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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语切切背后劝妻 ...

  •   乾隆批阅折子时素来认真,只一会儿就浑若不见冰儿还坐在他面前一般。冰儿见他一会儿微哂,一会儿冷笑,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拿指甲在折子上深深浅浅地划着……突然,他停住了动作,望空发了会儿呆,又似看非看地瞧着冰儿,神色已然是凝重了起来,冰儿便知又有大事了,便探试地问:“怎么了?”

      “不干你的事。”乾隆有些焦躁地说,又想起什么似的看看冰儿,一个念头陡然上心,却觉得有些冒险,摇了摇头。冰儿何等精灵,凑上前问道:“是不是我能帮忙?”

      乾隆沉思了一会儿,换了颜色道:“是有个外面的差事,让你出去避避风头也好。”

      那边冰儿已是眉开眼笑,起身福了一福致谢:“阿玛,不管什么差事,只要让我离了这儿,我铁定把事办好!”

      “宫里这么点人你都绕不清楚,出了宫门还指着你办好差?”乾隆嗤之以鼻。

      “不见得!——”

      话未完,被乾隆打住了:“不管怎么着,等会儿先去给太后赔罪。吃了晚点就去。”

      “我不……”冰儿老大不乐意,身体摇了两摇撒娇,“怪丢人的。万一皇后也在,我还有脸面在么!”

      乾隆面上冷冷道:“认错是有脸面的事,怕什么!今儿能放得下这脸面,日后叫你办事朕才能放心。”

      “这与差我办事又有什么关联?我去健锐营时,不也是不通人事么?”

      “不一样。”乾隆却不肯多说,斜目看了看她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让你长长见识,也知道利害。”

      晚点后,太监递过宫妃们的绿头牌,乾隆摇手道:“叫去吧,今晚叫皇后来。”冰儿鼻子一哼,乾隆责备地瞟了她一眼,栉沐一下,便带冰儿去了太后住的“天然图画”。里头,皇后那拉氏正拭着泪向太后诉说着冰儿以往的种种不是和罪状,话里虽不明说,但隐隐已带上了对乾隆偏袒的不满:“……臣妾是小。五格格这样子,说出去知道的说是皇上对这民间女儿宽容,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室没有体制尊严了……”太后摇头微叹。正好乾隆走了进来,众嫔妃忙蹲身请安,皇后也忙拿手帕擦了泪,站起身来。这突然的宁静已让乾隆意识到了什么,他似乎未正视皇后一般,只泛泛地一抬手示意免礼,又打千儿给太后请安,就势问道:“皇额娘安好?冰儿今儿个不孝,惹您生气了,儿子已经狠狠骂过她了,这会儿带来给皇额娘赔罪来了。”

      太后淡淡道:“我倒罢了。只把皇后气得忒过分了!皇帝,五格格不懂礼仪规矩,也该有人多费心管些。我看了她几次,大礼上是不错,可细处就不对了。比如这笑,太大声,毫无忌讳似的;走路快得像风,坐着也是歪歪的,就是看着不端庄;有一次向小太监吩咐事体,就那么蹭蹬着门槛歪着,把帕子甩来甩去,成什么样!别说是堂堂的公主,就是中户人家的女孩儿也不至如此!还有……”太后把征询的眼光望望皇后那拉氏,皇后小声说:“还有上个月礼佛那次……”

      乾隆本就偏爱冰儿,更兼太后话里有指责自己管教不力的意思,见皇后发话,立刻认准了就是她在背后放野火,虽不好和太后怎样,心里的火却是一窜一窜的,瞥了皇后那拉氏一眼,微微赔笑道:“太后教训的是!儿子事忙,原是把冰儿交到承乾宫管教的,亦不料她如此狂悖无礼。虽不养育在儿子身边,不过‘养不教’总归是‘父之过’了……”

      太后怎么听不出乾隆话中言外之意,怕他们夫妻生分,忙打圆场道:“五格格是被你宠坏了,怨不得别人。皇后纵有心管教,也要冰儿听,她是倒过来顶撞,谁吃得消?皇后管得狠了,又要防着你心疼!”

