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一曲千山外》落晴

25、不辞别

　　早上被士兵操练的声音吵醒了。于是梳了个男子的发髻，换上军装，出了帐子瞧瞧。一个个帐篷的样子都很相像，她怕自己走远了迷路，便没敢走远，在周围转了起来。不少士兵在外头，看样子是自发练习剑术和弓术的。她忽的想起上次在战场上自己那一箭，于是跑回去拿了弓箭，也打算试一试。

　　她开始是在一旁看着别人练习的，看得差不多了便背着箭袋绕到后面去，在人少的地方找了个靶子，隔了几丈远，依样引弓放箭，箭镞没碰到靶子便坠到地上去了。她叹了口气去捡回来，又一次拉弓，这回是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胳膊都使劲抖着，放手，箭支刚刚碰到靶子便如同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一样，又直直地摔倒地上了。

　　“你是哪个将军的部下，箭艺如此之差？”忽听见背后有人说着，声不大，却吓了她一跳。转身见是霍去病，收了手里的弓，行了个礼。

　　霍去病走到跟前，眯着眼睛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的认出她来，略微皱了一下眉头问：“怎么是你？”她笑着摇摇头，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发现了一样。

　　他轻笑了一下说：“是不是因为上次箭艺不精差点让人取了性命，才想着偷跑到这里练的？”她心里顿时觉得惭愧，低着头没回应。忽然手里的弓被人拿了去，抬头看着，见他从她背后的箭袋中取了一支箭搭上弓。她在一旁歪着头看着这人的侧影，听着风声簌簌，有些出了神。

　　他慢慢地拉弓，一边讲着：“身法当正直，勿缩颈、勿露臂、勿弯腰、勿前探、勿后仰、勿挺胸，前推后走，弓满式成。”话音刚落，只听嗖的一声，箭头正中鲜红色的靶心，箭尾上下轻颤了几下便牢牢地定在靶子上。她在一边浅笑着抚掌，却见他回身把弓递回给她问着：“看明白了吗？”

　　她顿时回过神来，一下有些哑然，方才只顾着看人，全然没听进他讲了些什么。但还是装着点了点头接了过来。走上前长长地吐了口气，伸手取了一支箭，心里使劲想着这人先前说了点什么。好像有…什么身法正直。于是身子站得直直的，靠弦，忽然觉得背后有人双手扶了下她的头说：“头要放正，与箭平。”

　　脸突然红了起来。他大概只是当做指点寻常士卒，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但她却从未与男子亲近过，只觉得他手掌掠过，两只耳朵顿时也红了起来。

　　使劲平住心神，咽了口气，接着搭箭，引弓，咬着牙放了一箭。这一箭总算是落在靶上了，可惜却斜斜地中在了边上。她笑着叹了口气摇摇头。

　　霍去病在一边看着，神色未改地说：“这是常年的功夫，非一朝一夕所成。你若真有心习武，来日还需勤些操练。”她点着头欠了欠身子。他见了，顿了顿说：“军中没那么多繁复的礼节，别总拿出女儿家那一套来。”声音里听出有几分不耐烦。

　　她点着头，脸上有些发烫。好像跟着部队走的这两天来，她隔三差五的便出些差错，要么遭人笑话，要么让人申斥，自己都觉得丢脸。霍去病在一边没说话，盯着她看了片刻，她刚觉得是不是自己方才把什么蹭到了脸上，想伸手去擦，忽然听见他问：“你是生下来便哑了的吗？”她一愣，摇了摇头。

　　“那是如何？是被人害的？”她点着头，心里忽然难过起来。从前自己总爱唱歌，姐姐还总说她声音好听得很。如今却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了下说：“改日让军医给你瞧瞧吧。”她心里一下高兴起来，刚想屈身行礼，忽的想起来他刚说的话，想了下，便双手抱拳低下头示谢。过了很久抬了头，却发现人已经走开了，留下她自己站在那里伸手抚着额头，嘴上浅浅地笑着。

　　回去把箭仔细地收了起来，倚在柜子边细细地想着。真的不知道姐姐他们现在如何，自己几日来过的担惊受怕，也不知他们心里又是怎样。还有，伊稚斜真的相信她已经死了吗？此次突袭，霍去病的精锐部队如同一把尖刀，准确地插入匈奴人的心脏里，伊稚斜在前线听了这些，会不会有所察觉？或者，她更担心的是：王爷会不会怀疑到她？

　　忽然听到帐外有人叫她，忙上前去迎看，见是赵破奴，手里端着个大木盒，里面装着许多瓜果，见了她忙着说：“这些是陛下赐的，你自己留着些，过会帮忙再送些到北面那五个帐子里。”

　　她忙接了点着头，赵破奴忙着丢了句“那我先走了”便转身跑了出去。她低头看着手里那些水果，笑着想：打了胜仗，就连分赏也能忙的不可开交。

　　在匈奴那里过的这些年很少能见到新鲜的水果，她便仔细地挑了些很好的自己留下了，剩下的大概均分了五分，出去送了。各帐的人都很高兴，见了她都笑着收了东西。唯独最北的小帐子，门口还有人把守着，她端着东西进了去，顿时觉得气氛阴沉沉的，四五个人坐在那里都一言不发。她没敢抬头仔细看，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案子上，转身想要离开。

　　忽的听见有人用匈奴话说了一句：“你，我认得你！你是哪个王爷的家眷来着？”她忽的吓出了一身冷汗，猛的抬头看了这人一眼，觉得面熟，却实在想不起到底是谁了。这时才发现，原来这里几个人全是匈奴人。

　　其他几人听了都异常激动，刚才的人一把抓住她胳膊低声的问着：“是不是赵将军让你来的，想带我们回去？”她脑子飞快地想着，顿时猜到可能这几个人是那个投降了的赵将军遗部，顺势敷衍着点了点头。

　　边上几人都很高兴，忙着凑过来问：“那你可知我们几时能回去？”她故作淡定，伸手示意这些人噤声。众人会意点了点头。她想了下，用唇语比了下“晚上”，几人立即明白了，脸上高兴了不少。一人用汉语高声说了一句：“谢陛下的赏赐。”她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出去便直奔自己的帐子收拾了起来，匆匆卷了包裹想着赶紧逃命。这几个人晚上若不见有人来接应，肯定会穿帮的，到时候自己就算有嘴也全说不清了。没曾想之前撒的一个谎居然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心里越想越急，越想越乱，手不听话地抖了起来。

　　晚上天色渐暗，四周也静了起来。她背着包裹悄悄地走着，手心里满是汗。军营门口还有人守着，她暗自琢磨着该怎么办。忽的看见了一边的马厩，解了缰绳，用力的抽了几下，几匹马顺势冲了出去。门口的禁卫见了忙喊人帮忙，几个人手忙脚乱地骑了马追了出去，她在后面随手拽了一匹马骑上，也跟着混了出去。

　　出去了便什么也不想，也没细瞧方向，猛抽了一鞭子便舍命地飞跑起来，跑了半刻钟才渐渐停了，回头没见有人追来，这才放了心。看了看自己走的方向，调整了一下打马冲着边郡方向。

　　此时心里是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心的，其实也想到了，或许也可以留下来解释一下，可能他们也会相信，可心里没有十足的把握，实在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好在现在依然有命逃跑，只要日后别见到这些人，怎么都好说。

　　开始抬头仔细看着满天繁星，映在夜幕下一眨一眨的。忽然觉得自己此刻已没了什么烦恼，只想算计着以后怎么生活。心里渐渐明朗起来。

　　大概天亮以后就能到汉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