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灵儿•曾经【郭嘉番外】 ...
-
郭嘉记得第一次见到灵儿，是在那一年的初春。
桃花树下，女孩儿手握短剑，恣意挥舞。她的身姿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她的神态婉如秋月，丽如春风。剑锋过处，一片落英缤纷，粉色的雪花漫天飞舞。
伴着一声娇喝，她略带玩味的舞着剑身四处去迎接那些飘落的桃花。末了，得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略窄的兵器表层已然被一排整齐的粉红色覆盖，娇艳纤薄的花瓣在剑身上轻颤而不落。女孩儿深吸一口气，微拢樱唇，缓缓呼出，柔嫩的嫣红薄片不堪颤动，接二连三飘散于地。
她笑靥胜花，转身复又舞起剑来。郭嘉一时兴起，执起腰间的长箫，和着女孩儿的节奏，吹起一曲绵长的调子。
女孩儿闻声停止了动作，眼波流转，定格在了郭嘉的脸上。郭嘉的箫声却不中断，边继续吹着箫，边目不转睛的望向眼前的佳人。见了陌生的男子，女孩儿没有故作娇羞的回避目光，反而更大胆的窥望。两人目光交汇之时，彼此报以会心一笑，仿若不是初识。
伊人肤如凝脂，齿如编贝，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纵然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也难敌树下的女孩儿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郭嘉向来不喜束发，他的头发一如他的性格，无拘且无束，落拓而不羁。但今日，他有点懊恼，只因几缕发丝早已忍不住同春风一起飞舞到他的面前，沾在他的唇边，叫人摆脱不得。
眼看着箫声欲断，只见眼前的女孩儿身影一闪，已经利落的解下剑柄上绑着的红色缎带，跃到郭嘉身边，雪白的柔荑轻轻揽过他的发丝，用缎带在他身后将头发聚拢束好。手指划过郭嘉颈部的时候，他心里一阵激荡，脸上也如三月春风下的花蕊，绽开了无比明艳的花朵。
一曲终了，女孩儿好奇的浅笑道：“你是谁？”声音宛若出谷黄莺，又若林间清泉。
还没等郭嘉回答，站于一旁的小丫鬟已经俏皮的站到女孩儿身旁道：“他就是曹操那里来的郭先生。”
“噗哧。”女孩儿闻言笑出声来，上下打量着郭嘉，摇头道：“郭先生这个称呼不适合你。”
“哈哈。”郭嘉爽朗一笑道，“确实不怎么适合，在下郭嘉郭奉孝，随小姐如何称呼。”
女孩儿墨如点漆的灵动双眸微微一转，道：“那就叫你奉孝哥哥吧，我叫吕灵，奉孝哥哥可以叫我灵儿。”
“灵儿。”郭嘉念着她的名字，心中一动道：“真是人如其名。”但同时心头不知为何涌起一阵淡淡的失落。吕灵，吕布的女儿，已经许配于袁术之子。
灵儿低眉又是一笑道：“奉孝哥哥箫吹得着实好听，灵儿不会吹箫，但喜欢弹琴，就与奉孝哥哥合奏一曲吧。”
见女孩儿热情大方，向来不拘于小节的郭嘉也颇为欣赏，“荣幸之至。”
灵儿随即吩咐身边的丫鬟取来丝桐，款款而坐，徐徐而奏，一曲“凤求凰”如江南烟雨般缠绵而至。
弹者许无心，听者却有意，郭嘉竖箫在前，追着灵儿的琴音，再度吹响起玉竹。
人间三月芳菲处，吹花嚼蕊弄清弦……
灵儿的琴技虽精湛，但毕竟刚刚练完剑，气息不稳，导致有些音不甚到位。郭嘉立刻悄无声息的用箫声补上。灵儿有所察觉，微一抬眼，狡黠一笑，加快了自己弹奏的频率。
郭嘉只觉眼前这个女孩儿俏皮可爱，也开始玩味起来，故意放慢自己的节奏，佯装追不上她。灵儿见状立刻放缓速度。就是这一刻的松懈，让郭嘉的箫声乘势而上，追到了琴声的前头。灵儿不自觉的撅起小嘴，琴音一转，又迎头赶上。
琴声和着箫声，采采粲粲，靡靡猗猗，你追我赶，欲拒还迎。曲末，琴箫之音都慢了下来，似是不舍，又似是回味，偎傍流连，徘徊顾慕。终于，在一个默契的长音里，两人同时结束了这一曲。
“灵儿的琴技卓绝，只是……”郭嘉放下箫，故作轻佻的看向灵儿道：“只是这首‘凤求凰’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定情之作，不知灵儿弹来是何用意？”
灵儿立即双颊绯红，自己只是随意弹来，却没料到还有这层意思，只觉得心跳不已，不敢抬头看郭嘉，
郭嘉又道：“哦，想来是因为灵儿好事将近的缘故吧。”虽然只是调笑，但说出此话时，郭嘉的语气中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而灵儿听到此话则脸色一沉，愤愤道：“我才不要嫁给袁术的儿子！”