      乾隆只好赔笑道:“太后教训得是!是儿子疏忽了。”

      太后轻叹道:“我也不是怪你。冰儿有她可怜的地方,我心底里一想起孝贤皇后,又怎能不疼她?!先你要打她,我就在想,这么重的板子,不要又像上次似的,伤得那么厉害可怎么好?纵是冰儿太不懂事得要教训,顶不过是戒尺打两下也就得了。你小时候没犯过错?先帝爷那样的严父,有没有拿大板子揍人?”说得乾隆也笑了起来。太后也是一笑,又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知道怎么疼她才好,不过女孩子最终还是要嫁的,更该为她的将来打算着才是。冰儿也及笄的年纪了,也长大成人了,皇帝也应预备着看选看选那些合适的男儿,为她指婚了。”

      乾隆怔了一会儿,一时却无暇想到,说道:“可不是。但冰儿是孝贤皇后嫡生女儿,将来的固伦公主,也不能随便找一家了事,总要让儿子仔细斟酌着。她如今这脾性又差,朕寻思着也要磨砺磨砺,经点事才知道谨慎。”顿了顿,乾隆又道,“冰儿早在外面跪着了,要不要叫她进来赔罪?”

      “叫进来!叫进来!”太后一叠连声地吩咐道,“她虽然无礼,究竟还是个孩子,真让你打了,我这会子不知道怎么悔呢!”

      “她生来该打!”乾隆终于露出了心底里的笑容,示意太监把冰儿叫了进来。冰儿虽犟,父亲的面子还是给的,加之顶撞太后只是迁怒,现在确有些后悔,因而做足了功讨太后的好,弄得太后转怒为喜,把冰儿揽到怀里,“心肝乖乖”地直叫,点着她的鼻子道:“你阿玛越是心里喜欢你,越是对你严格。如今你格外要仔细,别惹你老子生气,我这里还可以护着你,其他地方就鞭长莫及了,要是被捶了,倒是我白白心疼也无用。”

      冰儿故作老成地说道:“人都说我阿玛最疼我,其实才不是呢!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揍。唉……”夸张地叹息一口。

      太后指着她“喷”地笑了,乾隆虽也好气,但也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儿。皇后见冰儿直卖好儿,暗暗撇了撇嘴。

      ****************************************************************************

      晚上,乾隆寝宫内,皇后轻轻地为乾隆宽解外面大衣裳,乾隆伸手握住她的手:“别忙。朕有话问你。”

      皇后讪讪地松了手,低头道:“是不是冰儿说了什么?”

      “不是。”乾隆目光沉沉地看着皇后,终究没有追问,只道,“今天是你亲自动的手?”

      皇后知道乾隆心疼冰儿,犹豫了下还是不管不顾地说:“我实在气坏了,忍不住就打了她。”

      “怎么的?”

      “皇上应该也知道,就是她说我是故意找茬弄她,说我在恨她和皇上贬斥了我堂兄那舜阿。皇上明鉴,臣妾蒙皇上青眼,封为皇后,自视还没有施小巧整治别人的事情。那舜阿虽是我家人,可皇上法外开恩,饶他死罪,臣妾岂有再敢恼恨的道理?五格格这话一说,好像我满肚子坏水似的,意思里又是挑拨臣妾埋怨皇上。我气不过,叫韩嬷嬷去教训她,结果她一把把韩嬷嬷推得老远,跌得腰都扭了,还说谁敢教训她她就打死谁。我就上去扇了她一巴掌,问她是不是也要打死我,她虽然不敢还手,但指着我的鼻子骂了好多难听话!”皇后已是泪汪汪的:“皇上要是有气,您就罚我吧。”皇后身子一矮,跪在乾隆脚边。

      乾隆忙拉起她:“夫妻本是敌体,何苦这样?按说你做额娘的,教训孩子也是该当的,打一耳光也不算重责,朕能有什么气?不过冰儿是女孩儿,打脸总归不好,你说是么?”

