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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五十五:心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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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这么一直被他盯着看,眼神复杂,有困惑有担忧,似乎还有一些懊悔。但是这些情绪都被很好的控制在平静的面色之下。不知道正在给自己搭脉的中年男人,是常年伺候在他跟前的,还是此行特意带出来的。
避开他的直视,晴玥的目光落在撩起的车帘子外,不远处一棵成人合抱那般粗的老松下,一对男女,容颜俊美。女的一身男装,却因身材实在婀娜,一眼就能看穿是个女人。此刻这个女人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入鬓细眉挑得极高,一双美目含着愠怒,双臂交叉抱着宝剑,气鼓鼓地站着。男的身材拔立,玉树凌风,正懒散地靠在树干上,闭着眼养神,手上把玩摩挲着一个玉鼻烟壶,嘴角带一点不明显的笑。
这两个人,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晴玥边想,边不经意地拿手去摸自己的脖子,青沉星刚刚劫持自己那两下都是来真的。
这一抬手不要紧,朱允炆立刻就凑了上来检查,温热的鼻息近在脸前,本能地想退一下身子,却完全没有施展的余地。晴玥的脸不觉就热了,有点羞恼。好在朱允炆很认真,只是检查伤口,见不过是擦破了一点点皮,也就放下了心。但是微蹙的眉头仍没有展开,深深地望了一眼马车外的青沉星,然后目光又缓缓地回落到晴玥的脸上。
这一看,如小石子丢入平静如镜的湖面一样,荡起的涟漪轻轻的,却撞得晴玥的心疼得一抽。
还好把脉的中年男子在此时开了口,他躬身恭敬地回禀着,朱允炆听着,偶尔问两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晴玥觉得,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朱允炆,有点陌生。
回完话,那人就弯身退出了马车,见此情形晴玥猜想,自己的情况可能不是那么乐观。不过,这件事情并不是此时最重要的。
“如果诛灭三族的罪臣之女都能饶恕并收为己用,太孙殿下肯定是不会伤害燕王府无辜的人吧?”
朱允炆愣了一下,莞尔一笑,“当然不会。”
这四个字说的很慢,晴玥看懂了他的嘴型。只是这一笑,一下子就把心揪住了。仿佛乍暖还寒时候,融破冰川的最后一股温暖的力量,咔嚓一声,冰消源开,封冻多时的溪水开始一点点的融化、流淌、汇聚、奔腾——春天来了。仿佛许久以前,月栖湖畔手摇杏花的翩翩公子,一丝一毫都不曾改变。晴玥不自觉的跟着他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禁不住地滑落了……
晴玥觉得,她不想有朝一日陪着朱允炆焚宫,可是,她也不想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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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次,晴玥觉得,或许聋了也是一件不坏的事情,因为你听不到别人的对话议论,别人也不易与你沟通,逼着你解释什么。不过,也没有人曾经来问过自己。那日在燕王府地盘上发生的皇太孙劫持事件,好像就没有发生过一样,生活仍旧如一弯平静的小溪,慢慢的,波澜不惊地流淌着。
不过,真的像没有发生一样吗?
为什么,兰馨不来了。
为什么,养了这样久的伤,朱高煦迟迟未归。
为什么,这高阳郡王的院子沉闷的如监牢一样。
每日只有珠儿送食送水送点心,隔日里大夫前来号脉、针灸、煎药。
晴玥发着呆,洞开的房门外是滴滴答答坠落的雨帘,今年的梅雨似乎特别的长,阴青的天空纹丝不动,常常晌午里坐着,就觉得像是已经到了下午。抓起着沙盘里的细沙,又缓缓松开让她们从指缝里流走。
这是最近身边唯一的一件新鲜的物件。半人来高,与腰齐高,宽三尺,长六尺,桌面留着两寸的边,中间凹进去呈盘状,深约半寸,质地是上好的黄花梨,包边、桌腿都是海棠式的镂空雕,精致非常。与这桌子相配的是两只湘妃竹的黑漆描金荷花蜻蜓纹长笔,顶部还包着一圈乳白的象牙,刻着云水纹。
难得有心的是这沙,晴玥认得出,这细白的沙子是海沙。记得毕业旅行时,曾在三亚见过这样好的沙,不知道这些沙是从哪里取来的。可惜这费心准备礼物的主人,似乎已经不愿意现身了,是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和朱允炆了?
拿起长笔,似无心一般在沙盘里写下几个字:朱高煦。
怎么就没了音讯?要不要,去世子院子里找兰馨问一问?可那日在庄园的事情,心里还忌惮得很,如果兰馨开口问起,怎么答?想起那日一行人从庄园回燕王府的路上,兰馨黑沉不语的脸。晴玥心又犹豫了。
还有他,不知道是不是碍于沟通困难。朱允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问自己愿不愿意去辽王府里暂住养病,他会给与最好的照料。在自己给出否定的答案后,朱允炆也没有再问,只叫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就遣人送自己回去了。
到底,是什么用意?还是,小丫鬟既不领情,那就算了。
窗外的雨仍旧沥沥的下着,屋子里的空气湿重,晴玥只觉得胸口发闷,放下竹笔走到门口去透透气,却看到朦胧氤氲的雨幕深处,几个人的身影渐渐近前。
朱高煦?兰馨?
