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葭陌

4、身份

　　众所周知，落城四公主是落城的守护者。她相貌奇丑，但心地善良，勇气过人。她第一次出现在落城，便有天助落城反败为胜。十五年来，落城风调雨顺，无旱无涝，与秋城也一直相安无事。这一次战事一触即发，三王子却死而复生，落城化险为夷。人们深信，这是因为四公主的保护。
　　可是，她死了。
　　民间传言，四公主用自己的性命换回了三王子的性命和落城的转危为安。四公主的身体被水冲走，找不到了，是因为她回到了天上，永远地守护着这座城。以后落城的每一滴雨，都是她悲悯的泪，滋润着落城的土地，养护着这片土地上的人。
　　当然，一如既往的，这些传言都是从王宫里流出来的。
　　落黍离派落雁去秋城当卧底，却弄出这么多事端，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混淆视听。秋不输多疑、谨慎，他便利用他的多疑、谨慎。三王子没被毒死，过几天四公主却暴毙。落黍离身后有一个高人，对秋不输的性格了若指掌，他却从未察觉这号人物。太多的疑点和疑问制造出一个完美的障眼法，秋不输怎么也想不到，落黍离的目的竟如此简单。
　　他更想不到，看似无关的两件事的主角是同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有第三个身份——秋城大将姚弘远之女姚青溪。
　　“姚爱卿，青溪的病如何了？”
　　“回陛下，李御医言小女的身体正在好转。”
　　秋不输似是陷入沉思：“当年高人说这孩子命中有五年之劫，没想到刚刚好。爱卿放宽心，既然五年之期将满，这劫当快过了。”
　　丫头沐雨掀开珠帘，轻声道：“小姐，大王子来看您了。”
　　纱帐内一个清瘦的身影支撑着床沿坐起来，轻咳两声，道：“有请。”
　　沐雨应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踱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自顾自地在茶几边坐下，呷了口茶，方缓缓道：“溪儿妹妹今日感觉如何？”
　　青溪客客气气地回道：“多谢殿下关心。溪儿已好多了。殿下公务繁忙，还请早些回去吧。”
　　大王子皱了皱眉，似是不喜，道：“你我何时变得如此生分。你是否还在怪我在你缠绵病榻之时毁诺娶了别人？”
　　青溪侧了侧身，面朝床里，道：“怎么会呢？当年一诺不过是儿时戏言，溪儿从未当真。况且溪儿身子孱弱，自知配不上殿下。现如今殿下已有如花美眷，不必再记挂溪儿。溪儿累了，殿下请回吧。”
　　虽隔了青纱帐，青溪还是感觉到大王子脸上渐渐浮起又被极力压下的怒云，接着就听见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沐雨，”青溪的语气瞬间变得冰冷，“今后大王子再来，你就回他说我睡了。”
　　“是，小姐。”沐雨答应着，却没有下去的意思，踟蹰了一会儿，方从袖口抽出一张纸条塞进纱帐。
　　“奴婢告退。”说完，沐雨走了出去。
　　青溪看着纸条，唇角微微勾起。
　　“莫，未，寒。”青溪用指尖轻轻勾勒着纸条上的字。
　　十日后，姚府后院内，一张青石几旁围坐着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和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其中一个少女头戴斗笠，面上围着纱巾，只露出两只眼睛定定地望着远方。
　　“溪儿，没想到你病了五年，好起来却这么快。自李御医说你开始好转到今天不过十日，你就能下地了。”稍显年长的少年说。
　　青溪淡淡地回了句：“这大概就是病去如抽丝吧。”
　　这时青溪左侧的黄衣女子笑道：“溪妹妹，李御医说你不能见风，所以你一直戴着面纱，就连我们这些打小一块儿长大的都快记不清你长什么样了。外头可是有传言说秋城第一美人得了怪病毁了容，见不得……”
　　那个年长的少年打断了她：“街头巷尾的风言风语你也拿来当正话说。我看谷音你呀，是怕溪儿好了，你又得做回秋城第二美人。”他特地把“二”字说得很重。
　　叫谷音的女孩子脸噌的一下就红了，正欲张口还嘴，却听得青溪低低地说：“美丑不过是臭皮囊而已。生了这场病，我才觉得，自己若能像谷音姐姐一般，无病无灾，自由自在，就是做个丑八怪我也认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年紧盯着青溪，此时满脸疑惑地说：“溪儿你变了。从前你不是这么跟我们说话的。”
　　青溪心头一惊，这人名叫商泉，自小与青溪最是要好，今日的青溪有些许变化都被他看在眼里。
　　青溪忽然换了个轻快的神色，似怒非怒道：“你在榻上躺个五年试试，我如今没被闷成个傻子已经谢天谢地了。”
　　闻言，商泉刚刚还紧绷的脸忽然裂开一个大大的笑：“这才是我们的青溪吗！商流哥，谷音，你们说是不是？”
　　接着三人都爽朗地笑了起来。青溪也掩面咯咯地笑。
　　这个大小姐很幸运，虽然只活了十五年——真正的青溪在落雁进入秋城的前一天就死了——，可她身边有真心待她的朋友，不似落雁。
　　这天夜里，青溪从窗口跳出，打算趁着天黑亲自摸清姚府的地形。谁知刚到长廊口，青溪就感到背后有一双炯炯的目光。青溪刻意放慢了脚步，装回白天孱弱的样子。她感到今天甩不掉那双眼睛，只能想办法不让那双眼睛怀疑。
　　忽然，她像是支持不住，踉踉跄跄地向一侧倒去。
　　一双手从背后接住了她，顺势扶她到长椅上坐下。然后那人坐在了她的旁边。
　　“睡不着？”黑暗中青溪看不清他的脸，却清楚地记起了这个声音。
　　“是，大殿下。”青溪低声道，“睡了五年，不想再睡了。”
　　“你还和以前一样，睡不着时便往漆黑的地方走。”大王子悄悄地握住了青溪的手，“当年你在宫里时，我就是这样牵着你的手在后花园走了一夜。”
　　青溪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冷冷地说：“我不记得了。”
　　大王子身子一怔，猛地站起身，有些恼怒地说：“你当真如此无情！”
　　真是个难缠的人，比落弦帛还麻烦，青溪暗暗摇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缠着，她就难有机会行事。
　　青溪起身，酝酿出满腹怒火，破口吼道：“那你想怎样！要我嫁给你作侧妃还是侍妾？我早说过，我姚青溪此生绝不与他人共侍一夫。你若给不了我全部，就早早放手。至少在我心里还有一个记忆中的你值得纪念。你若再纠缠，我就连儿时的一丝情分都没有了，只有厌恶，恶心！”
　　说完，青溪不停地咳起来。这回不是装的，这是当年为救落弦帛挡下那一剑的后遗症。话说急了，牵动了旧患。
　　大王子似被吓到，连连后退，又见青溪咳起来，想上前拍她的背，却见前方沐雨提着灯笼朝这边跑来，只好转身匆匆离去。
　　回到房里，青溪抬首问沐雨：“像吗？”
　　沐雨拔下青溪的发簪，望向镜中的两张脸，低声道：“跟当年听说大王子想纳小姐做侧室时的反应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