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何去何从（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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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风波过后，除了徐嫣更不待见我之外，日子还是照样过。我身上都是些外伤，孙权送来的药也特别灵光，三四日后，伤口就已经开始干燥结痂。我手心受伤干不了活，孙仁干脆就让我好好休息了几天。
躺在床上时间多了，人也便愈来愈冷静，幸亏当日孙权及时拦住了我，如若不然，我伤到徐嫣半分，以我的地位，被扫地出门亦有可能。他虽则维护了徐嫣，却也是避免了我陷入更不堪的处境。
我以前内向寡言，当然也从未有人逼我到反抗的境地，但穿越以后性情的改变，我渐渐也有体会，不禁时常思索，那个灵儿，一定和原来的我差异很大吧。
又过了几日，掌心和膝盖开始发痒，为了不让我毛手毛脚地抓破伤口，孙仁还特意给我缝了一副长长的“手套”，这样一来，天气闷热，反而让我手背闷出汗来痒得难受，孙仁见我老顾着自己这双手，也想分散我的注意，便道：“香香，你很久没陪我去娘那边请安了，今日一起去露个脸吧。”
我应了孙仁，换了身朴素的衣裳。孙仁时常没有顾忌，会把她好看的衣服发饰送给我，我起先也没在意，后来几次见到吴夫人，我都感觉她隐约透着丝不快，再经桂姨旁敲侧击，才意识到是自己失了规矩。
江南还未出梅，天色铅灰，将雨不雨的样子，我和孙仁又折回拿了雨具，耽搁了点时间，到了吴夫人处，已有人比我们还早。由院子入内，里面的对话声隐隐传入我和孙仁的耳中。
“这事姑姑还得替嫣儿做主，香香那丫头……和二表哥不清不楚的，仗着仁儿对她的喜爱，越来越目中无人了。”
却是徐嫣含媚带娇的声音。我一听与自己相关，又说得难听，不禁停住了脚步，蹙着眉望向了孙仁。
孙仁陪着我停了下来，想听听吴夫人怎么说。然而，吴夫人没有出声，桂姨却用阅尽世事的口吻安抚徐嫣道：“表小姐，说你聪明吧有时看问题还真是傻。香香那丫头是什么身份？若是二公子看得上眼，就直接送去他房里，连个仪式都不需要。”她声音微微低了下来，“二公子本来就对男女之事不上心，到现在房里都没个伺候的丫头，说不定经了人事之后，更懂得疼人，到时候享福的还不是表小姐你么？至于香香，到时都是你的侍婢了，还不是得事事看着你眼色？”
我脑中有一瞬的空白，没想到自己在他人口中竟如物品一样低贱，转而升起了一股无名怒火，却又不知发泄口在哪儿，只能咬着银牙愤而转身就跑，即便是看到了正踏进院里的孙权孙翊，我也顾不得他们。没想到院门儿不宽，我的脚步跟不上我的反应，尽管已经侧着身躲避，还是一头撞上了孙权的臂膀。
他看着不显壮硕，但肌肉十分结实，我这一撞如同砸在石头上，虽则痛，却也清醒了几分，止住了自己冲动的步伐，回过头去。
这时，孙仁也随着我跑了出来，见到他二哥，也没有好脸色，在他身边停了停，就推开了孙权向我走来。
孙权一脸茫然地转身看着我们，“这是何故？”
孙仁不理会他，拉着我又跑，到了回廊上方停了下来，不断地喘着粗气。我亦心绪难平，心脏怦怦地跳，胸中被愤怒、委屈、羞辱、慌张等各种情绪填满，压得我生疼。
好一会儿，我俩都有所平复，孙仁道：“香香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意，我是不会把你让给我二哥的！”又愤愤不平补了一句，“男人凭什么可以有很多女人？”
我明白我现时的心情复杂程度是孙仁所不能理解的，这其中，非但有对男女地位的不平，更多的，是对尊卑的恐惧，在这个时代，我的命运是可以由别人的几句话左右的！
可是孙仁不会懂，她只是在维护我，我心存感动，强颜欢笑地想逗她高兴，“就是，你二哥不喜欢女人，说不定他喜欢男人呢？让我过去也不顶用啊。”
孙仁果然爱笑，一句话就让她把不快的情绪抛到了脑后，然而伴随着孙仁的笑颜，又一阵爽朗中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声在回廊另一头响起，“哈哈哈，香香的话，令我茅塞顿开啊茅塞顿开，二哥，原来你是这样的！”
