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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结邻妇惹是生非 ...

  •   吃罢早饭,见太阳晴好,冰儿把被褥捧到外头晾晒,她行走已经有些艰难,也担心肚子里胎儿的安全,动作总是尽量放轻放慢,显得很是笨拙。邻家妇人见她不便,二话没说上前来帮忙,冰儿诚心谢道:“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那妇人一副伉爽的神色,笑道:“小事一桩!你我邻里,生来是该互相帮忙才是的。”仔细打量了两眼冰儿,笑得更欢脱:“大家都说我们院子里来了个极俊俏的堂客,我一直没有好好瞧瞧你,今日瞧了,果然是的!”拉起冰儿洁白修长的手,“啧啧”赞叹道:“真是!我还没见过这么娇嫩的手呢!”

      冰儿颇有警惕心,不动声色抽出手,也端详了一下眼前人:大圆脸,丰满得显得有些发胖,鼻子嘴都长得粗糙,唯有一双眼睛,双眼箍下含着一汪水似的,瞟过来时带着含嗔的笑意,让人心不由一跳。冰儿带着仪节性的笑容问道:“姐姐住在哪一间?”

      那妇人指了指,冰儿一瞧,不正是自己隔壁那家?日日都有意无意能听到壁角的!她暗道惭愧,来了这许久,自己还习惯性地不大爱出门,果然是富贵威严的生活过惯了!不过想到晚来这邻家的夫妇俩或是欢爱、或是打架的种种情形,觉得有些忍俊不禁,硬是忍着笑意肃容道:“原来是隔壁隔的邻居!”那妇人说:“可不是!你婆家姓博,娘家姓什么?”

      冰儿忖忖说:“姓金。”

      “外地来的?”

      “嗯。直隶来的。”冰儿把和英祥早套好的话说了一遍,“家里灾荒,不得已逃难到这里。”

      “我瞧你倒像大户人家的奶奶!”那妇人爽朗笑道,又瞧她一双天足,才困惑地摇摇头说,“不过大户人家的奶奶,倒没有不缠脚的。”

      两人既聊开了,不妨一边做事一边随便说说话,那妇人夫家姓陈,随常在县城里一些中户、大户里走动,有时帮帮佣,有时也拉拉纤,还会收小抱腰(1)。冰儿一听,这不是“三姑六婆”的行当?她与之接触极少,只知道以前在王府,福晋是不大肯让这类人进门的,都道是名声不好,不许家中妇女沾惹。不过再想想自己现在,也不过一个贫妇,没有瞧不起人家的资格,然而自然存着些警惕,话里也颇为收敛。

      这陈氏毕竟是常年在外头混的女人,说起闲话来半日都不带停的,那双眼睛眨啊眨的,妩媚得紧。站得久了,她忍不住要坐坐,随意坐在青石凳子上,突然脸色一变,直跳了起来。冰儿想起晚来他们隔壁的异动,联想起来不由又想笑。陈氏倒不怎么怕羞,嘴里“杀千刀!笃棺材!”地骂了几句,揉揉臀部不敢再坐,极为自然地说:“昨日他又发疯,打得老娘半死!”

      冰儿道:“若是伤得厉害,还得用些药才好!”

      陈氏道:“说是鸡蛋清去青紫,不过有那个闲钱糟蹋鸡蛋,还不如熬两天就罢了。”

      冰儿笑道:“韭菜捣烂敷,或是葱白捣烂敷,都很快消退肿痛的,也不费钱。再不然绿豆磨了细粉,拿水调了也有用。”

      陈氏那双既亮且活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笑道:“如此,我回去倒要试试!”又凑过来问:“你会医啊?”

      冰儿矜持道:“略通一点。”

      陈氏若有所思点点头说:“这倒好得很!我走过几户人家,太太奶奶们有些不好启齿的病,羞于叫郎中看,都问我哪里有好药婆,你若真有些验方,或是会诊脉,倒能赚他个几文零花。啥时候我带你走。”

      那自己岂不也加入了“三姑六婆”的行当,冰儿张着嘴不知是不是该答应,陈氏已然笑道:“傻妹子!里头门道多呢!挣钱的法子有的是!你只管跟我走,我包教得你会会的!”

      果然,不过两天,陈氏就神秘兮兮地来敲门了:“县里王财主家的少奶奶,前次小产后调养不佳,有些下漏的毛病,你会不会看?人家请了几个郎中都不顶用,病急乱投医,只要会治,答应给两百个钱的诊费呢!你要是有熟识的药铺,连档起来可以好好赚他一笔!”

