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散记》四月十五

10、第1章

　　（一）
　　柳风行回到芳情居的时候，穿着云纱芙蓉裙的女子迎上来朝他作了个福，掩口笑道：“掌柜的，江公子在楼上等你。”
　　还未到开门迎客的时分，芳情居的大堂只有几个小厮仆役在打扫，会在这种时候跑来找他的，也就只有江鸿影了。
　　芳情居虽是乐坊，到底也是风月之地，江鸿影头一次来的时候被一众姑娘堵得抱头乱窜，后来他学乖了，专挑白天来。
　　柳风行带着点不着痕迹的笑意踱到了楼上，走廊里摆上了应季的红花木莲，这个时分楼子里的人还未起来梳洗，脂粉气便淡了一些，浅浅的花香飘散开来，映着窗外的绿柳红墙，倒也有几分雅趣，他便放轻了脚步，往最里头的房间走去。

　　白瓷杯子在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江鸿影叹了口气，眉头紧锁。
　　早知道就不要拍胸口把事情揽下来了……
　　挠了挠头，罢了，毕竟是受人所托，那便该忠人之事，当初他允下的是把柳风行请去，往后的便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可是柳风行那性子……江鸿影又烦恼起来。
　　好歹他也是个行商的，但即使是生意上的应酬也是兴趣缺缺，都不知道他的生意是怎么做成的；若有事发生在他面前，他倒也不吝于搭把手帮一帮，可要他专程去一趟给人帮忙，这难度似乎就高了些。
　　柳风行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江鸿影这么一副苦恼的模样。
　　“怎么，又被仇总管念了？”柳风行径自坐了下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江鸿影还未想好说辞他就来了，便只得讪讪道：“不是啦，风行，其实……”
　　柳风行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问道：“怎么了，有事？”
　　江鸿影道：“风行，你知道凌霄城吗？”拐弯抹角不是自己的强项，还不如直接说了好。
　　又是凌霄城？柳风行略一迟疑，道：“知道，他们城主招了个上门女婿，快要成亲了吧。说起这个，你怎么还在这，他们没请你去喝喜酒？”
　　江鸿影在武林中算是小辈，但他父亲在世时威望很高，当年曾经统领群豪歼灭魔教，一时风头无量。所以到了现在，这种凑热闹的江湖事也总会捎上他一份。
　　江鸿影道：“我是去了，只是岳城主他见到我，托我替他办个事，我就只好又出来了。”
　　柳风行觉得有些奇怪，却也不点破，只问道：“他托你什么事了？”
　　“就是那个快要成亲的岳小姐的事情，岳城主说她从小身体就不好，最近又病倒了，让我帮忙找个大夫给她看看。”说到这里江鸿影有点不好意思，“我认识的大夫就你一个了，所以……”
　　“以他凌霄城城主的身份，就算是神医谷的薛神医也能请得到，”知道江鸿影在打他的主意，柳风行淡淡道，“我这个江湖郎中就不必去班门弄斧了吧。”
　　江鸿影讪讪道：“我也问过岳城主为什么不找神医谷的人，他说岳小姐病了那么多年，天下的名医都找遍了，现在想找别的大夫，弄点偏方碰碰运气。”
　　柳风行对此不置可否：“他们凌霄城的人就算再忙，也不至于找个客人替他们做事，莫不是岳城主有什么难言之隐……”
　　“也许吧，”江鸿影想了想，忽而凑了过去，带着些讨好的意味道：“我问过素云姐了，最近你该查的帐查完了，该谈的生意也谈好了，现下正是空闲的时候。凌霄城里的凌霄花开得正艳，你就当是去赏个花，顺道给人看个诊好了。”
　　柳风行挑眉道：“你倒是热心。怎么，岳家小姐长得很漂亮？”
　　江鸿影听得出柳风行是在调侃他，也不甚在意，反正一年到头也不晓得被他戏弄过多少回，多这一次也不算多：“我没见过她，可是怎么说也是个年轻的姑娘，多一个大夫去看她，就多一分希望，也没什么不好。”
　　柳风行低头抿了一口茶，道：“你真是个大好人。”
　　江鸿影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你去不去？”
　　柳风行像是想起了什么，心底浮起了一抹冷笑，或许是想得太入神，以至于忽略了江鸿影看着他时的眼神。
　　“去，为什么不去。除了赏花和看诊，说不定还能看到一场好戏。”

