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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永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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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否认,要照顾一个人类的孩子,特别是女孩子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本以为以自己喜好清静的个性,必然会有那么一天,对这样的奶娘生涯一定会感到劳累,然后就不顾一切抛下她,再去寻一块净土。毕竟,当初答应千叶舞时,只说照顾到她长大成人可以照顾自己为止。
如今,千叶蝉已然十四岁,虽说还算不上成年,但照顾自己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可不知为什么,他还会依然在这个地方,迟迟不曾动过离开的念头。是这块人间的乐土使他不舍,应该不是。那么就是对千叶蝉产生了特别的感情?也许吧。八年的相处,并不太短呀,看着她从一个小小的孩童长成婷婷玉立的少女,看着她的身体一点点地发生着变化。他恐怕是无法再做到置身事外了,这大约就是人间所讲的亲情吧。照人间的算法,他应该称得上是她的爹爹了。也就是因为如此,才不舍离去,不忍放她一个孤女在人世间孤零零的生活。一个不忍,一个不舍,所以当一件件麻烦发生时,还是会无可奈何地接受。
她要在严冬里看到百花盛放,他就会夜行千里,请来花仙助阵,也因此被那花仙要挟索去不少的宝物。
她年幼时常因思念成疾,无法入寐,他会不惜闯入黄泉,拘来还未投胎的千叶舞的魂魄与她做伴,让她可以安心睡去。
还有一阵子,不知为何她居然得了失味症,什么也吃不下,他不得不亲自参阅各种菜谱,为她烹调各类美食。
很多的麻烦,一件接着一件,无法避免。
真是有趣。若是夜岚在身边,还不知会笑成什么模样。
疾步而走的声音令他的思索骤然中断。是千叶蝉吗?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慌张?
他也不觉紧张了起来。
“颀霜。”
门还未开,已经从外面飘进来千叶蝉哭丧的声音。
他一个箭步,在千叶蝉之前推开了房门。
她看见他时,先是一呆。紧跟着,眼角就有一滴滴的眼泪滚落下来。也不说话,只是站在一边,脚步踌躇。
他清楚地知道,他的麻烦又来了。
他半是强迫地把她拉了进来,伸手以袍袖一甩,木门自动地被关上,不让屋外的清冷影响了屋内。
“究竟出什么事了?”
这些年,本是静默的性子,居然如今也会变得大惊小怪起来。
“颀霜,我要死了。”
不知怎么回事,那一个“死”字居然令颀霜心头一阵慌乱。他仿佛又看见了千叶舞死时那种苍白和无力,他深知人的生命是极为短弱的,稍不留神,它可能就会消失了。他一把拉过她的手腕,指腹搭在她的脉搏之上,细查之下似乎没有任何异样。他再抬高她的下巴,她的脸色有点苍白,但应该还算正常。可为什么她会满面愁容,还直说自己马上就要死去。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千叶?到底是怎么了,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你医治呢?”那清朗的声音里添了几丝焦躁与不安。
“不会好了,我知道的,我就要死了。”她紧握着拳头,身子不停地颤抖着。“颀霜,我流了好多的血,它一直不停,我没有办法。我很痛,摇着牙也忍不住。”
他颦起眉尖,把她拉到了窗边的光亮处。阳光之下,果然看见她的裙子上班班点点尽是红色的干涸的血迹,一片狼藉,惨不忍睹。还不仅是这样,脚边她走过的地方,竟是一行未干的血流。
这究竟是怎么了?明明没有毛病,这血痕从何而来。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继续检视着她的面孔,生怕漏了一丝一毫的疑点。
她很迷茫,看来她并不清楚。“我只知道,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我努力擦洗过,可是我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
“很痛吗?”声音好像有点沙哑,想来定是急的。
千叶蝉很快点点头,可看见他一脸焦色时,她又马上摇头了。
“怎么了,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他丝毫不见轻松,反而因她的摇摆不定更加多了一些忧心,心忧之下,他很自然提高了嗓门。
千叶蝉听着那句吼声,就觉得很委屈。“痛,很痛。”她还不是怕他担心,才会说出那些假话,可没想到,他还不领情。“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他是不是嫌她麻烦,一定是这样。
“我不要你管了,反正要死的是我,痛苦的也是我。”她推开了他的掌控,赌气就想离开。
才刚迈步,轻盈的身子却被人拦腰抱起。
“你要做什么?”
