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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鸳鸯绣帕(修) ...

  •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梅子黄时,江南便进入了闷热潮湿的梅雨季节。孙仁更是懒得走动了,只把自己圈在小院里对照着那本《青囊经》研制各种草药,然后差我送去医馆,为她跟踪报道这些药的使用情况。

      东汉末年,战争频仍,灾害不断,吴郡这几年来在孙策的治理下,也算一方安宁之地,所以北方为逃避天灾人祸南迁而来的人越来越多,除了有能力在吴地购置房产的富户之外,就都是些贫困的流民了。

      流动人口的增加,在这个医疗条件落后的时代,会导致各种传规模传染疾病的发生,又逢万物滋长的春夏时节,曲阿也爆发了几次不大不小的疫疾,因而疾病防控就成了孙仁近来研究的方向。医馆我跑得勤,从大夫和病患的反应来看,孙仁的新药虽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但也有一定的缓解作用,这无疑增添了孙仁的信心,研究也变得更为专注了。

      因为做的是悬壶济世的好事,孙策和吴夫人也表示支持,孙策更是笑称自己这个妹妹是“女华佗”,此外,就是嘱咐我要照顾好孙仁的身子了。

      滴滴答答下了几天缠缠绵绵的小雨,总算盼到了一个出太阳的日子,虽然气候仍旧闷热,孙仁还是不失时机地让我把那些快发霉的草药铺陈到太阳底下去晒。

      我对草药一窍不通,但这些日子跟着孙仁也大概能叫出些名字,也知道了草药的煎制十分讲究,对部位,分量,火候,时间都有要求,而非我想象中的一股脑儿地扔到水里烧开就成。因此我也不敢怠慢,害怕弄错,就把这些林林总总的药材分得很开,眼看着小院的地方不够用了,就跑去隔壁徐嫣的院子里找娟儿帮忙。

      恰巧娟儿好像也在洗晒,我轻轻叫了她一声,没有任何反应,只好绕到她身边,却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块晾晒着的白绢兀自出神,我随她的目光仔细一瞧,这白色的丝织布细腻平整,洁净如雪。多亏了与孙仁常玩游戏,我知道了在这时这种白布被称为纨素,而这样的大小,可作汗巾使用。更为精巧的是,绢上绣着两只灵动的鸳鸯,饶是这个时代丝线的颜色不如后世丰富多彩,也能看出它的层次分明,栩栩如生。在与鸳鸯对应的左上方处,还绣了一小株红艳艳的小芍药,同样针法密集不留余白。

      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芍药。

      明眼人一看就懂了。我与娟儿相熟,因而也没有顾忌,悄悄在她耳边道:“我们的娟儿不知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想与他鸳鸯戏水呀?”

      娟儿明显吓了一跳,见是我,才收起了惊慌的表情,白了我一眼道:“大白天走路也没个声音,被你吓死。”她见我对这绣品很有兴趣,又道,“才不是呢,是表小姐要送给二公子的,吩咐我洗净晒干,我看好不容易不下雨了,可阵风还不小,刚刚就差点儿被吹走了,所以得一直盯着。”

      绣给孙权的“鸳鸯戏水”?我心中哑然失笑,徐嫣平时看着娇蛮,没想到如此擅长女红,不过,那二公子冷冷冰冰别别扭扭的,看着还真不像那么有情趣的人。

      许是见我表情古怪,娟儿眼珠一转道:“还说我呢,你自己什么时候和二公子好上的?都不告诉我!不过想想,二公子虽然看上去挺难相处,但好歹也是二公子啊,又生得俊,嫁给他做侍妾也不亏。”

      “咳,咳……”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哑着声道,“你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我连二公子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哪有你说的那些?”

      “真没有?”她狐疑地看着我,“可我怎么听双喜对表小姐说,你晚上和二公子私会,白天在前厅和他看来看去的,你走了以后,二公子看着还挺高兴。”

      我扶额,原来所谓的绯闻,就是这样传出来的,看来自己还得更谨言慎行才是。我向她保证道:“绝没有。双喜那是看错了。”

      “那好吧。”娟儿这才收起了八卦之心,“香香,你是在给小姐晒药材吗?”我点点头,她又道:“那太好了,我在庖厨还有事情没做完,一会儿表小姐又要责怪,你正好帮我看着这汗巾,可别让它被风吹走了。”