      冰儿见家里简陋的样子,又想起自己马上要生,英祥虽说现在天天能带钱回来,但万一遇到个三灾六病的,岂不是吃了今天没有明天?自己现在大肚子,若有人想劫色,也会忌讳,倒不妨出去跑跑,也是多一条挣钱的路子。她素来大胆,又不怯场,当下换了衣裳就跟着陈氏走了。

      到了王财主家,给少奶奶诊了脉,也没啥大妨碍,不过没有连档的药铺,开了方子出来,人家还有些将信将疑,只肯给了五十个钱就打发走了。冰儿心道虽然钱少,但自己也未曾怎么费事,也还挺欢喜的。过了几日,王家少奶奶又唤她去复诊,说用了方子才不过五七天,下漏的毛病明显好了,此外还有些妇科的毛病,请一总再瞧瞧。这次的诊金一下给到了一百文,不仅如此,恢复了健康的少奶奶心情愉悦,把自己不怎么穿的衣裳,并一些小孩的衣服一并打包送给了冰儿,又留了饭。席间,王少奶奶感叹道:“我这个毛病,郎中、药婆,也不知道请了多少!不管用不说,净坑我的钱!今儿叫用人参,明儿又是当归,吃下去都有好几斤!可如同泼在石头上一样,糟蹋死了!还是你实在,药到病除!”

      冰儿笑道:“我原先读过一些医书,不过还从未做过药婆。其实医理贵在对症,少奶奶现在是个阴虚的症状,一味地加补药,哪里受得住!”

      少奶奶心悦诚服地点头说:“可不是么!以后我这里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请你来好不好?我看你人也端庄大方,也瞧着正气,不像他们似的一脸鬼鬼祟祟的死相!”

      冰儿的名声渐渐传开,一些县里大户人家的妇女们要瞧病,都晓得有这么个新来的大肚子药婆,争着请过去。冰儿虽则有些辛苦,心里倒很欢喜,一日和英祥笑道:“你看看,你每日家那么辛苦,挣的也不过和我差不多。还不如我养你好了。”

      英祥笑着拧了她脸颊一把:“我如今是‘英俊沉下僚’,不过还轮得着你来揶揄我了?”他见冰儿“咯咯”笑着,把头藏到自己怀里,搂着她正色道,“不过,陈氏等这些三姑六婆心思太过活络,光挑你挣钱,我总觉得她好心得过了头。人家说‘丑妻是宝’,你这么漂亮,我心里其实真有些担心呢!”

      “放心!”冰儿笑道,“我闯荡江湖也好些年头,什么人没有见过!”

      英祥说:“这话虽然是。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以前在御前,人家虽不敢作弄我,但我瞧见那些富贵人家间的倾轧也真是不少呢!小心为上吧!”

      两个人正在吃饭时,门扉被轻轻敲了几下,英祥起身开了门,见邻居陈氏正倚着门框站着,见英祥时不由站直了身子,闪闪眼睛望望他,突地一笑,也不理睬,朝里间的冰儿朗声道:“我可闻见了,在吃什么好的?我挑你这条挣钱的路子,你也不谢谢我?”自说自话就进了门,风摆杨柳一般扭着那有些粗的后腰进了房子。

      英祥和这样的妇人接触得极少,见她这样,先是愣了愣,再是无奈地笑了笑,随着进了门。冰儿起身让道:“可巧!我们也才吃呢!你不嫌弃,坐下来一起用点?”

      陈氏闻了闻,说:“香呢!拿汤骨熬的萝卜?”她倒是一点不怯,坐下来一副“等饭”的模样。冰儿拿来一副碗筷,又盛了一碗米饭,笑道:“只拿一顿饭来谢你,倒是我们过意不去呢!”

      陈氏笑道:“那我就来多吃两回!”那双眼睛瞥见英祥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眼睛在他脸上一勾,笑道:“咦?你不过来坐?咱们这种人家还讲究什么?又不是那些读书的大户,又是不同席,又是不同坐什么的!”

      英祥无奈,掇张凳子靠着冰儿那边坐着,嘴里客气一下说:“我们自然不是读书的大户人家,你别见笑!菜不好,你不要嫌弃,多吃些!我要代拙荆谢谢你呢!”

