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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五十六:私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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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率军北至彻彻儿山,遇到前来刺探军情的胡兵。二弟骁勇,单枪匹马战其首将孛林帖木儿,不过十几个回合,对方就败下阵来。擒了数十人不说,还往兀良哈秃城追了十几里,再战哈剌兀。可惜这哈剌兀奸猾,没能擒住。但也折损了他一路十几员精良骑兵,哈剌兀自己也负了重伤,恐怕三五个月是难有动静了。”
燕王妃钗服简常,正合目坐在酸枝木十字连方罗汉榻上,右手边搁着一个紫漆的雕镂镶理石的方炕几,几上的香炉里飘出缕缕淡淡的青烟。
“你父亲和弟弟都还安康吗?”
“回娘娘,父亲福泰安康,只是二弟……”
“他怎么了?!”王妃睁开眼,紧张地看着朱高炽。
莫名心中有些失落,朱高炽躬身道,“娘娘莫要担忧,不过是受了些皮肉伤,将养两日就好了。”
王妃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的性子太过倔强冲动,杀敌擒贼也是一味的争强好胜。偏偏王爷正因此钟爱于他,于此也更不加约束,总是任由他随心所欲、横冲直撞,总是叫我在后面担心受怕,不能心安。”
“娘娘且要心宽,王父爱护二弟,自然会多加保护。再者,这两年二弟的性子倒是比往时要沉稳得多,想来也不会太过莽撞大意。”
王妃苦笑一声,“说起沉稳,你是几个兄弟中最小心,最有谋虑的。只可惜,你不是领兵打仗的材料,否则让你跟在王爷身边,我就没有这么多担心惊怕了。”
“儿子惭愧。”朱高炽垂下头,室内不甚明亮的烛火中,他的脸掩在一片阴影下,看不清表情。
王妃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欠妥,轻咳了两声,捧起手边温热的茶盏,却没有喝,“那丫头安排妥帖了吗?下头都交代清楚了吗?”
“是,已经由蕊馨领着在西厢安排下了。那日同去的几个人都处置妥当了,兰馨那里我也已经交代了利害,不会再有人提起这件事情。只是,堵住嘴,堵不住心,想必日后后众人看她的心思还是要不同了。”
“哼。”王妃轻轻冷哼了一声,“不是下人待她的心思不同了,连我待她的心思恐怕也要与往日不同了。”
“所以,”朱高炽试探着,“太孙殿下对晴玥有些心思。”
“有些心思?”王妃蹙眉抿了一点温热的茶,眉头蹙得更深了,却没有叫人来换,“你也知道皇太孙的性子,素来都是严守克制,大婚之前,近身伺候是连宫女都不用的。除了太孙妃,也就是大婚后晋王妃送了两个人去了太子宫,再由太子妃添了两个宫女一并送去了。如今,居然犯得着在我们燕王府的庄子上拿刀持械,只为见一面,恐怕还是真的动了几分真情。”
“想来她也是在魏国公府被皇太孙瞧中的,倒是舅舅,竟没察觉,让徐凌玉搅成这番局面。”
“莫要小瞧你舅舅。”王妃似有些不满,缓缓道,“你舅舅为人正直不阿,即便心中了然,也绝不会借机以此献媚于太孙。更何况,他也不一定知晓。否则,他绝不会让润娘落得如此下场。”提起润娘,王妃的眼神不自主就柔暗了些。
“那二弟那边,娘娘是如何打算的呢?”
“哎……”长长叹了口气,王妃闭上眼扶额倚靠在炕几上,眉头深锁,“自己的儿子,又是这样直冲冲的脾气,做母亲的哪里能不知道?我原本是想随了他的心意的,好歹是润娘的和你舅舅的孩子,即使名分不正,也能如待兰馨一般待她,绝不会亏待。怎料想,我实在是太小看她了。”
“那依娘娘所言,太孙殿下会要了晴玥去?”
“要不要的还没有明话,但是我们府里肯定是不能留的了。如今太孙既安排了两个太医进府,暂且就这样让他们医着,若她造化好,能医治好了耳聋进宫伺候,也算是她几辈子的福气。”
“如此,娘娘是无意为二弟留着她了。”
“当然,否则我何必把他送回北平?”
“既然这样,或许我们应该更珍惜这个机会。”
王妃品读出一些意味儿,放下扶额的手,“你有什么想法?”