　　婚期将近，凌霄城内外进进出出的人摩肩接踵，去而复返的江鸿影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通报一声之后，江鸿影便兴冲冲地拉着柳风行去见城主。
　　“岳城主，我回来了。”
　　柳风行是第一次看到岳如海，这个稳重端庄的中年人看到两人前来，面上露出了些欣喜的神色：“江少侠，你可回来了。”
　　江鸿影也笑道：“岳城主，这是在下的好友柳风行。风行他对杏林之术颇有研究，希望能帮到城主和小姐。”
　　岳如海亲自请两人上座，又招呼小厮上茶：“柳先生，那小女就拜托了。”
　　柳风行道：“在下只是闲暇时翻过几本医术，略通医道而已，岳城主不嫌弃的话，在下自当略尽绵力了。”
　　岳如海似乎确实如江鸿影所说的只是想碰碰运气，也没过问详细打听柳风行的出身：“柳先生过谦了，说起栖霞——就是小女，内子去得早，只留下她这么个女儿。我这女儿自小体弱多病，求了不少名医也不怎么见起色，说是先天不足，只能慢慢调养。宁家的二公子和她有婚约，最近这几年看她身子渐渐好些了，我就想让他们完婚，也算是冲喜一下。本来婚事都准备好了，可谁知道，唉……”
　　岳城主的苦水已经向他吐过一遍，这次江鸿影便有意无意地走了一下神。悄悄瞄了身旁的人一眼，柳风行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顺着岳如海的话偶尔回应一两声，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不耐烦。
　　又说了几句话，岳如海似乎惊觉有些怠慢了客人，抱歉道：“看我，只顾说事了。二位肯远来相助，岳某实在感激不尽，我这便安排地方供二位稍事休憩。”
　　“城主客气了。”江鸿影看柳风行没有什么表示，便试探性地问道，“风行，不如我们还是先去见一下小姐？”
　　话音未落，一道温润的女声从外面传来：“既然是去看霞儿，怎么不叫上我。”
　　侧过身去盯着那正进门的妇人，岳如海脸色一变，说话的声音有些僵硬：“未知叶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叶夫人带着两个侍女施施然走了进来，她已不太年轻，只余眉梢眼角依稀可见当年风韵：“岳城主，客套的话就收起来吧，我要见霞儿。”
　　江鸿影站起身来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柳风行暗地里扯了扯袖子，只好把话给吞了回去。
　　“霞儿身体抱恙，不宜见客……”
　　“霞儿从生下来开始就没有一天不抱恙的，”叶夫人冷笑着打断了岳如海的话，“我不过想看看我的外甥女，又不会做什么，你何必推三推四的。”
　　岳如海道：“霞儿她是真的病了，这部，我把大夫都找来了。”
　　“大夫？”叶夫人往他身旁望了一眼，“这是打哪来的大夫？你不是一直都让薛神医给霞儿看病的吗？”
　　岳如海对她本就没什么好脸色，这下更是不耐：“我找什么人给我的女儿看病，难道还要你同意？”
　　“怎么会呢，我只是想认识一下你请回来的名医。”叶夫人上下打量着江鸿影和柳风行两人，“请问二位哪位是大夫？”
　　柳风行欠身道：“正式不才，在下柳风行，见过夫人。”
　　“原来是柳大夫，恕我孤陋寡闻，未曾听说过先生的名号。”叶夫人转而向岳如海道，“正好我这边有个小姑娘身体不太爽利，不知道岳城主介不介意先把柳大夫借我一下？”
　　岳如海漠然道：“柳先生若是愿意，我也不便说什么，只是霞儿……”
　　“霞儿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何况，我总得瞧瞧给她看病的人医术如何。”叶夫人怡然一笑，“不知柳大夫意下如何？”
　　柳风行见情势不便推辞，遂道：“无妨，在下这就跟夫人走一趟。”
　　叶夫人点点头，示意柳风行跟她离开，临走前又回过头对岳如海道：“对了，待会这边完事了，我就直接带柳大夫去看霞儿，省得柳大夫两头跑。”
　　“你——”绕来绕去终于还是被她钻了空子，岳如海怫然道，“那就有劳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