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8、闻邸报阿逆身死 ...

  •   双宿双飞的深情厚义,让难中的两个人,苦中有乐,只盼岁月静好,哪怕穷困,亦有着绵绵的盼头。

      秋季晚间,天很快就暗了,油灯比蜡烛便宜得多,但克算着油钱,若是放开来点灯,花销也不小,所以洗漱完毕,英祥摸了摸怀里的书,还是放在枕边而已,自嘲道:“此时节最不好:囊萤吧,没有萤火虫捉;映雪吧,天又没有下雪。只好饱饱地睡觉了。”翻身进了被子,被被子一冰,打了个寒战,焐了一会儿,觉得被子里暖和了,才叫冰儿进来睡。他等冰儿躺下,突然小孩子似的嘟起嘴凑到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闻着她身上的淡淡香气,又拱到她怀里乱啃了一阵道:“我妒忌死咱们孩子了,日后他生出来,天天可以凑在温柔乡中,也没有人说他昏庸。”

      冰儿给他闹得笑起来,圆圆肚子挺在他身上道:“儿子你看你爹的德性!以后咱们有奶吃,就不给他!”

      英祥抬起脸,小窗里透过的淡黄色月光反射在他的眼睛中,眉眼弯弯带着笑意,似有委屈般的“嗯”了一声,又反过来安慰冰儿道:“没事,快了,过了年就该生了,生了以后再等一个月,横竖不过四个多月,你还是我的。”

      “我一直是你的。”冰儿努力把温软的身子又往他身上贴了贴,听到他轻微的抽气声,便把手也探下去,轻声道,“我帮你?”

      英祥正是干柴烈火般的年纪,力役做得久了,身子骨强劲,血也热些,每每与美同床却不能沾惹,他又不是柳下惠,哪能够坐怀不乱?!因而任那柔软温暖的手伸过来搓弄,不言声算是默认了。没想到没来几下,那竹床便唱歌似的响起来,两个人都停顿下来不敢动,顿了一会儿,俱是“噗嗤”一声笑,一个压低声音道:“怎么办?”另一个叹气说:“那算了吧?”

      “你还怕羞不成?”

      “就你不羞!”英祥轻轻拧了她的肉一把,“我自己想法子吧。”

      冰儿见他背过身去,故意双臂缠过去抱紧了他的背,把气息吹在他的后颈和耳垂边,几下英祥就告饶道:“姑奶奶,你饶了我吧!”反手摸摸那大大的肚皮又说:“再惹我,我该起床抹一把凉水了。”冰儿“嘿嘿”地轻声嘲笑着,又在他耳朵眼儿里吹了一口热气。英祥急了,翻身在她屁股上肉最厚实的地方“啪啪啪”拍了好几下,压低了恨声道:“坏东西!尽淘气!怪不得你们老爷子当年要揍你!”那床哪经得起这个!嘹亮地“吱呀”几声怪响。

      与此同时,隔一堵土墙的隔壁人家,竹床的响声也开始了,不过传过来的不是欢声,而是沉闷的敲击声,俄而又是女子压抑的哭泣声。响了好一阵,声音才停歇下来,一个男子怒声道:“滚一边去!下次再敢,老子打烂你的皮!”接着传来听不分明的女子嘟囔声和哽咽声,然后又是响亮的抽打皮肉的声音,那女子“啊——”一声叫唤,嘟囔声没有了,哽咽声也更加压抑,终于抽抽搭搭止息了。此时,那男子才怏怏道:“臭蹄子!三天不打,净给我丢人!你若篱笆扎得牢,哪里有野狗钻得进来?!怪道老人家都说婆娘不打要偷人……”

      冰儿吐吐舌头道:“好野蛮!竟然在打老婆!”伸手一戳英祥的额头:“就跟你似的!”

      ****************************************************************************

      那厢床头打架床尾和,终于烟消云散,归于平静。冰儿捧着肚子一直睡不大好,听着英祥平静而有节奏的呼吸声,终于感觉眼前一阵迷蒙,睡了过去。不知是不是先笑闹得太过,虽是睡着,脑子里一直胡乱地做着梦。

      眼前一时是京城的圆明园,一时是陕西的凤凰山,一时是盛京的小树林,一时又是广袤的科尔沁大草原,冰儿迷迷瞪瞪不知所踪,突然谁在身后轻拍了她肩膀一下,回头时却只见如鹰般锐利的双目,含笑凝睇望着自己。

      “怎么是你……”冰儿觉得自己的声音虚弱无力,和她的身体一样,极力想动,却魇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那人的眼睛中流出柔和的光彩,声音亦是低低柔柔如风吹在耳畔一般:“我特地来找你。”

      “如今来找我又算什么?”

      “找你,想要你跟我走。”

      冰儿只觉得心酸,别转眼睛不去看那双炽烈的眸子:“上天注定,我们没有缘分。”

      那人却抬手轻捏她的下颚,冰儿只觉得耳轮上传来他呼吸的湿热:“我出生时哭声嘹亮,一身都是母亲的血,老人们都说,这是上天注定我这一辈子要过血雨腥风的日子……上天注定,我们相遇,岂是没有缘分么?我不信!我错过了当时,难道还要错过今后?”