几乎兴奋的要喊起来,可刚要张口,又发觉不对。随着几人越走越近,晴玥才看清楚,走在最前面的是燕王妃娘娘跟前的大丫鬟蕊馨,她身后跟着几个面生的丫鬟、小厮。一行人疾步匆匆的打着伞,在雨中朝着自己而来。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倒了两步,心就莫名的慌张了。还没来得及思量,蕊馨已经带头进了院子,踏上廊子,合上纸伞递给身后的小丫鬟。满面笑容地朝着晴玥深深一福,毕恭毕敬地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捧给了晴玥。
蕊馨保养得白皙纤长的手指,托着保护得干燥平整的信封,让晴玥一时有些发怔,蕊馨见她愣着不接过去,就又往前递了递。
晴玥这才反应过来,又忙忙请蕊馨进屋里去坐。还没来得及叫人吩咐,珠儿已经捧着刚刚沏好的热茶端了上来。晴玥深看了珠儿一眼,主子不在,近来郡王院子里的人看似都伺候得漫不经心,其实每个人都是留着心,竖着耳的,只有自己成日里稀里糊涂。暗叹了口气,吩咐珠儿再上点心。
蕊馨忙拦住珠儿,笑着示意晴玥先看信。见此也不好多客气,想来蕊馨此行还是带着差事的,只得落坐将信拆开。只看了三行,背后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燕王妃娘娘命我搬到她院子里去住?!”
因为听不自己的声音,晴玥也不知道自己说出此话用了多大的气力,只看到几个人似乎被吓了一跳,蕊馨尴尬笑着,点点头,只示意晴玥继续看下去。一口气将信读完,晴玥的手心都有些发汗了。
这燕王妃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因为最近寻到了两个名医为燕王妃调理身子,所以要自己也搬到王妃的院子里,让这两位在世华佗为也同时为自己医治耳聋?
太牵强。
连脉都没有号过,又怎知医得医不得,怎么就直接大费周章地就搬过去了。
可是即便牵强,又有谁敢问呢?
晴玥正思索着,蕊馨拍了拍她,递过来一张还未干透的纸条,这才瞧见同来的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厮正挽着袖子,提着毛笔,不知何时已经铺好了砚台纸币。
倒是想得齐全,晴玥低眉一看。
“娘娘有命,姑娘之物都可带走,屋中陈设,喜爱之物也可同带。”
晴玥淡淡一笑道:“多写娘娘仁慈关照,晴玥领命。只是当日是孑然一身,幸得王妃不弃捡回性命。如今所食所用,皆是娘娘的宽厚赏赐,哪里谈得上有我自己的东西。”
蕊馨听言,拉起晴玥的手,轻轻拍了两下,似安慰她不必自贬。
“若是不劳烦姐姐们,就把平日抄写的佛经和换洗的衣物带走就可。”说着,目光不自主落在窗格下的黄花梨沙盘之上,有些犹豫。
顺着晴玥的目光,蕊馨也朝那黄花梨雕花桌望去,心中不禁感叹自家的郡王好深的心意,只奈何…..随即起身走到那桌前,指了指,拿手比划着要抬走的意思。
被蕊馨看出了心思,晴玥有些窘迫的一笑。忽然心中想起一事,惊得立刻起身,还没来得及走过去,蕊馨已经转了身,双目落在了沙盘之上。
坏了,晴玥暗自惊慌,方才自己在上面写了好几个字,除了朱高煦的名字,好像,好像还写着朱允炆的名讳。盯着蕊馨的背影,愁虑着该如何化解。却见蕊馨似随意把玩一般,伸手在沙盘里拨弄了两圈,抓起一把沙子回过头来,笑容一如刚才。
“好沙。”
晴玥看懂了蕊馨的话,余光中她手中的海沙如雪一般撒落了回去,没有丝毫的异样。
提着胆子上前,瞥了一眼沙盘,原先的字已经不知是被蕊馨有意或无意地弄散了。晴玥提起湘妃竹笔在沙盘上写下几个字:敢问姐姐,高阳郡王现何在?
蕊馨定睛看了一眼沙盘,笑着摇摇头,招呼刚才写字的小厮来认一认是什么。
晴玥辩不明蕊馨是装的还是真的。
似乎弄懂了沙盘上的意思,蕊馨吩咐小厮以文回复。
“北疆胡人常往,恐有寇边之患,郡王已归北平,随王爷率兵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