      “皇上说的是,臣妾想左了。”皇后委委屈屈地说。

      乾隆温存笑道:“当面教子,背后劝妻。冰儿朕是当众责罚了,朕有话对你,你愿不愿意听?”

      皇后忙道:“皇上这话臣妾可不敢当。皇上有话教导臣妾,臣妾自是感激。”

      乾隆道:“坐下说。”扶皇后坐在炕上,微风轻拂,一边的烟霞纱幔徐徐飘动,拂到皇后脸上,皇后伸手挑开,眼角瞟见乾隆正定定地看自己,皇后含羞道:“皇上……”乾隆一笑,正视前方道:“冰儿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朕也明白,朕对她优容,也是看在她亲额娘的份儿上,觉着她吃了那么多苦,确实可怜,人说朕偏心于她,也是有的,希望把以前欠了她的,悉数补回来。她在外面这么多年,一身的毛病,有的已经改了,有的在改,有的也许还能改,有的怕是改不过来了,你要教她,有时候也要忍她。就想着她是你亲生的女儿,也不至于有什么大过节忍不下来。——你也有过一个女儿,是么?”

      皇后心里一酸,点点头。她的女儿,生下来几个月就殇了,只记得自己抱着那个粉妆玉琢、却不能再睁开眼睛牙牙学语的小婴儿时,亦是痛彻心腑的难过。后来,丧女之痛是淡了,自己却再难受孕,至今只是瞧着其他嫔妃可劲儿地大着肚子,一副骄傲的样子。

      乾隆轻轻一揽皇后的肩膀,皇后觉得浑身一暖,乾隆身上淡淡的沉香味道若隐若现地钻进心里,她不由自主地把头靠了过去。乾隆却是正儿八经的声音:“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不要打扰到太后,冰儿太过了,你叫人告诉朕,朕来治她,好么?”皇后一愣,没奈何地点点头。

      乾隆满意地一笑,轻轻把皇后放在床上,鼻息微微,皇后心里一荡,却听乾隆又道:“不知是不是我朝的气数,少有皇后之子能继承大统的,早先孝贤皇后的两个孩子,真真是王子阿哥中出类拔萃的尖儿,却都是没福,生生断送了。唉。”皇后心里是难言的不快,又无法回话,许久方道:“我没这个想头,只是宫里的女人,都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心里不至于空落落的。”

      水红色的纱幔层层叠叠,微风来时流水般泻动,下摆的刺绣是祥龙瑞凤,金艳艳的在茕茕的灯光下闪动着暗暗的光华。寝宫一角的博山炉里燃着的最后一息百合香熄灭了最后一点火星儿,幽幽的百合清香还在不断地散发开来……

      早上,乾隆“叫起 ”。皇后伺候完乾隆洗漱巾栉,一个人坐在妆奁前发愣,韩嬷嬷端着一盏冰糖燕窝含笑前来,请了安后笑吟吟道:“燕窝,皇后慢慢进。要不要其他点心?”皇后摇摇头,出了会儿神,挥手叫身边的宫女到外边伺候。韩嬷嬷知道她有话要说,心里一沉:“怎么?昨晚上……”

      “昨晚上没什么。”皇后懒懒的,“但我也觉出他不高兴。”

      “怎么了?是哪儿不高兴?”

      “说不清。夫妻这些年,感觉的出。许是为冰儿。”

      “这贼丫头!”韩嬷嬷不由要骂,“昨儿个把主子还有太后气得那样!万岁爷也是心软,若敲她几板子,估计下次就长记性了。”

      “别说了。”皇后有些焦躁,“这丫头背后的靠山可是过去了的孝贤皇后!惹不起,我们以后就躲罢!”