      陈氏“噗嗤”一声,似乎要把嘴里的汤都给笑喷出来一般,水汪汪的眼睛又在英祥脸上一绕:“‘拙荆’?我只在卢乡绅家听到过这种文绉绉的说法!”大方落落吃了一会儿,转脸对冰儿道:“我吃得差点忘了!明儿个我就是要到卢家帮佣,恰好他们家三奶奶身子骨有些劳乏,想请人瞧瞧脉息,你好好去敲她一笔,她们家有的是钱!在兰溪城里比县太爷还威风三分呢!”

      她吃完了饭,没事人一样掏块手绢擦擦嘴,倚着椅背四处打量一番,见天色暗了下来,才告辞说:“我该走了,不然家里那个死鬼又该找我的麻烦了!”她又瞄了英祥一眼,妩媚一笑,挥挥手帕又一次说:“我走了啊。”英祥听她的意思是等人来送,忖着冰儿此刻有孕不便,只好自己相送,到了门口,陈氏故意吃惊打怪地在英祥胳膊上捏了一下:“啊呀,这么冷的天,你穿得不多嘛!”又见他袖口有点绽线,轻声道:“啥时候我给你缝下?”

      英祥不动声色抽开手,笑道:“多谢你的照应了!”

      陈氏低头垂眼一笑,终于抬头一瞟低声说:“小兄弟,我也愿意照应你……”

      “多谢了!”英祥神色平淡,语气峻然,见陈氏走了两步还欲回头看自己,干脆转身带上了门。

      回到屋里,冰儿略含醋意道:“怎么样,这个陈氏够妩媚吧?”

      英祥上前点点她的脑袋道:“还不是你惹过来的!”又说:“长得那样,也来跟我卖弄风情!她还不如……”

      “还不如蓝秋水清秀是不是?”冰儿边拾掇碗筷边说,“不过,你这阵正好无处泻火,不漂亮怕什么!好女人赖女人,下头还不是一样?你看她眉梢眼角,都是恨不得把你吞下去的神色。”她伸手报复似的在英祥长着硬实肌肉的胳膊上掐了一把。英祥笑着坐在她身边,抚抚她的脸蛋说:“你还是不放心我!这样的女人,别说我根本无心,就是有心也不敢沾染。倒是你也小心她些!虽然现在妊娠,但若是落了贼人的眼,也不知将来会出什么事情。现在咱们这个境地,让你大家奶奶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做不到,不过也是小心为上吧!”

      *******************************************************************************

      第二日大早,陈氏就来找冰儿,说是一起去卢家帮忙。陈氏是一双小脚,不大走得动远路,于是英祥出门给她们一人唤了一顶便宜的滑竿,吩咐轿夫小心伺候,送她们到城里最富贵的卢家去。

      此时已经到了初冬,天气渐渐寒冷起来,南方的气候虽然不像北方一样动辄冰封千里,雪大如席,但是南方空气中湿气重,冷得阴寒,也是很难耐的。滑竿上头没有遮风的罩子,虽则这天霞光满天,但早上时有风,两个人在滑竿上吹得瑟瑟发抖。好容易到了卢家门口,正门是黑油大门,两个门房坐在条凳上缩着脖子搓着手。她们俩却只能走旁边的小角门,亦是黑油刷的,在正门口还不觉得门面有多大,到了角门那条路上才能看见屋子进深极长,里头铺排气派,还带个小花园。

      陈氏咋舌道:“我上次到卢家,是去他们在郊外的别墅,没想到这里头也这么气派!”又劝慰冰儿道:“你别怕!虽是有钱人家,也不会吃人!”

      冰儿根本没有畏怯之意,笑笑不答话。

      门里出来两个三十多岁的妈子,穿着绸子面儿的棉袄,鼻孔朝天的样子说:“三奶奶说先去她的院子里,这两天要进腊月了,忙得很!谁是来帮着翻修皮袄的?谁是来给三奶奶请平安脉的?”

      陈氏忙上前应了,两个妈子审贼似的打量了她们俩一会儿,点点头走在前头,还不时回头吩咐道:“仔细些,这里门户严谨,走错了地方可是打死不论的!”

