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一曲千山外》落晴

24、报大捷

　　待到傍晚时，大军才在距营帐数里的地方停下来整顿。除了晌午时休息了半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行进，还有好几个时辰是全速行进的。她虽然会骑马，但多半时间都是坐在马背上在草原漫无目的地游荡，从没试过骑马连跑一整天是什么滋味。加上身上厚厚的甲胄，此时只觉得骨头都要散了一般，躺在草地上动也不动。

　　她心里是觉得有些奇怪的。这支部队人数不多，士兵年纪都不大，但看得出装备很精良，长途奔袭的能力很强。此时停在这里整顿必定是打算夜袭王庭，杀个措手不及。双方交战，匈奴人的主力都集中在前线，王庭此时兵力空虚是必然，可少说也会有万人的部队。这一天下来仍不见有援军的迹象，也不见霍去病有请求支援的军报，难不成真的打算以这八百人对战匈奴人的上万骑兵？

　　她坐起身来喝了几口水，望见霍去病正闭着眼睛靠在一棵树上，似在睡觉，又似乎在养神，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丝毫没有担忧的样子。她心里便更是不明白了。这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太阳刚刚落山时传来了第一道军令：所有马铃都要摘掉，马脚上都要裹了布。

　　她心里想着：这是当真打算夜里突袭了。此行无疑是送死，可环顾周围，所有人都谈笑依旧，似是要去赴宴而非打仗。心里暗自觉得此战必败，想要告知他们，可转念又一想，行兵打仗她完全不通，人家却是带兵的将领，懂的自然比她多。她所能想到的事，任一个普通士卒也能想到，何况是一个将帅。

　　天色暗下来后传来第二道军令：全体向西北方向行进。

　　她忙上了马跟着队伍。众人摘了马铃，加之马蹄上裹了布，声轻了许多，本来人数就不多的部队此时行进起来声音很小，远远看去，大概只能见到星星点点的火把在草原上移动着。

　　没过多久便见到了王庭营帐，大大小小几百个帐篷在夜幕下依稀可见。帐子里的人此时睡得安详，可他们一定不知道，片刻后便会身首异处。

　　第三道军令只有一个字：杀。

　　她承认自己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近千人高喊着冲下去，呼声连天，没有一个人犹豫畏缩。梦中被惊醒的人刚从帐子里出来，衣物还未整理好，便被一箭射死或是一刀砍死。远处几个帐子的人见了，陆陆续续地往北边逃去。她心里立即明白了：夜黑风高的时候难辨对方人数，匈奴人以为遭遇了汉军主力，此时乱作一团，早已没了心思反抗，纷纷只想着逃命，而此时的汉军士气高昂，对着十倍于己的敌军也毫无畏惧之色。她心里忽然明白了：匈奴人终究是斗不过大汉的。

　　等她回过神来打马前去，匈奴残部已与汉军杀做一团。手忙脚乱的从背后取下弓箭，瞄了一个匈奴人，拉弓，手却抖得不行。她从未杀过人，甚至在今天之前从未见过人打仗，此时心里承认了：不是什么事情自己都能做得来的，即使是做一个小小的士卒。

　　紧紧地咬着牙，闭上眼，眼前便全是姐姐流着泪的面庞，脑子里一声声的回荡着姐姐的话：“他们屠城的时候，我们就早已注定不共戴天了。”

　　忽的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放了箭，可箭支却在离那人数米的地方直直的栽到地上。那人见到了，立即引弓对准了她，她吓得闭着眼睛不敢看，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停了半刻却并未觉得有箭镞扎进自己身体，大着胆子睁开眼，却只见那人当胸一箭直直的倒了下去。她长长地叹着气，也没再去看是谁救了她，只觉得身上已软做一团，没了一丝力气，瘫在马背上再也不能动弹。

　　她是被打扫战场的士兵叫下来的，听见周围有人哄笑，声音虽不大，却让她觉得难堪的要命。红着脸下了马，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独自坐了下来。

　　此时有人负责着清点俘虏和缴获，有人在打扫战场，清点着杀敌人数，更多的人却是围在火堆旁吃着烤全羊。空气里还有浓重的血腥味，众人却吃的不亦乐乎。味道混在一起，只让她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连口水都喝不下。

　　伊稚斜此时在漠南前线，王庭里只剩下一些官员和王亲，此战却是大获全胜。八百人歼敌两千余，还俘获了相国，当户，以及伊稚斜的叔父。此时一群人呼天喊地地哭着。她心里冷笑了一下想着：几日前自己见了他们还要屈身行礼，可如今却都成了阶下囚，跪着向人求饶，只求保命。人生的际遇谁也看不透。

　　所有人之中只有单于大父行籍若侯产不降，被一剑斩下了头颅。她看着遍地无头的尸首，心里有些觉得难受，便闭了眼睛不再说话。

　　忽见有人递上了一块羊腿，抬头一看是赵破奴，她笑着摇了摇头。赵破奴坐下边吃着肉边说：“方才他们笑，是不知道你是个女子。这八百骠骑里没有一个贪生怕死之徒，他们见你那样，以为是个怂人，才一起笑话的，姑娘别往心里去。”她笑了笑摇着头。

　　赵破奴也笑了下，见她神情不太好，想了想说：“那你好生休息吧，我们不能在此久留，将军说过会便要赶回去与大将军所部会和。再过几日便可送你回乡了。”他点了点头，赵破奴便离开了。

　　她在一旁坐了不知多久，众人便开始收拾着行装返回，压着老老少少一干战俘和众多敌军首级沿着原路回去了。她怕这些俘虏当中有人认得她，便远远地走在了最后，又困又累的，便伏在马背上睡了过去。

　　小白马很通人性，紧紧跟着马队走着，却没有跑起来，走了整整一天一夜，驮着她一路跟着队伍走回了营地。去栓马时见营中众军士都一脸铁青色，心里有些不解，却也不好开口多问。赵破奴领着她进了个屯粮草军械的帐篷，一脸为难的神情想开口，她却先会意了，笑着摇了摇头。赵破奴点了点头走了。

　　夜里睡不着，起身收拾着包裹，仔细的翻看着带来的那些汉人衣物，还有些金银首饰。这些都不是她自己的东西，也不是姐姐的，不知王爷从哪弄来的。忽听见帐外有人对话，便凑了过去静静地听着。

　　“大将军怎么忽的心情又好了起来？赵将军降了匈奴，苏将军又全军覆没，这一仗打得很是窝囊，怎么今个突然又开始赏了这么多酒肉？”

　　“你还不知道啊？嫖姚校尉带人杀到了单于庭，斩了两千多人，还抓了许多俘虏。”

　　“不会吧，嫖姚校尉手下只有八百人，几万人的部队都全军覆没了，怎么偏偏就他打了胜仗？”

　　“那谁能知道，许是人家天生就是个将帅的材料，…”

　　她紧紧贴着帐布，可人已经走远，实在听不清了，便回去坐了下来。想了许久，这苏将军应该指的是苏建，当年河朔战役的时候有军功，好像还封了赏。这赵将军是何许人却实在想不出来。想着想着却开始笑自己多管闲事，不久便可回去大汉，还操这些心做什么。

　　躺在榻上，不久便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