我和孙仁回头，见孙翊对着孙权一脸恍然大悟的谑笑，而孙权此时此刻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像是要随时爆发的火山。
我暗叹自己的倒霉，每回都撞到他的枪口之上，赶忙为自己的失言道歉：“二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孙权极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望着我半晌，才缓缓道了一句：“你想多了。”
我还没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想多了，他便又留给我一个背影。孙翊跟着孙权也要走，孙仁拦着他问道：“香香哪里想多了？是‘喜欢男人’，还是‘让我过去’，还是‘不顶用’啊？”
“哎，你可千万别问我，”孙翊边摇着手边追上孙权，“我还小，不是很懂你们说的。”
***
冲动过后，我开始冷静地思考起来，尽管这种思考也许不会有答案。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的整个思维还未从过去的生活中脱离，心态亦如同观光旅游一般，只觉新的时代给我带来了新的生命，样样都有趣，事事皆新鲜。尤其，我还遇到了这个时代一些光芒四射的人物，还有孙仁施与我的人性中最大的善意……这一切，都几乎让我忘了自己身处于一个怎样的时代。
徐嫣的随意刁难和桂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彻底提醒了，我这是一个阶级分明的时代，虽是乱世，高岸为谷，沧海横流，英雄辈出，但作为一个最下层的婢女，我没有支配自己婚姻，甚至人生的自由权利。
后来孙仁也同我大致说过孙权和徐嫣这桩婚事，远也不如表面那样简单。原来，徐嫣初配的是当时庐江太守陆康之孙陆尚，陆家是吴郡大族，这原也是门户相当的美好姻缘。然而当时，孙策仍效命于袁术，奉其之命攻打庐江，围城整整两年方破，而陆氏族人，在此一役中死了近半，陆尚也由此染了重病。徐嫣嫁过去之后，不知是因为陆尚身体虚弱，还是因为陆家介怀徐家与孙家的关系，徐嫣一直遭受冷落，守着活寡。一个多月之后，陆尚病逝，吴夫人怜惜徐嫣，遂接来孙府。
起初，吴夫人有意将徐嫣聘于孙策，但孙策正逢丧妻之痛，无意续弦，而孙翊年纪又太小，权衡之下，也是铁了心让外甥女进自家的门，只有嫁给孙权，而孙翊，则另说了徐嫣的族妹为妻。只是，孙权当时也有婚约在身，是孙坚在世时定下的会稽郡谢氏。谢氏也算出身名门，父亲在黄巾起义之前官至尚书郎，然而天下大乱，家道中落，书香门第不如徐嫣父亲徐琨手中的军队来得实际。吴夫人考虑再三，向谢家提出了谢氏徐氏均为平妻的建议，谢家虽有傲骨，却也无奈，只言谢氏尚小，婚姻可过得几年再议。
将门虎女，名门之后都要与旁人分享丈夫，作为婢女，确实只配替人暖床，桂姨说得一点没错。
我对孙权的印象，说不上好坏，一开始或许有点恼怒于他的冷漠，但后来似乎发现这只是由于性格内敛，也因为他今后的成就确有想过讨好巴结于他，但桂姨的话同时给我了当头一棒。一个女人赢得一个男人的好感，然后呢？
然后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读过历史，读过后宫妃嫔传，即使没读过，在我那个时代，各种小说电视剧的普及，虽有夸张成分，也使我大体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生存方式，吃个东西会不孕不育，说错句话会拉出去杖毙，身边个个都是无间道……这种生活又有什么意思？
不自由，毋宁死，
除此之外，我还有其他什么路可走？我突然想起了那日的神秘男子，他似乎是曹魏那边的人，似乎又和“我”关系非同一般，可是那天为什么他不索性带着我走？还是说，他有难言之隐，北方有我更不愿意面对的事？
那么孙仁呢？如果我和她的关系不变，今后我极有可能随她陪嫁到蜀汉，刘备又是个怎么样的人？孙仁作为政治筹码的命运又会如何，而我又会怎样？这些史书上都不会告诉我。
