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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五十四:禁足 ...

  •   兰馨心里头惴惴的,小心地引着晴玥在黑漆漆的花园里穿行,也不敢带旁人在身边,草丛林木里的蛐蛐声,直叫得她心里慌乱。进燕王府伺候这么些年,主子吩咐她一尺,她恨不得做出一尺三。违逆的事情,连念头都是不肯有的。如今前有王妃金口玉言的旨意,后有世子不放心的叮嘱,可她还是架不住晴玥的哀求。怎么办呢?两头都牵挂着,她狠不下心呀。

      七弯八绕的,都是晴玥从未走过的路,两耳不闻丁点声,黑漆漆的夜里,亭台阁楼的黑影如张牙舞爪的怪物,抬头看漫天的星星都有些莫名的瘆人。兰馨的手心都出了一路的汗了,晴玥心里忧愁,燕王府里还有这样偏僻的地方,看来燕王妃着实是生了大气了。

      二人行了好一会儿,终于见到两盏高挂的昏暗灯笼,才松了口气,门口守卫见来人就要嚷,兰馨两鼓包的银子就已经塞了过去。才说了两句,方四就端着个木盆从里面出来,见到门外一身鲜亮,满脸着急的姑娘,就忍不住喊了一声“奶奶们哟!”

      推门进去的时候,朱高煦正趴在榻上,昏暗的烛火下,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厮正在给他喂米汤,一勺一勺,清汤寡米的,他吃得倒是香,眼直勾勾的,咂巴着嘴。

      他背上的伤,已经开始有了愈合之势,但是一道叠一道,粗如面杖,细如指肚,纵横交错也看得人触目惊心。兰馨只瞧了一眼就开始抹眼泪,晴玥鼻头也是一酸,但强忍着,上前接过了小厮的碗,跪坐在朱高煦的榻前,接着喂。

      朱高煦先是愣住,反应过来立刻扭头大骂方四,又要去拉衣服盖身子,只一抬手就扯着背后的伤,立刻疼得龇牙咧嘴,青筋直冒。方四、兰馨见状赶紧上前去劝,又拿衣裳要去盖。倒是晴玥开了口,“看都看了,就别遮着了。天气热,又正吃着饭,再发了汗捂着了,可就坏了。”

      像得了圣旨一样,三人都不动了,朱高煦居然难得安分的听话了,他趴了下去,安静地任由晴玥喂他,一勺接一勺,吃的很认真。

      方四、兰馨见状,颇为识趣,招招手叫过喂饭的小子,都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屋里的陈设简陋的很,只点了两盏灯,昏暗昏暗的,晴玥低头看着碗,慢慢地说:“这件事我谢谢你了,害你遭了罪了。只是以后实不必如此,人人都有为难,事事都命数,我都懂的。”

      头一次没有奴婢,爷的叫,朱高煦一时间竟恍惚起来,情不自禁地抓住了晴玥的手。他一点都不觉得遭罪,只是碍于种种情势,没有办法真正地替她报仇雪恨,倒是还有些愧疚。

      晴玥没有躲闪,又道,“我听说你被捆在柱子上抽了八十鞭,又饿了三天,”说着鼻头又是一酸,“我心里亏欠的很。如今才让一日给三顿稀粥。你以后……以后,可要听娘娘的话。”

      看着眼泪就啪嗒的滚了下来,朱高煦慌了,也不顾什么体面干净,抓起手边的布就给晴玥抹眼泪,摸了两下才发现是自己的裤子,一时又气又恼,边骂方四边甩了开。晴玥见此,带着泪地喷笑出来。朱高煦又急着找什么,扯着脖子看了一圈也没瞧见,干脆把手伸进碗里,沾了点米汤就在自己趴着的红木榻上写了起来。

      我不疼。
      饮食清淡不留疤。
      还梦魇吗

      歪歪扭扭几个字,晴玥低头看着,只狠狠忍住鼻子的酸胀。眼泪却还是不争气的一颗一颗滚了下来。

      这一哭,朱高煦彻底没辙了,急得张开嘴就劝,劝了两句才想起来她听不见,又去沾米汤写,写了两个字又写不下,越急着劝越是劝不了,一时脸涨得通红。
      见他这般,晴玥忙按住他,“别写了,我都明白,不哭就是了,我很好。”几句话说得朱高煦心头一软,长叹了口气,在手上写道:快回去,被娘娘知道不妙。写完就招呼方四进来了。晴玥听不见,只见他嘴巴张张合合的对兰馨、方四说了一好通,就轰着她们两个走了。

      回了朱高煦的院子,晴玥抄了几篇《心经》,就收拾着要去睡。刚想躺下,就见小小的人影在外直晃,汲着鞋去开门,原来是刚替自己给兰馨送口信的小丫头珠儿,她悄悄地塞了一封信到晴玥手里就跑了。

      晴玥想叫住她,也没来得及,只好插了房,坐回床上拆开来读。

      不知道他哪里急着寻来的纸笔,趴在那里想来也不方便,还歪歪扭扭地写了两张纸的话,似乎又慌张着送过来,好多叠着的地方浸晕了一大片。大意是劝她安心,又说王妃禁了他和三爷的足一年,恐怕只能叫兰馨和家仆们陪着去给她母亲、舅舅祭奠。又让她好生照顾自己,药一定要吃,针一定要扎,有什么事情尽管找兰馨,谁欺负她了都要记着,等他过几日伤好了就回来给她算账。末了又说了些琐碎的事,说是娘娘生了大气,把府里养的犬狗全数都送回北平了,就连她上次在山上救下来的那一只也被送走了。也还没来得及抱给她看一看,只有日后带她回北平的时候,才能见到了。

      晴玥熬着眼睛在烛火下把信读了三遍,只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只小狗自己都快忘记了,他倒是一直饲弄惦记着。他还想带自己回北平,倒是真不打算放自己走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朱高煦之间有了这么多交集?