郭嘉心中没来由的一喜道：“那又是为何呢？袁术如今已经称帝，你要嫁的可是太子，将来是要做皇后娘娘的。”
灵儿轻哼了一声道：“袁术此人愚笨至极，那孙策献给他传国玉玺本也就没按什么好心。现时天下各路诸侯，皆觊觎于这皇帝之位，却因汉室未亡，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他称帝，不是公然与天下为敌么？我看他自己都活不了几年，别说等到他儿子做皇帝了。”
身边的小丫鬟立刻捂住了灵儿的嘴道：“小姐，这话可乱说不得。”
灵儿吐了吐舌头道：“我也只是照实说嘛，可是爹爹不会听我的。”她神色暗了下去。
郭嘉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单是用震惊来形容了。这天下大势，纷繁复杂，饶是他自诩有慧眼灵目，也不是事事皆能看透。可是眼前的女孩随口的几句话，已经道出了大势所向，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几分佩服之意。
“哈哈，灵儿高见，在下佩服。不过……灵儿难道就坐等嫁给袁术之子吗？”郭嘉娴熟的转弄着玉箫，反手扣于身后，笑望着灵儿问道。
灵儿乌黑透亮的瞳仁直视郭嘉，走到他身边，装作豪迈的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现在奉孝哥哥来了，灵儿自是不用害怕了。”
被触及到的地方产生丝丝酥麻之感，郭嘉不自在道：“哦？灵儿就对我这么有信心？”
灵儿嫣然而笑道：“天生鬼才郭奉孝，素来洞察人心，我爹爹那个直肠子，绝对不是你的对手。”
笑意在郭嘉脸上愈发浓烈了。此次奉主公曹操之命前来劝降吕布，原本觉得是一桩无聊的事情，他不喜欢吕布，此人轻率无谋，空有勇猛，难以成大事，要说服他投降曹操也非难事。只是没料到他的女儿竟是如此玲珑剔透，娇俏可人，倒也是意外的收获。
果不其然，吕布手下的谋士陈宫本就不赞成其与袁术联姻，加上郭嘉的推波助澜，事情很快就往好的方向发展。吕布退回袁术的聘礼，正式与其决裂。
这些日子以来，郭嘉与灵儿练剑品琴，射箭骑马，愈发觉得这个女孩儿非同一般，令人心驰神往。郭嘉从来就是洒脱不群，不为世俗所牵绊的人，可是却在不经意间，这个叫做灵儿的女孩儿就停留在了他的心上。
得知了她将要回到养父李术身边时，郭嘉主动请缨，担任护花使者之责。同时也计上心来，若能得到李术为曹操所用，那么就无异于在江东为主公落了一枚关键的棋子，用来牵制日益强大的江东小霸王孙策的势力，那么主公成就大业之日也将不远。郭嘉知道李术此人向来重感情，所以事先说动吕布写信劝李术归顺曹操。
带着吕布的信件，他一路护送灵儿回了会稽。所经之地，到处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一向活泼灵动的她也不由得的沉下了脸色，整日闷闷不乐。郭嘉记得他是这样劝她的。
“战争是为了不战，终有一日，这天下会统一，百姓不用再受战争之苦。”
灵儿闻言道：“到那一日，灵儿就与奉孝哥哥找一安宁之处，以山水相伴，与鸟兽为邻可好？”
郭嘉永远也忘不了灵儿这情真意切的一句话。
到了会稽，郭嘉不出意料的成功说服了李术成为曹操在江东的内应，适逢曹操派任严象为扬州刺史，李术有些心虚，恐孙策生疑，便杀了严象来巩固孙策对自己的信任，对此灵儿叹道：“父亲有些沉不住气了，若换做是我，一定见机行事，不冲动莽撞。”
郭嘉惊叹，若这个女孩是男儿身，成就必不同凡响。
快乐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本以为大局将定的郭嘉没有料到曹操已经在刘备的建议下开始攻打吕布。刘备是乱世枭雄，必不会久居人下。郭嘉曾暗示主公曹操软禁此人，但向来对他言听计从的主公这次却没有采纳他的计策，反而听了刘备的话去征讨吕布。
意识到事态的严重，郭嘉决定第二日便动身前往下邳，离开会稽的前一夜，他和灵儿来到了江边。
灵儿说：“爹爹和娘亲原也是可怜人。爹爹本是遭人陷害，为形势所迫投了董卓，却被人骂作三姓家奴；而娘亲更是为了爹爹委身于董卓，却遭来了世人的唾骂。奉孝哥哥，你一定要设法救下他们，他们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的。”
郭嘉轻抚着灵儿柔顺的发丝道：“灵儿放心，曹公本就欣赏温候的刚猛善战，必不会痛下杀手。”嘴上虽这样说，但内心却隐隐透着不详的预感。
“奉孝哥哥，”灵儿突然抬头，不安道，“我们最后一定会在一起的吧，你答应过我的，等没有战争的时候陪着灵儿隐居山林。”