或许我可以学其他穿越者那样，以自己熟知的历史知识去忽悠那些大人物做个上阵军师，可历史本身，就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而真假的背后又是什么？
《三国志》我不能算不熟，可神秘男子的话给了我那么多讯息，我都无从判断他和我的身份，以及吕布身死的背后到底还暗藏了什么我不得而知的秘密。即便是能够肯定的事，比如说孙策的死，我总不能闲庭信步地走到他面前，老神在在地对他说：嘿，哥们儿，我知道你会被射死，所以你最好不要出门。如此，我极有可能被他当神棍一刀砍死，下场或与于吉无异。
思来想去，何去何从，仍是无解。
***
日子依旧在过，而我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孙仁在梅雨过后终于盼来了周瑜。她心思细腻，见是天气越来越热，早就将丹若酿置于井中冰镇，待周瑜一来，才让我打上美酒，再一次往前厅送去。
有了上次失败的经验，这一回，我更加小心，一点儿都不敢贪杯，以至又胡言乱语，待到得廊下，特意问了侍从吴侯可在，周护军可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才掀了帘子入内。
不同于上次的清冷气氛，同样安静的空气，我却感受到了一丝紧张。孙策居主位，周瑜孙权分坐左右，我从左侧进入，自然而然地就先看到了孙权。他好像也注意到了我，从我脸上扫视过来，目光停在我身前的酒樽，眉毛几不可见的挑了挑。
我看没人说话，便走到厅中行礼，直奔任务而去，“仁儿小姐酿的桂花酒，称其为丹若酿，特意吩咐香香来为吴侯添酒。”
孙策原本微蹙的眉额舒展了开来，“仁儿有心了。”
我遂向前给孙策添酒，待添完移步至周瑜处，他的目光亦尾随而至，惊喜笑道：“香香姑娘，果然是你。”
我颔首跪坐，不敢多言，为周瑜的耳杯舀酒。孙策却奇道：“公瑾如何识得香香？”
周瑜于是把当晚我遇到他和鲁肃之事作了简述，而后道：“如何伯符府上一个小丫头都对音律有如此领悟？”
孙策笑言：“这可与我无关，得问问仁儿，香香可算是仁儿收治的病患。”
周瑜闻言也只是笑笑，想必想起了我那晚关于“失忆”的话，摇摇头觉得有点可惜，端起了盛满酒的耳杯，啜饮一口，赞道：“好酒！倒是许久不见仁儿了，不知近来如何？”
我用心观察着周瑜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以便到时可以仔仔细细描述给孙仁听。只觉他今日又与那晚不同，那天的他是潇洒随意的，今日的他束发戴冠，一丝不苟，每个动作仍旧是那么优雅从容，却又多了几分英武之姿。
我带着欣赏异性的目光毫无顾忌地看着周瑜，却不防孙权的声音响起：“仁儿立志做女华佗，镇日关在自己的院子里熟读医经。
我随着孙权的话把目光转移到他身上，却见他若有若无的视线好像落在我脸上，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看周瑜的反应，忘了给他添酒，于是匆匆忙忙站起，碎步走到他身后，在他身侧跪坐，安放白玉耳杯，又舀了勺酒添去。
许是酒樽端得久了，或是刚才跑得急了，我的手带着一丝颤抖，那粉色玉液不小心洒了几滴在孙权的食案上，我大感不妙，想及时补救，伸出袖子就要去擦，奈何少了漆勺，再次败给了自己的小短手，又有身材比自己高大很多的孙权侧身挡着，试了半天，也只膈到他的手臂，于是只能作罢。
而孙权像是没有看到我的举动似的，举起杯子将酒饮下，却在把杯子搁下时，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条汗巾，将那洒在案上的水滴不动声色地拭去，而那条素帕干干净净，上面空无一物，显然不是徐嫣的信物。
我又十分小心地给他舀了一勺酒，耳根子有点热热的，赶紧站起身又回到孙策旁边，想再为他添酒，而孙策抬手示意自己够了，于是我就站在他的身后待命。
插曲过后，孙策似又回答原来他们在商议的事上，“如何？对太史子义一事，公瑾和权儿可有了决断？”
周瑜望了一眼孙权，意味深长地一笑：“伯符擒获太史子义，权弟认为放之为患，瑜则以为杀之可惜，而伯符犹豫未决，此间又无第四人，如何决断？”
原来在我进来之前，他们正在讨论关于太史慈的问题，而此时，似乎陷入了僵局。