      抱着信,晴玥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这一晚,竟是一夜无梦。
      **
      应天府西郊外,蜿蜒曲折的小路上,两辆窄小的青帐马车一前一后的颠簸前行着。时辰还早,日头还未升高,似还有一层薄雾笼罩在不远的草丛、山丘之间,幽静安详。

      这一行,很是周到,燕王府里支派了两个车夫两个小厮,再有晴玥、宁儿、兰馨、珠儿,以及兰馨跟前一个叫红香的小丫头,足有九个人。

      今天早上,宁儿僵了许久,仍不肯同晴玥同坐一辆车。旁人虽都在打马虎眼,晴玥心中却如明镜一般。宁儿怨自己、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那日把她喊到惠心斋,今日如此的应该是自己,或许她们也不会一身素缟,到黄土堆前去见母亲和舅舅。

      想到母亲,心又揪痛了起来。一朝回到明朝,孤苦无依,回家无门,又饱受他人算计经营。唯独这一家子三个人,真心实意的呵护自己,陪着自己一日日的过下去。如今,却竟落得阴阳两隔。到底是不是自己走错了路?或者有些事,真的是在劫难逃。

      马停下车之处是一个开阔的庄园,朱高煦说这是燕王府在郊外的一处产业,两位长辈被安置自家的山林上,如此既不会被搅扰,也有园子里的下人定期照管。虽说不是什么百年吉地,却也是一处闲云野鹤、清净自在的归处。

      沿着田垅步行一会,来到山脚下,抬头向上望去,山上树木密植,齐整苍翠。一条黄土碎石小路蜿蜿蜒蜒地在松树、柏树之间,朝着山上去。晴玥的腿有些发抖,只能由珠儿搀着,一步一步地向上爬。

      忽然,山路一转,树林中一处青灰色就清晰起来,棱角分明,双双而立,直视着描着黑漆的阴刻文字,从上而下,仿佛一柄钢刀刺进心里。不行,还是不行,如今亲眼见了,还是恨!还是恨!

      宁儿已控制不住,连哭带喊地跌撞而去,重重地扑倒在李奉先的坟前。晴玥听不到宁儿的哭声,只是从背后看着她,一身素白,娇小清瘦,扶着舅舅的坟头不住地抽泣颤抖,音容笑貌,恍如隔世,竟已然生死两隔。

      缓缓地拖着沉重的双腿,泪如雨下,晴玥并跪于宁儿身边,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晴玥不孝,如今才能到母亲、舅舅坟前好好哭一场。”

      宁儿闻声抬眼盯向晴玥,双目红肿,满眼愤恨,积压了许久的愤怒终于爆发出来,她猛地将晴玥推倒,小而有力的拳头就落在了晴玥的身上。众人见状要去拉,晴玥大声呵斥阻拦,“不要拉,让她出了这口气。”

      众人一时进退两难,宁儿哭得越发凶,手上的力道却是一下一下,越来越轻,渐渐停了手,只捧着脸大哭起来。晴玥也跟着她哭,又心疼她哭昏,努力挣扎着坐直了身子,伸过袖子要去擦她的泪。宁儿却不领情,猛得打掉晴玥的手,止住泪水直瞪着对方,赤红着眼瞪了半刻,“哇”得一声扑在晴玥怀里,又大哭了起来。

      这一举动让晴玥的眼泪如决了堤,搂着宁儿痛哭出来,“是姐姐没有用,姐姐对不起你,是姐姐的错,对不起你……”

      见二人这般,连旁边的男人都有些看不下去,红了眼眶,兰馨拿着帕子直抹泪,又难过又欣慰,这样可怜能怪谁?只怪生得命不好,老天不开眼啊。

      “快将眼泪收一收,好难得来了,还不快给家里人多烧些纸钱,让他们好好的走。”兰馨招手叫提来香烛纸钱,酒肉菜果,“你姐姐如今也聋了,再以后要好好的处,否则叫两位上人如何安心?”

      宁儿收了收泪,点点头,将晴玥也扶了起来。

      果品菜肴,酒盏食箸一应摆放齐整,晴玥恭敬跪在坟前,手持三支香在烛火上点燃,恭敬凄哀,正要拜下去,肩头却是一沉。低眉一扫,竟是一柄锋利冰冷的剑指着自己。

      心下一惊,转脸见宁儿已经吓得跌坐在了地上,脸色惨白,同样是一柄剑架在脖子上。猛地抬起头,就对上背后一双美眸,波澜不惊,没有一点表情。想要站起来,那人却是毫不客气,手上更用了力道,剑锋也贴得更紧,压得双膝发痛。

      晴玥冷笑一声,转而面向墓碑,高举三炷香,毕恭毕敬地拜了三拜,又将香在炉中插放好,才缓缓地站了起来。

      被晴玥的从容弄得有点措手不及,那人手上的剑也松了三分,脸上却浮出两分被人小瞧了的不甘,立刻又握紧了剑柄命令道,“跟我走!”

      “我听不见!”晴玥反而厉声呵斥对方。

      那人顿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聋了!聋了!”晴玥指着自己的耳朵高喊了几声,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你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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