      冰儿别过头,却甩不开他的手,只好哀求地望着他道:“曾经错过了,也不必去说它。若是曾经可以重来一遍,你我也未必能在一起。何况今日我已经嫁给了别人。若是有来世,我们或许才可重新结缘。”

      “就算今日你在英祥身边,你也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冰儿惊惧抬眼望他,忽见他眼眦尽流出血般的泪出来,不觉恐怖万分,张大嘴叫又叫不出来。见他的手来揽自己的腰,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气力,猛地把他推开,只听得耳边一声大叫:“哎哟!”突然觉得身子直往下一坠,仿佛万丈深渊亦不如此番下坠得厉害,不知要坠落到什么地方去,心里一急,一身汗都要出来,眼睛睁开方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噩梦。

      英祥被冰儿用力推到地上,揉着后腰站起来,苦笑着说:“你的睡品一向还好,今晚上是做了噩梦还是怎么的?把我又踢又打的,还说胡话怪叫。……哎哟我这腰……”

      冰儿怔了怔,忙挺着肚子翻身坐起,又趿拉着鞋下床扶着英祥坐在床上,帮他揉了半天。英祥见她神色凝重,还带点惧怕的样子,握住她的手道:“怎么了?一个梦,至于吓得这样?梦见谁了?”

      冰儿自失地一笑:“一个故人。”

      “你阿玛?”

      冰儿摇摇头。

      “你那慕容哥哥?”

      冰儿怔了怔,抬眼望望英祥,嘴里吐出五个字:“阿睦尔撒纳。”

      “他?”英祥睁大着眼睛,似觉不可思议般,好一会儿勉强笑道,“你怎么会梦见他?别多想了,好好睡吧。”

      早上起来,英祥的精神似乎有些疲惫,冰儿歉疚道:“是我不好,不该提他。你是不是后来没有睡好?”

      英祥后半夜既是腰疼,又是心里思绪杂乱,确实迷迷糊糊没有睡好,但见冰儿有些自责也有些伤怀的神色,反过来安慰说:“没事的,做梦么,哪晓得自己会梦见什么?如今,别说阿睦尔撒纳,就是慕容业,也于我是浮云罢了。”匆匆吃了早饭,拿起门后的扁担,继续去接活计。

      没想到这天腰一直酸酸的使不上劲,寻思着大概有些闪着了,需得好好歇两天才能干得了活儿,不然落下病根反为不美。他心里不由有些怏怏不乐,又犯愁今日挣不到钱,家用就会紧张一分。漫无目的在码头上踱了一会儿,英祥见一家船主正在船上跳脚,好奇看过去,只听船主道:“该死该死!这里的账目全部错了!还得回店里重新写才行。真是误事!”

      英祥上前道:“我会写。”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随便就开了这个口,不料对船主而言这句话不啻于雪中送炭,虽则有些将信将疑,还是将英祥招呼到船上,拿了两张纸一支笔,又叫小伙计取了墨盒,道:“你先写几个字我看看。”英祥提起笔,转头问:“写什么?”船主随便说了些账目,见英祥想都不必想,挥毫而就,无一个错字,倒有一笔好字!船主乐滋滋说:“好了好了!不必打回头了!”取来新的账册纸,指点英祥一一重新写好了账目。

      这真是意外的收获,只花了不过半个多时辰写了几页账册,便赚了六十文大钱,虽则比平时卖劳力要少些,可毕竟轻松啊!英祥心头一喜,问:“主家,那你可要个给你写字记账的伙计?”

      船主尴尬笑笑道:“我店里倒有这样的先生。今日临时麻烦你而已,再养一个人似无必要了。——不过,我身边同行朋友,若是有需要记账的,我再来找你。”英祥有些失望,但也生了一些希望,点点头应下了,说:“谢谢主家!我日常都在这一路做活儿,要是有机会,要谢谢你挑我!”

      船主颇喜英祥的彬彬有礼会说话,见日头高了,自己这里要吃午饭,干脆又留了饭,临了把几样没吃掉的肉菜拿荷叶包给英祥道:“带回去吃!我们马上上路了,这些没拿重油盐收过,放不住的。”

      这样一片好意,让英祥心情陡然好了起来,谢过了船主下了船。他寻思着,今日腰疼,无法做活,好在也赚了两个钱,还得了一些菜,既然难得闲暇,也就放松一下,便去了城隍庙上次喝酒的地方。

      挣到一点钱,花上四枚在喝点小酒上,听听其他酒客扯闲篇,也是很快意的事。这次听到的消息竟然真的关乎阿睦尔撒纳,英祥听酒肆里几个“长衫”谈论准噶尔用兵的前后始末谈得眉飞色舞又似是而非,心里竟有说不出的惊诧:倒不是为他们前面的那些用兵之道,而是阿睦尔撒纳的消息确确实实来自朝廷的邸报,这次再无谬误了。

      他与阿睦尔撒纳,关系真是一言难尽:既算是曾经的情敌,又有同席喝酒的交情;既算是敌人,却也隐隐有些惺惺相惜。若是在战场上,自然阿睦尔撒纳算是个二心的“逆贼”,可其人音容笑貌,与人交谈时的挥洒恳切,让与之有接触的人都恨不起来他。所以蒙古王公们有那许多与之相交甚欢,额琳沁为之送掉了性命,色布腾为之差点也掉了脑袋,英祥自己亦是莫名其妙败坏在他身上。英祥捧着酒碗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把那寡淡的酒汁一饮而尽,匆匆回家报告消息。

      冰儿正歪在竹床上休息,见他回来得早,忙问道:“今天腰可还好?”