      两个人在里头走迷宫似的走了好一会儿,才进到一座院落里,此时正房里门帘掀着,几个大小丫鬟川流不息捧着热水、饭食进出伺候着。那妈子道:“等着!”进去通报了。陈氏抬起走得酸痛的小脚揉揉脚踝,四下望望道:“我的个娘诶!你看看这雕饰!这刷漆!这帘子!啧啧!有钱人真是不一样!”又凑到冰儿耳边说:“这卢家根基极深!家里几代都出了举人进士,还有在朝中做官的,据说背景硬得很!所以现在的卢家太爷,虽然在乡野里安享天年,但说句话出来,别说县里,就是州府上也要陪着笑听的!小辈里最出息的就是这三房的小爷,好像名讳叫做卢宝润的,十年前就进了学,明年还要参加乡试,若是再中个举人,那可是乖乖了不得!”

      正说着闲话,里面一个妈子走出来说:“少奶奶吃好早饭了。叫你们俩进去先看看。”

      两个人从青色锦缎帘子下呵着腰过去,里面一阵暖香,一位穿着石青色绣花大袄,系着大红绫子百褶裙的二十岁许富贵妇人正捧着盖碗喝茶。许久才抬抬眼皮子道:“来了?”

      陈氏赶紧上前福福身请了安,一脸谄笑道:“三奶奶安好!”

      那三奶奶又抬抬眼皮瞟了两个人一眼,见冰儿不动声色,不过蹲身亦是一礼,倒也挑不出错处来,只觉得她粗服乱头,那张脸却明媚得如春日阳光一般,肚子挺挺的,身体却不见胖,站得笔直在那里,不似一般的女子羞涩畏缩。三奶奶不知何由心里有点不敢轻慢的怯意,点点头只对着陈氏说:“上回在别墅倒也见过你,你的手艺还不错。前两回荐给我的几个人也还好。一会儿让她们带你去看哪些要翻修。这次的药婆——”她终于正眼看了看冰儿,带些似是寒意的笑道:“听说治病的本事好得很,没想到长得也好啊!”

      冰儿笑道:“三奶奶夸奖了!治得好不好,这会子不敢多说,等方子开出来,三奶奶吃下去,才敢领这个‘好’字。”

      三奶奶放下盖碗笑道:“瞧你说话,是见过世面的,不像上次那个药婆声音和蚊子哼哼似的。听你的口音,是外地来的?家里男人做什么营生?日子可还过得?”冰儿一一答了,三奶奶瞧着她的面容,有些羡慕也有些妒意,不言声朝旁边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赶忙把垫手腕的脉枕垫好,三奶奶由着丫鬟轻轻捋起层层镶绣的衣袖,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腕子,又褪下腕子上的金镯子、玉手串和间隔其中以防玉石被碰坏的银镶藤圈,陈氏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冰儿坐在三奶奶对面,伸出手准备诊脉。

      一边一个大丫鬟毫不客气道:“坐哪儿呢?你以为这是你家呀!”

      冰儿伸出去半截的手顿在空中,回头见那丫鬟一脸不快,她虽然现在比以往能隐忍了好多,但骨子里的倔强和傲慢还在,翻翻眼睛问:“那我该坐哪里?难道站起身弯着腰诊脉?诊不准你负责?”

      那丫鬟大约还没受过外人的气,呼吸都牵得胸脯起伏起来,指指地上的脚踏道:“上次来的婆子都是坐在这里的!我们这是什么人家?你没打听清楚么?”

      冰儿冷笑道:“那你应该和宫里比,宫里的御医请脉,还得跪着呢!”

      那丫鬟几乎要抖起来,正欲说什么,到底还是三奶奶涵养好些,回头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这样斗嘴,很有规矩么?人家不懂我们的规矩,也就罢了。”微微一笑示意冰儿继续。冰儿觑她神色,虽然在笑,但必定是不快的。她以前又何尝是受气的人,顿觉心里窝囊,想着钱的面子,努力调息,仔细为三奶奶看脉。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冰儿才道:“三奶奶阳虚宫寒,还带些肝郁。想必平时里怕冷,睡眠晚,易做梦,月事也不大顺畅,肚子会痛。而且——”

      她这里欲言又止,三奶奶反而不忌讳,见她一语中的,不由有些凄楚,道:“你说得都是!我也不怕人知道,求子的方子吃了多少下去,还没有用处。你给我调调看。”

      冰儿道:“可以,不过这个关系体质,不是三五天、几服药就可以调过来的。而且肝郁阳虚,也多与心境有关。郎中治病难治心。”

      三奶奶更是愣住了,大户人家,多少人羡慕,其实里头的委屈又有谁知道!正想说句什么,突然外头婆子道:“三奶奶,三爷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收小抱腰都是指接生中不同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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