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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抱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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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不久之后,殷薇再次遇见了陆海阳,或者说,陆海阳是专程来找自己的,他送来了一根盲杖。
“学校基金里出的,”陆海阳解释,有点窘迫,“你不会不要吧,虽然用盲杖不太好看,你又一个女孩子......”
“怎么会!”殷薇拽紧盲杖,撅着嘴说,“很早就像要一根了,但是没有和妈妈说,妈妈总觉得我的眼睛以后能看得见的....”
感觉陆海阳的手在盲杖的那一端紧了紧,嗖的放开了。
“我google了一些关于盲杖的使用方法,殷薇你要不要试试?”,陆海阳轻轻的问,生怕惊吓什么。
“谢谢陆师兄”,殷薇嘴甜。
陆海阳在消失了几天之后突然出现,说是系里觉得安师姐一个人照顾不过来,特地派助教来协助殷薇熟悉校园生活的。
“熟悉校园生活呀,”殷薇呢喃,自己在这边上了两年的课,近五百个日夜,每一个台阶每一条路都摸熟了,只不过现在一闭眼,全世界都黑了,突然好像一切都如此陌生。
“虽然你一个女孩子用盲杖。”陆海阳顿了顿,尴尬的开口,“有点不太好看。”
殷薇一愣,继而毫无形象的狂笑:“是不是我们通常观念下,支着盲杖的都是老头老太!?拜托!!我是年轻人好不好!我很有朝气的好不好?”
陆海阳大窘,看着殷薇没心没肺的拿自己调侃,有股说不出的心酸。
“不过,”殷薇止住笑,正色道,“活着,真好。没有眼睛但是我有手,没有手我还有脚,没有手脚但是我还有嘴有鼻子有耳朵,但是没有命,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对不起”陆海阳低低的说,“殷薇,对不起。”
“连上帝都不说抱歉。”殷薇轻轻摇头,“我很庆幸我活下来,但是你知道么,我醒来之后想过千百次自杀。”
“我很怕死,但是我也怕生不如死。”殷薇自顾自的说下去,手中紧紧拽紧盲杖,指节泛白,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平静,“我知道失明对于我意味着什么,我也知道未来会多么的恐怖多么的痛苦。”
“你知道么,当前面那集装箱车里的化学物品倾斜下来的时候,我还是有知觉的,我还知道疼。”
“那种烧灼着视网膜眼球的痛,不,那已经不能称得上疼痛了。”
“那个时候我还听到虎妞在叫救命,她的声音好低,就在我耳边。”
“我醒来后,真想去死。”殷薇深深呼了一口气,继续说,“为什么是我活下来了,为什么不是虎妞不是朵朵不是小花不是其他人?我能感觉他们生命累加在我身上的重量,我能感受他们死去那一瞬间的痛楚,我能感觉到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压抑着的绝望。”
“我身上,我背后,我的灵魂上的重量,好重。所以,我不能去死。”殷薇将手中的盲杖,顺着记忆的方向,像陆海阳递去,“来吧,教我怎么活下去。”
陆海阳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孩,白皙的手紧紧握着红白相间的盲杖,倔强的背笔挺,她在嘲笑,嘲笑命运,抑或是卑微无耻的陆海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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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薇的确是个好学生,在陆海阳的教导下,殷薇已经可以熟练的用盲杖探路独自行走了。
“我说,陆学长。”殷薇微微侧头,对着身边的陆海阳说,“你这么每天看着我累不累?”
陆海阳轻笑:“嫌我烦了?那我跟远点?”
“才不是呢,有免费劳动力多好。”殷薇坏笑,“帮我提包帮我拿书还帮我买早点,真是求都求不来。”
陆海阳抱着殷薇的书包静静的笑着,看殷薇握着盲杖走在前头,自己安静的跟在她身边,这个下课后的下午阳光温暖。
“你做我们建筑系助教,每天应该很忙吧?”殷薇试探性的问,“我记得以前系里助教每天都不见人影。”
“还好,现在我主要负责那笔基金的事情。”陆海阳顿了顿, “系里面组织学院给你们的事故捐款的事情,你知道的吧。”
殷薇点点头,随即耸了耸肩,毫不在意的说:“当时老师领导送来的时候我还在昏迷呢,后来听妈妈讲,我们几家出事情的,都分了点。”
“恩。”陆海阳点头,看着殷薇的侧脸,有点艰涩的开口,“那个,你们的事故其实是因为前车急刹造成了。”
“我知道啊!”殷薇毫不在意的说,“前车急刹,然后我们的车刹车不下来,眼看着要撞了,小黑皮,哦就是司机。他往左打了方向,然后就迎面撞了对方车道的车。”
“急刹的那辆车的车主,其实当时逃跑了。”陆海阳低沉的声音说,“后来,他匿名捐了一笔钱到学校基金。”
“哦。”殷薇依然平静,盲杖敲击着地面,咚咚咚的,很有节奏。
陆海阳不可置信的看着殷薇:“你不恨?那人才是罪魁祸首!”
殷薇停下脚步,拄着盲杖,阳光温热的穿透行道树树叶间的空隙,洒在她的肩膀上,犹如斑驳的徽章。
“说不恨是假的。”殷薇平静的说,带着疲惫的微笑,“但是恨又怎么样?如果他没有刹车,或者我们没有坐那趟黑车,都不会有今天的结果,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已经都成这样了,再想恨啊什么的,反倒是平添痛苦。”
“如果那个人知道我们今天的结果,他也很难受的吧,所以才捐了钱。”殷薇接着说。
陆海阳缓缓走到殷薇面前,轻轻将手抬起,还未触及到殷薇瘦弱却坚强的肩膀,就匆匆放下。
“是的。”陆海阳抬头看着远处的天空,“他后悔的要命,恨不得自己代替他们去死。”
“死很容易,活着却很难。”殷薇迎着陆海阳的声音方向,笑了,“一个人如果那么容易就去选择结束生命,那么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可是会伤心的。他们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他们会怨恨,凭什么活着的人不珍惜他们早已失去的机会?”