“嗯！”郭嘉不再说话，将满腔柔情寄于箫声之中，灵儿也低头抚琴轻和，两人共谱一曲“江月”明志。
郭嘉不曾想到的是，两人共奏的这一曲竟成为绝响。
吕布被曹操绞杀，貂蝉随之殉情，灵儿也因为李家在迁徙的途中遇上意外而下落不明。
郭嘉发疯一样的寻找灵儿。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让他在曲阿发现了灵儿的踪迹，她已经进入了孙府。于是，他约了灵儿到江边相见。他等了她整整五日，终于在第六日的晚上，她出现了。
然而眼前的灵儿，虽然绝丽容颜依旧，却少了往日的那一份灵动，多添了一份沉静。郭嘉以为那只是灵儿的伪装，怕别人对自己起疑。聪明如灵儿，自是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况且这乱世之中，孙府也算绝对安全之处。如此想着，郭嘉心里安心了不少。感觉到江上有船靠近，他便闪到远处。
不久之后，一曲“江月”在江上响起。郭嘉欣慰的笑了，她还是他的灵儿，一切都没有变。
北方曹操战事紧急，郭嘉受命回许都。一去就是一年多，在此期间他帮助曹操收降张绣，囤积粮草，准备与袁绍的旷世一役。
之后，发生了“衣带诏”事件，刘备果真如郭嘉所料，心怀异心，趁机叛逃。为了斩断后患，曹操派郭嘉前往江东刺杀孙策。
可是，当他再度出现在曲阿的时候，他发现，灵儿，真的不记得他了。当他在江边看到她陌生的眼神时，他告诉自己那只是灵儿的任性；当他在树林里看到她只身一人前来时，他告诉自己那只是灵儿重情。但当她不顾自身安危冲到孙策与刺客的厮杀中时，当她奋不顾身为孙策挡了一箭时，他彻底的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灵儿了。
他带着伤重的灵儿回到了客栈，他要救她！
“军师，”庄青充满忧虑的说道，“箭上喂的是赤练剧毒，以军师的身体，是万万碰不得的啊！”
郭嘉当然知道赤练之毒他是碰不得的。他自幼身患哮症，勤加习武才得以控制，但也不能彻底根治。直到年前曹操派人找到了天山冰蟾，此乃至阴至寒之物，对于清除肺热，平定哮症有奇效，他服用至今效果甚好。然而，这天山冰蟾的克星就是赤练剧毒。赤练毒是郭嘉部下庄青祖传剧毒，汇集二十种至阳至热的毒物，他一旦碰触，非但前功尽毁，还会伤及寿命。只是，没了灵儿，徒留性命又有何用？
……
灵儿最后还是离开他了，走得那么干脆，那么决绝！如果她的心早已经不在自己的身上，留着她的人又有何用？所以，他放走了她。
*********************************************************************
孙策死后，李术一来认为孙权不足为惧，二来想早日让女儿回到自己的身边，因此公然反叛刚刚继任的孙权。
灵儿说的对，她的这个父亲太沉不住气。此时的局势，曹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派兵支援。
孙权的大军很快就到了皖城。却迟迟不攻城。郭嘉看准了孙权是为了让李术主动投诚，树立威信，于是劝服李术先按兵不动，待到对方人困马乏，丧失警惕之时聚集一支精锐攻出皖城，未必没有胜算。
就在准备反攻的前一日，皖城上下却意外的出现了无数写着朝廷册封孙权的纸片，顿时军心一片涣散。郭嘉隐隐觉得灵儿就在皖城之外，如此计谋，除了聪慧绝顶的她还会有谁能够想到？
可是自从为灵儿吸过赤练剧毒之后，郭嘉身子日渐虚弱，现在的他根本无法逾越这座高高的城门，唯有夜夜箫声不断，盼得灵儿能够与庄青见上一面，救下李术性命，不至铸成大错。
天却不从人愿，李术终于还是死了。望着灵儿知道真相以后痛不欲生的表情，郭嘉也仿佛有千把刀在心中剜割。
灵儿离开皖城的那日，昏天又暗地。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站在了孙权的大军前。却因为灵儿的一声“郭先生”将他彻底打入了地狱。灵儿，真的已经不在了。
“乌桓是苦寒之地，如有可能，请先生不要前往。”身后传来这样的话语。
郭嘉酸楚的笑出了声。乌桓？灵儿不在，何处不是苦寒之地？
此去经年，纵便是再有良辰好景，于他郭嘉而言，也是形同虚设……曾经沧海难再成水，除却巫山已无云雨。怕只怕，来年三月，桃花依旧笑春风，伊人却不知何处去追寻？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灵儿•曾经【郭嘉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