      韩嬷嬷虽然不敢反驳,忍了又忍还是要说:“皇后你是好脾气,我看她那张狂样子就不惯!得空还是要常和皇上说说,不说,皇上自然偏听偏信她的话。你看这次,皇上明面儿上说要打要罚的,其实一下都舍不得责打,做张做智地净是给外人看罢了,生生把这丫头宠坏了!”

      皇后冷笑道:“说有什么用!咱们皇上,自己就是做戏做得好极了的!养心殿的首领张玉柱,以前谁不说大得圣眷的!后宫里位置低些的宫嫔不还在可劲儿讨好他!那日这丫头起头挑衅,自己什么事没有,拍拍屁股就走了。倒害得张玉柱痛受责打,开革了职位,只在掖庭里当闲差。这不算是万岁爷偏袒溺爱,什么算得上?昨晚上倒是他和我说了半天,没一句我听了心里舒服的,竟是在警告我不要随便管他女儿了,夫妻间生分到这个程度,真叫作孽!”皇后愈是心里伤悲,面上愈是显得刚硬,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是咬牙切齿的恨。韩嬷嬷心里也难过,把燕窝推到皇后面前:“你自己身子骨要紧,犯不着为这个贼丫头气坏了自个儿。”皇后苦笑,回头看看韩嬷嬷,关心地问:“你的腰好点没?”

      韩嬷嬷忙道:“没什么大要紧的,晚上敷过膏药了。就是昨晚没睡好,不知道那些小蹄子会不会伺候主子。”

      皇后笑道:“你就是劳碌命!”韩嬷嬷也笑:“为主子娘娘劳碌,也是福分。”说毕便为皇后梳头。皇后那拉氏长得一头好青丝,又黑又密又亮,绾成两把头时都不用加假发,燕尾梳好,韩嬷嬷比着皇后那身明黄的缎袍,选了点翠的钿子,细细的米珠流苏垂在光洁的额前,皇后却无暇顾及,凑近镜子看着自己的下眼睑道:“你看看这里是不是长了些皱纹?”

      韩嬷嬷自然也知主子青春已逝,心里不由涌起些悲酸来,陪着笑道:“主子看走眼了。”

      皇后怅然良久,却付之一笑:“怕什么呢,谁没有老了的时候?‘红颜未老恩先断’,我这里老去而恩断,也不算亏本。”百无聊赖拨弄着首饰匣里一枝珠花,自嘲地笑了两声又道:“我对皇上的用心,只有我自己知道:寻常御用的针线,原先都不肯假手他人,必要亲力亲为才觉得放心,可皇上身上挂的,永远是孝贤皇后做的燧囊;我乌喇那拉家也是最早从龙的大姓,可皇上信任的,永远是孝贤皇后的弟弟;他有那许多儿女,可他最真心顾惜疼爱的,永远是孝贤皇后的子女……你看如今的富察氏家和我们乌喇那拉氏家,有眼睛的都瞧得出什么是天上地下!说起来富察氏已经死了,我乌喇那拉氏还是活的!”

      韩嬷嬷道:“主子可知,如今皇上最在乎什么?”

      “什么?”

      “皇上要当圣君,家事国事都要圣明。”韩嬷嬷道,“内里,少不得琴瑟和谐,这和谐,是做给外头瞧的。娘娘是后宫之主,何苦自伤自轻?纵用点手段,皇上还能废后不成?他不想千古明君的帽子了?倒是娘娘早生皇子,培植自己的势力才是首位。皇后有子,便是嫡子,随皇上怎么说道,他也不可能不用心栽培。那些小的,有何可怖?外头傅恒夫人那码子事,更是娘娘的把柄。换做这么想,娘娘心里可好过些?”

      皇后听得怔怔的,原有些失神的眸子又焕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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