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三十二章 妾何聊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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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议离开之后，我开始怅然若失了起来。也许，我们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你会是孙权的忠臣，东吴的良将，而我，只是这深宅大院里的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子。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会如何？或者会嫁给孙权，成为他今后众多妻妾中的一个，过着整天和徐嫣之类的女人周旋的日子，卑微的等待着丈夫兴之所至的宠幸。这也许就是古代女子的悲哀，也是我的悲哀。在时代的面前，我如此渺小，根本无力去改变什么，唯有顺从不是吗？
孙权待我好，我也明了。这些年来，他虽然人常在外，但总是不间断的送来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品，这份心思连孙仁都瞧得明白，时常为我会成为她的二嫂而兴奋不已。但内心的彷徨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命运虽然把我和孙权牵在了一起，但我的心早已停留在那日悬崖边的那个人身上。
只是，流水若有情，尚能留得住落花，流水若无情，落花哪堪飘零？上一世，我已经失去的太多。这一世，我只是不愿再失去。
拨弦三两声，重又回到“杞梁妻叹”。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在这个时代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痴心若孟姜，等到的也只是青丝白发永不归人，即便是哭倒了城墙，斯人再也不会复返。这让我突然想起了大乔，那艳冠天下的江东第一美女，如今只剩单薄寂寞的残躯，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却要在这深深庭院中孤独的走完自己的一生。想到这里，我骤然止住了指下的弦音，抱琴起身。我想见大乔，想去陪陪她。
大乔的住处距菊园不远。走在去大乔庭院的回廊上，竟然意外的碰到了徐嫣和孙萱。孙萱如今十一岁，小女孩初长成，娇美的如沾了露珠的花瓣，她眉目之间留着孙策的印迹，我看了她好久。
“香香姑姑，”孙萱甜甜叫道，“表姑带我去吃花糕，香香姑姑要不要一起来？”
我笑着蹲下了身，拉着她的手柔声道：“萱萱真有心，不过香香姑姑已经吃过了，现在我要去看看娘亲。”
孙萱认真的点点头，我站起来朝徐嫣礼貌一笑，她斜睨了我一眼，极小幅度的略一点头示意，就拉着孙萱快步离开。
还未走到缦回的长廊的尽头，便已听到从大乔住处传来的箜篌声。我有些惊喜，自从孙策辞世之后，大乔就再也没有碰过箜篌，人说睹物思人，大致是这个道理。今日她却突然重新奏响箜篌，难道她心中的结已经开解，放下心中的悲苦了？
然而再细细一听，我的心却不断的下沉。大乔正在弹得是“箜篌引”。相传朝鲜津卒霍里子高一日早起撑船，见一白首狂夫，披发提壶，乱流而渡，其妻跟随而来，阻止不及，狂夫堕河而死，于是妻子弹箜篌而歌“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其奈公何？”曲终亦投河而亡。
大乔是在表达什么？有个念头使我心里一惊，不敢多想，赶忙加紧步子，走进院落。
昏黄的天色下，只见大乔席地而坐，犹自抱着箜篌且弹且歌，一字一句，若杜鹃啼血，寒鸦哀鸣，堪为国色的脸上泪痕阑干，此情此景此曲，令我也不禁悲从中来，泫然欲泣。
“大嫂，”我放下琴，上前蹲下身子搂住她的肩膀，“天气凉，坐在地上容易感染风寒，我们回屋去吧。”
大乔停止了弹奏，但没有起身的打算，而是把头斜倚在了箜篌的弓背上，轻轻说道：“香香，你来了。”
“嗯，”我点头，用袖口为她抹去脸上刚滴下的泪珠，“我们进去说话。”
大乔这才放下乐器，缓缓起身，也不回房，只是径直朝前面走去，停在一棵梧桐树前。我也向前了几步，问道：“大嫂，绍儿呢？”
“绍儿……绍儿……”大乔口中喃喃道，也不答我的问话。
我心里有些着急，她这到底是怎么了，不自觉的加重了声音：“绍儿在哪儿？”
大乔突然浑身一颤，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拉过我的手说道：“绍儿要去北方作质子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吴侯已经这样决定了吗？”不会啊，历史上孙权对曹魏提出的交送“质子”的要求一直都是拒绝的态度，怎么可能会把孙绍送去许都？
大乔摇头，珍珠般的泪水又落了下来，“吴侯还没有决定，只是现在北方的曹操势力渐长，只有送交质子，才能使江东免祸，嫣儿劝我为了江东的利益，放弃绍儿，不要让二叔为难。”
徐嫣原来是为了此事而来。真是自作聪明的女人！我心中愤怒道，她以为这样做就能够为孙权分忧了吗？若是送上孙绍，孙权以后就会被曹操所牵制，这是他更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不会的，”我低声劝大乔道，“绍儿是大哥唯一的子嗣，权哥哥不会把他送走的。”
大乔好像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自顾自道：“如此也好，这样我就再没有什么可以牵挂了。”
