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知》雨雪霏霏

18、回来

　　漠北。

　　天大寒。

　　北风呼呼怒吼，雪花随之到处肆虐，大地上除了雪还是雪。广袤天地间，阒无人迹，只有孤零零的毡帐畜栏仍在矗立着，在茫茫雪野中显得那么渺小、微不足道。

　　帐内，较外面暖和了许多，可仍有冷意。一群人围住沈襄，个个面呈焦急之色，坐立难安，不知如何是好。

　　沈襄昨夜就开始发高热，先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又觉得帐内到处鬼影绰绰，惊吓不已。后来，干脆就失去知觉，口吐白沫，全身抽搐。半夜，大家全被惊起，穿过积雪，冒着寒风，聚在沈襄帐内。

　　潘医生边为沈襄施针，边告诉众人用温水为沈襄擦身降温，并吩咐助手按药方配药煎药。众人取水的取水，取布巾的取布巾，煎药的煎药，都动了起来，帐内一时很热闹，人们来来去去。

　　其他人忙进忙出，缇霞只是坐在沈襄身边，定定地看潘医生在相关穴位上用针，看仆人忙着解开沈襄衣裳，不停为他擦拭身子，既不避嫌也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兰信在她身边站定，扶着她的肩，轻揽她入怀。缇霞搂着兰信的腰，脸埋入其中，肩膀一抽一抽地哭泣，好半天才抬起头来，犹带哭腔地问，“信，如果他死了怎么办？如果他熬不过去怎么办？”

　　“不会的，吉人天相，他不会有事。以前他也经常生病，到后来不是都化险为夷了吗？”

　　“可如果这次他不会这么幸运呢？万一呢？我想啊想啊，却没有答案。”

　　“缇霞，别胡思乱想那些有的没的，要相信沈襄，相信潘医生。”

　　“信，我不想他死。我从来没想过，也不能想象，如果他死了，我怎么办？从我到沈家，十几年来，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玩，一起读书，一起经商，虽然这三年来时常分离，可我知道，在长安还有我的亲人，我的家。我从来没想过，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怎么办。”

　　“听我说，缇霞，你这是在杞人忧天，自己吓自己。沈襄不会死的，别害怕，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与你一起等沈襄好起来。况且，还有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努力，沈襄不会死的，他不舍得丢下我们的。”

　　缇霞感动地紧紧靠在兰信怀里，“信，谢谢你。”

　　“我说过，你永远不需要对我说谢谢。我们是夫妻，应该互相扶持，这是我应该做的。在你悲伤时安慰你，在你无助时帮助你，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信……”缇霞只有更紧地靠着兰信，从他身上汲取勇气和力量。

　　晌午过后，沈襄终于退烧了，可仍然极为虚弱，浑身无力，边睁眼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缇霞知道他醒着，握着他的手，温存地说道，“襄，我知道你身子还弱，没气力说话，你听我说就好。你知道吗？你把我们都吓坏了，尤其是我。看着你一无所觉地躺在那儿，我好惊慌，不停地想，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让你离我而去。

　　“襄，任何时候都别丢下我，无论如何痛苦，都为我努力撑下去，好不好？”

　　沈襄没说话，稍稍咧开嘴角笑了一下，握着缇霞的手紧了紧。

　　缇霞含泪笑了。襄，她的玩伴，她的良友，她的亲人，她不能失去的人，不会离开她的。

　　正是隆冬时节，单于病重，急招兰信至龙庭议事。兰信预感不妙，顶风冒雪赶住单于龙庭。单于在病榻上接见了诸王和贵族，决定由自己的儿子继位，便溘然而逝。

　　新单于继位，为向汉朝示好，全部送还不肯投降的汉朝使者。沈襄一行人全都可以返回汉朝了。

　　兰信带回了这个消息，缇霞听了心情复杂。喜的是沈襄终于可以回到长安，忧的是他的身体要承受旅途辛苦，哀的是他们又要分离，憾的是自己离开长安已久，心生思念。

　　兰信看出了缇霞的闷闷不乐，“缇霞，沈襄可以回长安了，你怎么不高兴？”

　　缇霞想了想，还是对兰信说出了她的挣扎。

　　兰信听了，沉吟许久，没有言语。

　　过了几天，兰信突然对缇霞说，“缇霞，现在匈奴与汉朝间还算太平，单于刚继位，在竭力讨好汉朝，我想一段时间内双方的和平会维持下去的。不如，你与沈襄一起回长安住些时日吧，既免得你担心沈襄的身体，又可以解你相思。”

　　缇霞惊诧地说，“信，你怎么……”

　　“我不想你不开心，我不想你人在大漠，心却不在这里。让你回长安，是为了你回来后，把心放在大漠，放在我身上。而不是人在这里，心在长安。人在我身边，心中却只惦着沈襄。”

　　缇霞急道，“信，你不会是误会我与沈襄之间……”

　　“缇霞，我没误会，我知道你对沈襄的感情与对我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你们之间有一种相互依赖，深至骨血的感情，沈襄当你是爱人，是他的精神支柱，情感依托，可你当他是亲人，是家人，是血浓于水的亲情。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是人心是复杂的，每当我想到你与沈襄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而我只不过最近三年才走进你的生命中，你们之间的那段过去是我插不进去的，我就嫉妒，我心里就不舒服。”

　　“信，对不起，我只顾担心沈襄的病情，却忽略了你的感受。”

　　“缇霞，不要说对不起，我早就说过，我们之间不需要说对不起。感情的事，没有谁对谁错，只怪天意弄人吧。我爱你，不想你离开我，可我又不想你不开心。毕竟你与沈襄之间有深厚的感情，我不能抹杀掉它，就努力接受它，既然爱你，就把你对沈襄的感情也一并爱进去。”

　　“兰信，我不回长安，我陪在你身边。”

　　“不，你还是回去看看吧。我说这些话，不是要限制你的自由，而是想告诉你我的真实想法。以后，只要匈奴与汉朝不开战，你什么时候想回去就可以回去，长安毕竟是你的故乡，你在那里成长。只是可别待得太久，要时刻想着我在大漠痴痴等你回来。”

　　“信！”缇霞扑入兰信怀中。“信，我为沈襄挂怀，是因为他就象我的亲人一样，失去亲人，当然痛苦。而我确定我爱的是你，想携手共度此生同甘共苦的是你，你就象我的生命一样珍贵。失去亲人会痛不欲生，可失去你就象失去生命，是生不如死。”

　　兰信从没听缇霞说过这样的话，她一直是把感性的话藏在心里，很少外露的人，当即激动万分地抱住缇霞，不住亲吻她的脸，她的颈，并一路向下，直到那秘密花园，在尽情绽放的花丛中，放纵自己的欢娱，直达幸福的巅峰。

　　几日后，缇霞告别兰信与幼子，带着两名随从，与沈襄一行人一起回到长安。

　　只是任谁都没想到，汉与匈奴间风云突变，又起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