三人沉默着，周瑜饮一口酒，目光转向我这边，又道：“说到第四人，我倒忘了香香姑娘，香香既然知道鲁子敬，想必对太史子义亦有论断。”
孙策闻言玩味道：“哦？香香还识得子敬先生？那不妨也来说说，太史慈其人如何？究竟杀之还是放之？”
我不曾想到他们说着说着会将如此严肃的问题抛给我，若是先前，我便是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和最后结局也定会推脱说不懂，但一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纠结，猛然觉得，如今眼下有个能在孙策面前建言献策的机会，我若是抓住了，换得他另眼相待，更或者，凭着我先知先觉的“优越感”，在他帐下获得一席之地也未为不可，那么我至少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
我脑内拼命地回忆有关我所知的太史慈的一切，知道他日后是东吴的一员猛将，我心跳得虽快，却也不再迟疑，努力镇定下来道：“与其杀之放之，不如收之服之。”
周瑜听出了点意思，转身正对着我，“愿闻其详。”孙权这时也偏过了身子，饶有兴致地看向我，唯有孙策不动，略低着头等待我后面的话。
我暗中清了清嗓，尽量组织好自己的语言，将自己的论据归纳清楚：“其一，太史子义在刘繇手下常被猜忌，不得重用，难免壮志难酬，吴侯若以真心相待，定能使良禽择木而栖。其二，据说刘繇病重，命不久矣，若能使太史子义归降且得以重用，那么可为刘繇部众另觅明主指明方向。”
我咽了口唾沫，头脑的运转使得我口干舌燥，又道：“其三，太史子义骁勇善战，忠肝义胆，况且在神亭一战中早与吴侯惺惺相惜，如能收之服之，定会倾心以报，而非许贡那种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
听到这一句，孙策终于冷冷出声，“呵，许贡！听说他留下来的那些门客正惦记着我的脑袋。”
我一个激灵，许贡这人在历史上因何而有名，可是和眼前这个江东小霸王分不开啊。
待我把话说完，周瑜并不接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孙权，目光温和得像个贴心的大哥哥，而孙策，也在望孙权，却似乎还沉浸在对许贡门客的恼怒中，态度没那么友善，“权儿，听听，就是这个道理。”
孙权听了大哥的话，竟是长身立起，对我深深一揖，“香香姑娘高见，孙权受教了。”
这出乎意料的举动使我一惊，忙还礼道不敢，心里却升起了疑云，看他的态度和语气，似乎不像是觉得我有多“高见”，而只是在回应大哥的问话。
随后孙策的话慢慢帮我解了惑，“我知杀太史子义也非你本意，你只是在试图揣测我的心意罢了。是，我孙氏一族纵横江东这些年来的确杀了不少人，但如今，六郡已定，该是到了稳定人心的时候。”
孙策定定看着自己的弟弟，严肃中带了缓和：“孙权，说到举贤任能，你自有长处，以后议事不必我云亦云，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诺！孙权谨记大哥教诲。”他素来冷静的语调中带着一点情绪的波动。
而我也终于明白过来，我说的道理，孙策和周瑜早就明白，甚至连孙权也是懂的，两个哥哥只是借由我一个小丫头的嘴巴，来教这个弟弟学做人罢了。
我不免有点失望。周瑜见两兄弟说完了话，故意打破了沉闷的气氛道：“伯符啊，这香香姑娘确实见识不凡，府上已有一个女华佗，恐怕还要出一个女军师。”
“哈哈哈……”孙策这才笑了起来，“如若我把香香收来做军师，仁儿非得跟我急。”
周瑜也跟着笑了笑，我亦不能过多的流露情绪，只能也浅笑道：“让吴侯和周护军笑话了，香香只是一介女流，当在房里学习织素女红，军营又岂是安身之所？”
接着，三人就太史慈一事具体地做了些安排，孙策和周瑜第二日就出发去丹阳，由孙权留守府中，处理军中一切事宜。我在旁侍候了一会儿，丹若酿很快也见了底儿，便告退向孙仁交差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何去何从（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