      英祥道:“还好。我有个消息,你听到了别……”

      “怎么?你遇到了什么事?”

      “不是我。“英祥犹豫了下道,“我在酒肆里听他们谈论新出的邸报,是关于我们都熟识的一个人。”

      “谁呢?邸报上无非官员升迁黜降,如今与我们什么相干?”

      “确实没有什么相干。”英祥道,“不过我想你会想知道的。说是阿睦尔撒纳这个逆贼拿到了!”

      冰儿不由有些关心,翻身坐在床沿上问:“拿到了?活捉?”

      “不,之前他一直央着西伯利亚的总督庇护,后来死在罗刹国的托博尔斯克,说一身褴褛,胡子拉碴,瘦得不像,发了一身痘子(天花),溃烂得只是吓人,一点都没有当年双亲王的威仪——本来也就是一个跳梁小丑么!罗刹国见人死了,也无利可图,就把尸首交还过来。”

      冰儿心里倒有些不忿,她与阿睦尔撒纳虽没有缘分,却不厌他,犹记得他眉眼幽深,看自己时便似看到了心窝子里,让她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哥哥慕容业的模样,哪怕知道他是父亲的敌人,也是国家的罪人,可除却那些过于理智的“说法”,自己心里还隐隐残存着对他的好感和说不上为什么的眷恋之意。

      英祥察她颜色,虽则沉静,嘴角微微撇着,他心里飘过一丝酸意,不过也很快吹散了,微微笑着说:“我也是经了那事才晓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福分不到,刻意求的也求不着,譬如阿睦尔撒纳一心想要准噶尔,但皇上心里,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他今天这个下场也是自找,还落了个‘准噶尔的吴三桂’的诨名。还不如像我如今这样安贫乐道,说不定也是惜福的本分!”

      冰儿见他说得颇为厚道,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你也别犯醋味。他不过是你我熟识的一个故人,如今倏忽听说好好一个人居然没了,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英祥揽着她说:“我何尝不是。阿睦尔撒纳其实也算得上是个英雄,只是玩弄手段太过,与皇上作对、与我大清作对,岂不是以卵击石?可惜了他新娶的哈萨克汗的公主,陪着他风尘仆仆、四处飘萍,结果还是一场空。”冰儿偎依在他怀中道:“若是当年我嫁给了他,不知又会是怎样的结果?”英祥撇过脸定睛瞧她神色,俄尔哂道:“你是怎样的结果我不知道。不过我的结果肯定是饱受相思之苦,再无琴瑟相调的指望了。”

      “你就骗我罢!”冰儿在他怀里扭一扭身子。英祥越发搂紧了她:“想想阿睦尔撒纳最后的日子,只怕亦不出‘贫贱流离’四个字。西伯利亚那个地方,恶劣较宁古塔更甚,又是罗刹国奇货可居的阶下囚,我不信阿睦尔撒纳全不后悔当年——也只怪他不知收敛,不懂得盈极则亏的道理。‘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其实我和古人比起来,今日还算是足意的。我们虽然做了贫贱夫妻,但是还不到牛衣对泣的程度,我坚信,咱们的日子能够一天天好起来。我这双手,不能让你锦衣玉食,也当让你呷饱粗茶淡饭,决不让你和孩子挨饿!”

      冰儿心里一阵感动,乖乖在他怀里点点头,心里也忽而生出无数期许来。

      第二日早上她醒来,英祥又去做工了,锅里是余温尚在的热粥,桌上面盆里是放得微凉的洗脸水。冰儿心头一暖,又看到洗脸盆下面压着一张粗糙的纸片,大约是他为别人写信、写账多下来的,上面用淡黑色的墨汁,用他素来工整雅致的字迹录着两首诗:

      “风萍飘尽更漏长,跬步一行一踉跄。去岁仍谓谢家树,今朝忽做负荷郎。无歌把酒和汗饮,是处销形与诗亡。竞过千帆沉谁料,一番风雨黜轩昂。”

      “曾执素手如玉藕,肮脏消磨如此瘦。为教青山共埋骨,肯将苦海同渡舟。锦瑟弦音空寂寞,泥途烈焰铸春秋。洗罢尘埃思往事,秣陵春后无人游。”(1)

      冰儿虽然读着还有些半懂不懂,但并不妨碍她心酸而欣慰的泪水一滴滴落了下来。

  • 作者有话要说:  (1)两首诗俺编的,平仄问题严重,大家假装没看见吧。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