”
离鹤瞟了眼叶箜，定了定神，退开一步，正色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小弟弟。”
“相逢是缘，小弟弟何苦拒人千里之外呢？”说着，湖绿衣袖下的手臂已经搭上了离鹤的肩膀。
叶箜道：“离鹤，给他吧。只是雪凤凰物种稀有珍贵，禁止随意投食。”
“……阿箜，不在我身边的这些年，你究竟遭遇了什么？”安无倾扼腕，几欲潸然泪下，“那时候你还只是木头脸，现在却是一副冷冰冰寒碜碜的棺材脸了！”
“好端端的从雁鸣山上跑下来做什么？”叶箜问道，“难道又是有人找上门来了？”
“阿箜，我要在你这里住上些时日。”
叶箜看一眼依旧不懂得如何求人的安无倾，不禁想笑，又觉得恍惚，那些消失了的让世间流光飞逝，那些未曾改变的使山中岁月悠悠。
安无倾斜倚阑干，叶箜长身立于榻前，两人之间不过几步之遥。
他正欲摇头，却听见身后的离鹤打破沉默，“哦！叶大哥，西边的厢房不是正空着吗？”
叶箜答，是。
侧身与安无倾道，你就暂且住在那里吧。
傍晚时，落了一场小雨清解数日暑气，雨点纷纷打在屋后梧桐上，和着风敲出一支疏落的曲子。叶箜手执针拨挑起渐暗的灯芯，仔细的剪下那小段浸入油中发黑的灯芯，室内光线飘摇，桌上一局残棋忽明忽暗。
“秦亚可好？”叶箜问。
安无倾挑眉，道：“他，虽然是个书生，求仙问道的天分却离奇的好，又勤勉好学，高兴坏了老头子，就差把他捧在手心里每天叫上个无数遍‘心肝宝贝乖徒儿’。我最不喜与这样的人相处，闷死个人。……不过我看这人也有些可爱之处，整日做眼观鼻、鼻观心，谦谨无争，一身神气疏朗寡淡，眉心却暗含几分郁郁，跟你倒是有几分相似。”
叶箜手一顿，道：“难道清平不曾看重你？你稍微肯勤奋些，也不至于后来他一看到你就长吁短叹。”
静默了一阵，安无倾笑着叹道：“我们两个都不是好弟子，一个不声不响的飞升之后便再未归返探望，一个只知顽劣不受教化。”
叶箜的神色掩在烛影里，安无倾探寻不清，只听他问道：“在阿箜心里，檐下听雨落梧桐比得过石上清泉竹里清风？”
执剪的手收在膝上，叶箜淡淡道：“夜雨清风梧桐碧竹，这些于我并没有什么差别。”
“……我真不明白你。”无倾终是无奈。
“很多人尚不能明白自己，又怎能够揣测别人的心思。”叶箜瞟了他一眼，忽而笑了。
无倾回道：“怕是有的人把心思埋得太深。”
叶箜忽然起身，迈了几步，拉开门，“怎么没有撑伞？”
门外那人猝不及防，只得仰首笑道，“雨已经停了。”
果然，雨已停歇，青云满天，云间皎月半露，洒下淡淡清辉。少年站在这月色下，微微潮湿的墨发披落肩背，面色如玉，眸光清明，亮得像月边凉星。
叶箜接过离鹤手中的果盘，指尖擦过他冰凉的手背，心头惊悸，某些场景忽而从脑海中闪过，彷佛现在的自己正与过去某刻的自己重叠，一样的心跳，相似的悸动以及那突如其来涌上心头的某种情愫。
只是面前的人……
“怎么不进来？”他的语气忽然冷硬许多。
少年人一怔，转瞬笑道：“因为我在偷听啊！”
叶箜摸了摸冷掉的茶壶，转身道，“……你进来吧。”
望着一前一后走进房间的二人，安无倾伸着懒腰，“二位，在下困乏了，可否容我安枕歇下？”
叶箜道：“这里好像是我的房间吧？”
“咦？”安无倾故作恍然：“竟是这样么？我原以为二位的房间在隔壁的隔壁……”
这间屋子的隔壁是正厅，正厅的隔壁是离鹤的卧室。
离鹤闻言笑眯眯，叶箜道：“曾闻凤凰非晨露不饮，非嫩竹不食，非梧桐不栖。屋后这棵梧桐虽没有千年之龄，也已历经四百多年的时光，我想相比之下那里或许更适合无倾休憩。”
安无倾起身，振袖道：“劳驾小弟弟引路！”
离鹤皱眉强调，“安大哥，我可不是你的小弟弟。”
安无倾一怔，心思不免移至□□，“额，那个……请小鹤带路~”
却是安无倾先行，离鹤随后，“那我们就不打扰叶大哥休息了。”
月光顺着安无倾银色的发丝流泻，他缓步而行，望着几步外的人，问道：“小鹤与阿箜认识很久了吗？”
离鹤回首笑道：“咦？我正想问安大哥这个问题！”
安无倾点点头。
两人又默默的一前一后走了几步，离鹤停住脚步，扭头正撞入安无倾含笑的眸子，他不由得脸上一红，盘桓在齿间的那句话突然脱口而出，“安大哥很喜欢叶箜吗？”
安无倾亦道：“咦？我正想问离鹤这个问题呢！”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