没有牵挂？望着她没有焦距的眼神，我心里开始害怕起来。见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试图转开话题：“对了，大嫂，我刚才弹奏‘杞梁妻叹’，当中有一段我怎么都拿捏不好，还请嫂子指点香香一二。”
“杞梁妻叹……”大乔边念着边又转过身去，望着满地梧桐落叶道，“春秋时齐国大夫杞梁在战争中被俘而死，其妻孟姜痛哭十日，城墙都为之倒塌……”
话一出口时，我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大乔的情绪已经如此低落，我却提及那么悲伤的琴曲，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暗骂着自己的嘴笨，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站在大乔的身后不安的看着她。暮色渐渐四合，她的背影也模糊了起来，我挪了挪身子，向她靠的更近些，发现她在清唱着什么，仔细一听，她吐字分明。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西楚霸王项羽当年被刘邦大军困于垓下，粮尽援绝，心知败局已定，在誓死一战之前，对着自己的爱妾虞姬唱出了千古传颂的《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虞姬听罢，便作此歌以相和，表明自己生死不离的决心后，自刎于楚军营帐。
孙策占领江东，骁勇无敌，堪与项羽相媲美，是以人称“小霸王”。大乔此时唱出虞姬的诀别歌，莫不是她也想追随孙策而去？这三年来，孙绍是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存在，如今，她以为孙绍也将离他而去，对生命也就再无留恋了。
“香香，”正心慌意乱的担忧着，大乔突然回过头来对我粲然而笑，“我觉得有点冷，香香你能不能回屋替我拿件披风？”
我愣住了，孙策过世以来，我从没见她这样笑过，笑得那么释然，那么绚烂。这一瞬，让我以为先前的担心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好，大嫂你不要走开哦。”我答应道。秋风瑟瑟，我也怕她会着凉。
“嗯。”大乔点头，又对我报以一笑，平复了我焦虑的心。
我回屋，见孙绍睡的正熟，小手的食指放在口中吮吸着，脸上浮现出知足的憨笑，该是做着香甜的美梦吧。生命真的很奇妙，这个由我亲手带到世界上的孩子转眼已经那么大了。我替他盖好已滑落的棉毯，也不敢多有停留，拿了大乔的披风又回到院子中去。
“大嫂，大嫂！”四下已是一片接近墨色的深蓝，丫鬟们还没来得及点灯，我看不见大乔的人，只能高声喊着。
没有人应我。我心中一慌，赶紧来到梧桐树下，却空见满地落叶随风盘旋，大乔已经不知所踪。
心头顿时失措了起来，我颤抖着声音继续喊：“大嫂，你在哪里？应香香一声啊！”
“香香小姐？”我的呼喊没有得到大乔的回应，却引来了大乔的丫鬟小梅。
“有没有见到夫人？”我立即询问道。
小梅摇头道：“表小姐离开后夫人就吩咐小梅去厨房熬汤，这才刚回来。”
真该死，明明看出了大乔的异常，却还放任她一个人留在院子里。“快去提灯过来，夫人不知道去了哪儿？你和我一起去找找。”
说话间，我撇下了手上的外衣，冲出了院子。今日府上正有宴席，原本的侍卫都调去了宴会厅外，大乔住的地方本就冷清，现在更是找不到一个人。
这时，小梅已经提了油灯过来，周围稍许有了些光亮。忽而一阵疾风刮过，惊动了几只栖息在树梢的乌鸦，它们振翅而飞，发出刺耳的低鸣。
“啊！”小梅显然被吓了一跳。
“嘘！”我当下产生了强烈的很不好的预感。示意小梅安静下来，仔细侧耳听周遭的声音。
“扑通——”清晰的落水声由不远处的池塘传来，证明了我的预感非虚。小梅的脸色吓得煞白，倒抽一口凉气道：“不会是夫人……”
不待她说完，我已经飞奔到池塘边。黑暗中，我依稀可见水面漂浮着大乔青色的衣裳。我感到一阵眩晕，人跟着倒退了两步。不！我已经眼睁睁的看着孙策在我的面前倒下，我不能再目睹大乔的生命就在我眼前消逝。
我脑中不断掠过那日和孙策在树林里的场景，三支毒箭飞射而来，我无力回天，任由孙策抱着我倒在了地上，眼前一片残忍的血红，刺痛了我的眼睛。不要！我不要这样的事情再在我面前上演！
几乎没有考虑我并不会游泳这个事实，也没有想过这样做的结果会怎样，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救大乔！下一刻，我便不顾一切的朝那抹青色扑去，妄想抓住那最后一丝希望。
“香香小姐——”我听见了小梅的惊叫。
冰凉刺骨的池水从四方八方侵袭而来。寒意的笼罩下，我找到了大乔尚带有温度的身体。太好了，我心里一阵高兴，死命抱住她不肯松手。
两人的身体不断下沉，水流无孔不入，我开始有窒息的感觉。
我八成天生克水，我心里暗自咒骂道……
我感到自己的身子开始僵硬……慢慢的失去了知觉，陷入昏迷……
……
周身的水仿佛在一瞬间突然褪尽，我依稀看见了远处暗淡朦胧的灯光。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那微弱的光源走去，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这种无力感让我开始惊慌。
“尚儿，尚儿……”耳边响起飘渺的呼唤。
我在原地不停的转圈，拼命的寻找声音的来源，却不见一个人。
“你是谁？”我呼吸急促的问道。
“我是伯言啊。”他这样回答。
伯言……好美好独特的名字……
如幽兰言于空谷，如秀竹言于寂林，如金菊言于秋风，如红梅言于冬雪……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三十二章 妾何聊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