      我一口应承,娟儿又不放心地嘱咐了我几遍,我再三保证,她才安心地往厨房去了。

      常言道,怕什么来什么,这话一点不假。

      娟儿走了没多久,平地起了一阵大风,不但吹跑了太阳,我辛辛苦苦整理的草药也一下子全吹乱了。

      我心里只记挂着孙仁的吩咐,手忙脚乱地拢起那些药,反正也没阳光了,就打包回了自己的院子整理,见孙仁已经在收拾了,便和她一同忙活,把药材重新分类放好。

      忙完之后,才突然想起了娟儿的千叮万嘱,顿时觉得大事不妙,也没顾得上和孙仁解释,就急急跑到了徐嫣院里。

      果然,那“鸳鸯戏水”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想着那条绣帕精美的做工,绝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如果真的丢了,娟儿和我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因而无论如何也要把它找回来。

      我回忆了刚刚起风的方向,一路出了西院,沿着回廊,墙角树梢,角角落落都不放过地找了起来。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当我浑身湿漉漉地找到花园里,一抬眼,赫然发现那两只鸳鸯在一棵银杏树枝头“比翼双飞”时,大大送了一口气。还好,没丢!

      但问题随即而来,这根树枝明显不在我伸手可及的范围之内,我从来没有爬过树,对高度也有一定的恐惧,这可如何是好?

      正犹豫着,又一阵风迎面吹来,我一哆嗦,死命瞧着枝头,还好那对漂泊的苦命鸳鸯够□□。我当下也不敢再迟疑,怕万一被吹到了墙外更难找,于是,喘了两口粗气,便沿着树干英勇地往上爬去。

      出乎我意料的,我身子的柔韧性相当不错,很快就爬到树干的分叉处,我停下稳了稳身子,再尝试着伸手去捞那块汗巾,可无论我怎么努力,手太短,始终都差那么一点儿。再看看头顶,都是些细枝末节,没有可承受人体重量的枝干可以攀爬。此时再往树下一看,我头脑一阵眩晕,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上树容易下树难,这高度,我根本不知如何下去。

      恐惧袭上了我的心头,枝头那对鸳鸯等待着我的救援,而我在这不上不下的地方又等待着别人的救援,如果一直没有人路过,那么我不知道我还要在这里待上多久。

      汗水浸透了我的脊背,这一刻,我已经彻底放弃了那块绣帕,只求自己小命保住就好,因而当我看到一个人影慢慢走近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大喊了一声:“喂!”

      那人顿住脚步,抬起头看了一眼我的状况,眸色淡淡,依稀带了点毫无同情的讪笑,“你?这又是什么新玩法?”

      万万没有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孙权,总觉得每次见到他我都万分狼狈,我结结巴巴求助道:“二公子,我……下不了树,劳烦找人帮我一下。”

      也许是我声音中的颤抖让他动了恻隐之心,孙权来到了树下,看了看我的位置,在我正下方停住,放平了视线,干脆地道:“你跳下来。”

      “跳下来?”我不是一个很有安全感的人,而他显然是想在树下接着我,但我无法就这么把后背交给一个不算相熟的人,只能嗫嚅道:“我……不敢。”

      孙权又抬起了头,皱了皱眉,眼中显出一丝不耐。我怕他生气转身就走,那么我不知道还要在这见鬼的树上挂多久,索性把心一横,闭起眼睛,准备往下跳。

      而就在这时,我先是感到大树微震了一下,然后眼前黑影一闪,一只手掌揽上了我的腰际,转瞬将我带离了树枝。再次睁开眼时,我已经稳稳落在了地上。

      确定了我站稳没事之后,孙权立刻松开了贴着我的手,目光却落在了我垂下的右手上。

      我跟着他的视线低头看自己的手,这才发现手背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长口子,正渗着鲜血,约莫是刚刚爬树的时候划伤的。

      “原来你除了半夜钓鱼之外,还有白天爬树的爱好。”虽然带着嘲讽的味道,但他语气却是意外的缓和。

      我没有答话,只是抬头看了看那块仍挂在枝头的帕子。孙权很快明白了我要干什么,几乎毫不犹豫地轻轻一跃,左脚在树干上借了一下力,就攀到了我方才落脚的树杈上。他身形挺拔颀长,完全不费力地就将绣帕收入掌中,再往树下一跳,稳然落在了我身边。

      他瞥了一眼手中的帕子,问道:“你绣的?”

      我怕如果剧透给他,他就没了惊喜,只好借由道谢转移开去:“香香没有这个本事。多谢二公子相救。”

      他也并不执着于问题的答案,想把东西还给我,一低头,我的伤口又落在了他的眼中,于是在我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抓起我的手,用绣帕裹了两圈,打了个整整齐齐的结,然后转身就走了。

      我低头望着那对浴血鸳鸯,心中苦笑:早日如此,我又何必千辛万苦地把你们给寻回来?