“倒是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儿子听说,晋王妃和太子妃送给皇太孙殿下的宫女,留了两个伺候太孙妃的日常,另外两个当即就拨去做针线了。儿子想”朱高炽顿了顿,“一个合心意的人,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啊。”
一席话明说暗藏,听得燕王妃陷入沉思,屋子里好一会都是静默。
“最近听蕊馨说起,李宁儿跟着兰馨很勤谨,伺候得也很用心。”
“是。”朱高炽的嘴角勾起一丝不冷不热的笑。
燕王妃缓缓地起身,走到朱高炽的面前,抬手抚了抚他的衣领,“儿啊,你是皇上亲封的燕王世子,就是你父王千秋之后唯一的继承人。我们燕王府的前途,就是你的前途。”王妃深深地看着儿子,“这世上的人都得要有个盼头,才能一日一日地熬下去。上到如我们一般的皇族宗亲,下到如蝼蚁般的奴婢下人,都是这个样,你懂吗?”
朱高炽眯着眼领会着燕王妃话中深意,微微颔首,“儿子明白。”
***
应天府辽王府。
朱植修长的手指端着一幅花开富贵纹的象牙箸,目光来来回回看了三遍,箸顶上镶嵌的如黄豆大的通透红宝石,映照在他的眼中,让朱植看起来像一只红眼的兔子,一只痛心疾首的兔子。
“这是去年暹罗的贡品,老爷子心情好赏了我两副。老子连摆在案子上供着都舍不得,她居然拿来吃面!关键是要用就拿出来用吧,她只给你用,却给老子用这个!”愤恨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冬青木烙花筷,朱植很受伤的把手里的象牙筷插进了朱允炆的阳春面里。
朱允炆正在博古柜前立身翻着一本古籍,闻言无奈地笑了笑,“当初是十五叔求着沉星姑娘来辽王府管家的,如今你招惹了她,她可不就要指着你的宝贝出气。”
“我惹她?”朱植面露不可思议,抄起筷子狠狠拌了拌自己的面,“这身家和性命两条,应天府的身家已经是都交给她了。这性命嘛,分为四份,一份为国,一份为皇上,一份为殿下,还有一份就给她了。我还要怎么倾心相付,才能不惹着她?”
笑摇了摇头搁下书,朱允炆在朱植旁落了坐,抽出象牙箸仔细端详了一番,“照十五叔的意思,以后还想连封地广宁的身家都交给她了?”说着将象牙箸搁在一边,认真地看着朱植,“十五叔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朱植正在挑面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年前的赐婚,要不是含山公主帮着十五叔在皇爷爷那里胡搅蛮缠了一番,十五叔是如何也逃不掉的。只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婚早晚都是要赐的,但是是谁都不会是她。”
朱植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
朱允炆接着说,“以她的身份,且不说做侍妾,他日有所出还要记入玉牒。就连做一个丫鬟婢子在身边,都要拎着脑袋小心谨慎。蜀王妃是如何薨的,想必十五叔还是记得的。”
二人之间是短暂的沉默,朱植轻轻的叹了口气,就笑了起来,笑得带点自嘲,“皇太孙殿下大侄子,您操心的实在太多了。无论是辽王妃也好,还是辽王侍妾也罢,更或者只是辽王府里的丫鬟,人家心里根本都没有那个意思。而我也没有丝毫想勉强她。”搅了搅已经有点糊掉的阳春面,朱植眼中露出一丝无奈的哀伤,“我知道,她肯留在这里,是为了皇太孙殿下你。毕竟,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太孙有能力帮她了。”
“她那是在妄想。”
“妄想也罢,理想也罢。”朱植三两口把面扒进嘴里,“只要还有一丁点儿的盼头,可不是还要卯足了劲去想,去等,去做。她是个钻牛角尖的疯子,我是个痴心不改的傻子,我看太孙殿下似乎也不比我们强到哪里去哟。”边说边敲了敲见底的面碗,看着朱允炆笑得意味深长。
把自己的阳春面推到朱植跟前,朱允炆笑问:“我是什么?”
“您当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寄托着老爷子殷殷期盼的皇太孙殿下啦!”
朱允炆只剩摇头叹息辽王没个正经了。
“说真的,皇太孙殿下。那个魏国公府的小丫头,你是怎么想的啊?这回面子给得够大了,本王还折损了一个埋在燕王府里的内线,怎么皇太孙亲自开口都请不动她到我府里来?难道是嫌我辽王府的庙门没有他燕王府的大?这小丫头如此高傲,严重摧毁了我为太孙殿下金屋藏娇的宏图霸业啊!”朱植忽然拉起朱允炆的手,露出无限同情的表情,“该不会是太孙殿下您自作多情了吧?看来,我们叔侄是同病相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