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陌地（已改） ...
-
众人无声地退出去了。
我突然有很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就像是随着海潮的鱼蟹，被水簇拥上了岸，就永远被留在了那里，等着太阳将我烤干，风吹化做齑粉，身体和沙融为一体，就终于回不去了，再没有人记得我——或许母亲会偶尔想起我吧？只是想到母亲那平淡的眼神，我的心又不可抑制地锐痛起来，我的眼泪安静地顺着脸颊滑下来，如果有什么是我来这里的好处，也许就是我可以尽情地流泪，母亲不会随时出现在我面前。
“你……是我的孽种……你可以替娘做点事吗？幻生……你长大了……”
我要替娘做点事……我长大了……
“乖孩子。”
乖孩子……
乖孩子就不能留在娘身边了。那么，我可不可以只做一个傻孩子？
“幻生，你其实很聪明。所以娘要你笨，可是现在，娘要的就是你的聪明，娘现在不需要你笨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
四周出奇得安静，静得仿佛寒冷都渗入我的骨髓，我抬头看看四周的环境，是间封闭的屋子，只有一扇门与外界连通，四壁是黑色的帐幔，一直垂到地上，分不清是白天夜晚，分外压抑，中间的白纱围簇的床就显得苍白而怖人仿佛一个祭台，而我，将是任人宰割的祭品；高矗的架子上是粗壮的白烛，将屋里照得透亮，转头看过来，忽然看见一个人影，我吓得跳起来，我以为屋里只有我一个人。看清了，是面镜子。瑟缩着捱到镜子前，我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模样，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干净整齐的袍子，就像……精心包装的礼物……自然，对一个礼物是无须抱太多感情的，母亲的笑脸显得那么妥帖而规矩，想来老鸨的失态却显得奇怪起来。
什么都是奇怪的，从昨天开始就不对劲了，也许，在更久以前，从我和母亲离开家乡时开始……也许……更久以前，大概是从母亲看见自己的亲人被一个个杀死时。母亲无数次惊恐得从梦中醒来，抓着我的手臂低泣，那样隐忍而愤恨，她的指节发白，死死地抠进我的皮肤……
上臂的陈伤是母亲所不知的，她醒来以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深深浅浅的知名和不知名的伤恐怕是我关于母亲唯一的记忆。
当我看见父亲时，我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幻儿长大了要娶什么样的新娘？”
“像娘那样的！”
“为什么呀？”
“娘漂亮！”
“漂亮是漂亮，可惜啊……难养，难伺候啊~~”
“为什么啊？”
“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我倒当初那李妈妈怎么舍得把她给我。”父亲看了母亲一眼，母亲正在十步外的凉亭里喝茶，他低声说，“她那张嘴，估计是快把她那艘画舫吃空了，那老鸨才急着把他塞给我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
“要不，你以为怎样？”
“我还以为是爹有本事呢？”
“你爹我的确很有本事啊~要不，这么多金主，那老鸨怎么偏生选上我呢！”
“恩，恩，爹也好漂亮！”
“你爹那叫风流倜傥。”
“哼，还风流倜傥呢，怎么进了画舫一个姑娘都没理你呢？”母亲的声音悠悠地传来。
我看看父亲，他神秘地对我一笑，凑近了说：“她当我不知道，你娘在我进去前就放话了‘这人是我的，你们谁也别跟我抢。’”
“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你爹啊！我当年那个……哎呦！”一抬眼，母亲把团扇丢了过来，抿这嘴，脸颊绯红，说不出的好看，“再叫你胡说八道！”
………………
我是笑着醒过来的，可一摸脸，全是泪。有时做梦清醒，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总有种说不出的烦闷。
又清醒些，发现屋里多了四五个人，端着水盆，衣什，早已静静地站在我身后好久了。
“你放心，王爷今晚在涟慕那儿过了，不会来传唤你了。”一个红衣的男子走过来，拿帕子帮我拭了拭汗，“瞧你吓得。”他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满目流光。
好久才反应过来，我不由地低了头，头顶传来笑声，“我美吗？”不由地又抬头，仔细端详他，想了一阵，点点头，他笑得更起劲了，好久才缓过来，伸手抚上我发烫的脸，“果然是个好有趣的家伙呢。你叫幻生？”
我点头。
“我叫菡蒴。记住了。”
我再点头。菡蒴又笑了，“睡了那么久，该饿了吧？”说着，招呼下人端来了点心。
我望着满桌的点心不知所措时，菡蒴已经拿起一块塞进我嘴里了，“吃。”我含糊地应了声，开始吃。奇怪啊，为什么会这么饿呢，还是点心太好吃了？
“你可真会睡，这都第三天了，王爷来看过你一次，见你睡着，没让人吵你，涟慕也来看过两次，嘱咐我看这你这懒猪。我正想你不会一直这么睡下去吧？你就醒了。”
啊？我睁大了眼看他。
“行了，我知道你的眼睛漂亮，可也不用这么盯着我看啊？我会不好意思的。”菡蒴笑着说着那些半真半假的话。“涟慕是你什么人啊？”
我摇头。
“要是非亲非故，他那么照顾你干吗？”
我继续摇头。
“行了，行了。”菡蒴扶住我的头，“再摇就真傻了。”他嗔道。
…………………………………………………………………………………………………………
当菡蒴将第九块糕点往我嘴里送时，我慌忙用手接下，道，“我吃饱了。”
“恩。”菡蒴应着，抱我上床，“睡了那么久，你一定睡不着了，我陪你说会儿话。”他替我掖了掖被子，自己也在旁边躺了下来。
“说什么好呢？”他扭动着身体，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轻瞟了我一眼，“知道那档子事吗？”
“什么？”
菡蒴了然地笑笑，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凑近我的耳朵，说了些话。我的脸腾地红了，不可置信地看他，他依旧笑着，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还没说完呢，你要不要听啊？”
我想了一阵，又凑了过去。
那夜，我们似乎聊到很晚，我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梦里迷迷糊糊听菡蒴讲着不可思议的事，只觉得，很安心……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陌地（已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