“我们生活着的今天,其实是那些死去的人,向往的明天。”
“不说这些了。”陆海阳声音有些哽咽,“我现在主要负责系里的这笔基金流向,作为当事人的你,有些什么需求或者是要求?比如盲杖就是这个基金里面出的钱。”
殷薇举起手中的盲杖,挥了挥说:“你看,他用他的方式赎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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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殷薇独自走入寝室楼,陆海阳站在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点起一根烟,随着烟雾升腾,陆海阳轻轻对着天空说,对不起,殷薇,如果你知道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你还能说成那样不怨恨的话吗?我在那辆急刹的车子上。
如果不是我…
如果我没有逃走…
如果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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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死这个破烂手机了!”殷薇带着哭腔的骂,“它早上都不响,明明我昨天让学姐给我设定好的闹钟的!”
“你怎么不知道打电话给我!”陆海阳压抑着怒气,要不是自己觉得时间不对了,匆忙从教学楼一路找过来,才看见狼狈摔在地上的殷薇。
“这不是手机没电了么。”听出陆海阳话语中的不快,殷薇小声嘟囔了句,“谁知道这破路缺了块地砖,我这也不是不小心才摔的好不好?没有盲道什么的,以后我会小心的。”
陆海阳搀扶起殷薇,蹲下身替她揉了揉膝盖,幸好牛仔裤耐磨,没有大碍。
“快点带我去阶梯教室,拜托!”殷薇急着跺脚,“我要迟到啦!”
陆海阳牵着殷薇的手,快步走在校园里,安抚道:“好了好了,别急了,就是迟到一小会儿,上大课没事的,老师不注意的。”
“不注意才怪!”殷薇都快哭了,“你不知道的,今天是灭绝大师的课,他最恨迟到了,每次迟到的人都要被他拎到讲台上站半小时!”
“完了完了。这次丢脸死了。”殷薇无力的用手捂着脸。
陆海阳看了表,上课已经过了近15分钟了。
他再次握紧了殷薇的手,能不能,不要这么好强?陆海阳心想,无奈的摇了摇头。
空旷的走廊回响着两人匆忙的脚步,阶梯教室近在眼前了。
陆海阳推开门带着殷薇走进去,整个阶梯教室鸦雀无声,被称为灭绝大师的中年讲师站在讲台上,看着门口男孩带着盲眼的女孩。
这就是那个殷薇,他心想。
“上帝保佑灭绝大师今天心情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站在阶梯教室里的殷薇,装模作样在胸口划十字,“哎哟,殷薇又要出名了,灭绝大师的课都敢迟到,我完蛋了。”
陆海阳伸手拍了拍殷薇的肩膀,看着一片寂静的阶梯教室,所有的人都安静的看着他们,陆海阳无奈的笑了笑,说:“等下,我先去看看情况。”
“好吧,”殷薇抱着书站在,压低声音对陆海阳讲,“你要趁灭绝大师心情好的时候再带我进去呀,我真不想被特殊化。哦,他会骂人的,你当心被我连累。”
“灭绝大师”站在讲台上,看着门口的殷薇苦笑。
陆海阳抱歉的看着讲师,双手合起悄悄比划了抱歉的动作。
“灭绝大师”摘下扩音用的麦克,几无可见的叹了口气,挥手示意陆海阳带着殷薇进去。
“哎?”殷薇随着陆海阳往教室里走。
陆海阳感激的看着讲师,搀着殷薇坐在第一排。
“灭绝大师”放轻脚步退到门口,大声的咳嗽了一下,伸手在门上敲了几下,而后故意迈着重重的步子走上讲台。
“抱歉,同学们,我今天迟到了”,带上扩音器,“灭绝大师”对着整个阶梯教室讲,看着第一排的殷薇和陆海阳,年近中年的讲师不由的泛起一片心酸。
阶梯教室响起零零落落的笑声,带着善意的哄笑笑声中,偶尔有几声叹气。
“嘿嘿,今天我真狗屎运了。”殷薇窃笑,凑到身边的陆海阳耳边悄悄的说,“灭绝大师竟然迟到了呀!我运气真好!”
陆海阳右手紧紧的握着拳,堵在嘴边。
他不愿开口,他不愿殷薇听到他声音中的哽咽。
他们身后,一名女生悄悄摸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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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陆海阳仍旧坚持接送殷薇上下课。
“殷薇,你这几天出门稍微当心点,记得叫同寝室的人带你。”陆海阳说,“我去基金会申请了,这几天找了施工队来铺盲道。”
“会不会不太好?”殷薇皱起眉头,“我又搞特殊了。”
陆海阳揉了揉殷薇的小脑袋,宠溺的说:“怎么会?这本来就是该有的基本保障设施,况且是基金出钱,院系里巴不得呢。”
“真的?”殷薇心情转好,“那么以后就可以不用你来带着我了,你也解脱了。”
陆海阳一时无语,无奈的看着殷薇,“我在你身边不好么?你不喜欢我在你周围是吗?”
殷薇大窘,不知道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