      ***
      当我把湿漉漉混合着血迹的苦命鸳鸯展示在娟儿面前的时候,她小脸儿一下子煞白,却还是关心地问了我伤势如何,我心中感动,也不作多想,拉着娟儿去徐嫣处主动认错。

      娟儿害怕,一路拽着我,“香香,要不我们再去洗洗,说不定就洗没了。”

      我安慰道:“我已经试了很久,再洗下去恐怕真要棒打鸳鸯了,娟儿你放心,这事本来就与你无关,表小姐的责罚我一人来扛。”

      就这么拖拖拽拽的,我和娟儿跌跌撞撞地来到徐嫣面前,她看似心情很好,颇为巾帼不让须眉地舞着把短剑比划招式,见到我们,像是突然没了兴致,收剑回鞘,“什么事?”

      娟儿颤颤巍巍地拿出汗巾,徐嫣一瞧,夺了过去,顿时火冒三丈,斥责娟儿道:“如何弄成了这样?”

      我知徐嫣脾气不好,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娟儿,“表小姐,与她无关,是我不小心沾染上去的。”

      我隐隐约约知道她的心结,哪敢说出真相。果然,徐嫣一听是我,火气更盛,柳眉一竖道:“怎么又是你!”

      我不明白何来“又”一说,只能硬着头皮道:“请表小姐责罚香香一人。”

      徐嫣胸膛起伏着,似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就这两只破鸟我绣了多久吗?我瞧你就是故意的!”

      我见徐嫣一肚子怨气,知她性情暴烈好动,能循着这个时代女人的方式为情郎绣花下厨已属不易,是以心里不免内疚,竟也隐隐替她委屈,“实在……对不住,若能有什么补救……”

      “过来!”她一声娇斥,打断了我的歉意,“跪下!”

      我刚跨出的脚步在听到后面两个字的时候骤然停住。我可以接受她的打骂,可是下跪……我虽膝下没有黄金,但深刻脑内的“平等”和“自尊”的理念,让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奴颜婢膝。

      而我直挺挺地杵在原地更是让徐嫣失去了耐性,她突然横退向我膝盖扫来,我始料不及,重心不稳,向前扑去,双膝重重地敲在了湿滑的地面上。徐嫣动作利索,没有片刻停顿,抓过剑柄用剑身对我的后背就是一击,“骨头还挺硬!”

      娟儿惊呼一身,徐嫣用了力,我双手撑不住地,在石板上摩擦了一段,揪心地疼。

      前世的生活,虽然不如意的事时而有之,但我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再加上膝盖、后背和手心都将痛楚火辣辣地蔓延着,我一时热血涌上脑门,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翻身站起,在徐嫣的错愕下迅速抢过她手上的带鞘短剑,学着她的样子,也一剑向她拍去。

      我惊讶于自己身手的敏捷,却也不多想,完全被自己的委屈冲昏了理智,这一出手也用足了力气。然而,我手还在半空的时候,就被一股力量猛然牵制住,半点动弹不得,我气极,侧目怒视,只见不知何时出现的二公子孙权正握着我的手腕,表情依旧淡漠。

      孙仁紧随其后,“表姐,香香,别为一件小事伤了和气。”

      看到了孙仁,不知为何,我鼻子一酸,咬住唇强忍住泪,用力挣开孙权的手,而他先从我手中将徐嫣那剑接了过去,才由得我挣脱,然后向徐嫣走了过去,将剑搁在她面前的石案上,拿起那条染有血渍的汗巾,对徐嫣道:“若是为了这个,与她无关,是我弄的。”

      我的头脑恢复了些冷静,知是他们两兄妹已经听到了事情的大概,但孙权如此一说,完全不是在解释,而是在火上浇油。

      但他丝毫不觉,继续道:“表妹的心意我收下了,礼尚往来,今冬与大哥狩猎,若猎得珍兽,必让表妹先选。”

      一句滴水不漏的安抚之语仍旧疏疏淡淡,或许古人都是这般含蓄内敛。

      徐嫣仍有些不忿,却也只能道:“嫣儿先谢过二表哥了。”

      说完,重重地攫去石案上的剑,往房里去了,娟儿亦步亦趋地也跟着走了。

      孙仁见一场风波平息了下来,过来看我的伤势,她心善,一边翻着我的手,一边像痛在她身上似的,“嘶……这里磨去了一大块皮,疼不疼?”

      这时,孙权走了过来,将一个瓷瓶塞入孙仁手中,解释了一句:“军中的伤药。”不再多说,也离开了院子。

      只剩孙仁看看药瓶又看看我,自言自语道:“这二哥,早就知道有人会受伤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鸳鸯绣帕(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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