颀霜瞪了她一眼。“只知道耍小孩子脾气,你知不知道,有些病是拖不得的。”
“我……”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看见他抱着她,开了门,又飞快地朝着出谷的方向走去。她就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不能治你,总有人可以知道你的病因。”据他所知,在谷外的那个村庄里,住着一位隐居在那的名医。也许,他可以帮助千叶。毕竟,他们同是人类,对于人类的身体,应该比他更清楚一点。
“颀霜,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得那么快?我真的很痛。”很痛,很晕。她从小到大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忍一下吧。”
“好,我试试看。”
以为自己可以忍得住,却不曾料到,自己还是丢脸地昏倒在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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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居然要我为她治这个毛病?”长着白头发的神医不觉勃然大怒,说话的声音更是十分地大。
大到千叶蝉即使是在里屋,即使有点迷迷糊糊,也一样可以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不行,难道她得的是什么不治之症,你怕自己医不好她,才故意推托?”然后她听见了颀霜的声音,听得出来,他已经非常不耐烦了。不过也难怪,他本来就不喜欢与外人搭理,如今却要为了她,而不得不低下身段去求别人。清高的男人,哪里受得了这些。
“什么,什么!我医不好她?你竟然敢如此贬低我的医术,你这个小子,我老人家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要多,你居然敢这么狂妄地说我。想当年,我的医术……”
突然想笑,那位老人家哪里会知道这个貌似年轻的男人其实并不是那么年轻了,他的年纪恐怕大到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吧。
“既是如此,那你为什么还不干干脆脆替她医治?”
“她根本没有毛病,你让我怎么替你医治。”神医说。
“没有病,怎么会流那么多血?一定是你不够高明。”
这局面真是混乱的可以。
“吱阿”一声,紧闭的门被打开了。
“千叶姑娘,你可醒了。”走进来的是一位六十上下的老妇人,不陌生的,应该以前见过,只是记不得了。虽说,谷外的村子离他们居住处很近,那里的村民也是极好的邻居。可是,她却很少有接近他们的机会。因为,她知道颀霜的身份比较特殊,她知道颀霜比较喜欢不被打扰,所以若不是万不得已,她是决计不会出谷的。
因为叫不出她的身份,所以她只能半是尴尬半是礼貌地朝她微笑。
“来,喝一点这个,你的身子会比较舒服一点。”
千叶蝉接过她手中的碗。向里看了看,黑乎乎的一片,有药草的气息,大约是药吧。
“喝吧。”妇人催促道。
她顺从地喝了下去。喝完后,才想起她自己的问题。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妇人露出诧异的表情。“为什么这么说?”
“我流了好多血,都止不住。而且我很痛。连颀霜也看不出我究竟得了什么病。”这样,还不能说明她是得了不治之症吗?
“当然没有。”
她怎么笑了,看到别的人受苦受难会这么开心吗?
“千叶姑娘,你根本没病。”
“可是……”没病会痛成这样吗?
“凡是女人,都是会经历这些的。”
经历这些,什么意思?这些,又代表了什么?她听得一头雾水。
“我不懂。这些是什么?”
“当然是天癸,女人一月来一次的那个。一般来说,女人来这个是不会那么痛的,不过千叶姑娘天生体质不太好,所以才会这样子痛。其实,这没什么的,过了几天,它自然就会过去,那时就会好了。”
依旧是一头雾水,不知这个女人谈得是何事。只是依稀明白,所谓的不治之症根本不算什么,每个女人都会经历。
“每一个女人都会这样?”她问。
“是呀。”
“那么当她们来天癸的时候,她们会很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她又问。
女人点头。她倒是非常奇怪,为什么这个女孩都这么大了,却连这事也不懂。她不懂也就算了,可是若连那个照顾她的如神仙一样俊美的男人也不懂,那就是太奇怪的事情了。那个男人,怎么看都有二十好几了吧。
很是懊恼,非常懊恼。从不晓得,自己居然是如此愚笨,别人懂的,自己却是痴傻傻什么也不明白。唉,颀霜!想到他,就情不自禁转过了视线,把身子贴近窗棂。颀霜,皱着眉,本来还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如今却成了万年的寒冰。想来,他一定也是知道实情了。又给他添麻烦了,他一定对她的多事感到厌烦了吧。
许是他也察觉到了她的窥探,凌厉的目光一下子就到了她的身上。
目光交汇时,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是觉得和往常不太一样。这样凝视的目光,很自然地吸引住她,几乎把她全部的魂魄尽数引入其中,不再觉光阴流转。
“醒了?”
她恍惚地抬头,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时走进来的。
“对不起。”她低着头,怯弱地开了口。
“算了。”他晓得,自从收养了千叶蝉,也就是代表他与以前的清静生活彻底绝缘了。“你果真是没事了,身子上还有什么不妥吗?”
“怎么,你还信不过老夫?”跟在一边的神医十分的生气。“我早就说过了,她根本就没有病。”说出去真是要笑死人了,他一个鼎鼎大名的神医,居然被拖来看女人的这种毛病。真是晦气!
没想到,颀霜根本连看他一眼的心思都没有。“怎么样?”
她摇摇头。“已经好了。”
“没有就好。我们回家吧。”
颀霜扶着她,下了床榻。
“千叶姑娘,你的哥哥对你可真是体贴。这年头,如此相亲相爱的兄妹还真是少见。”妇人笑眯眯地说。
兄妹?这字眼让千叶蝉皱起了眉。
“我姓千叶,他是颀霜,姓氏不符,我们怎么会是兄妹。”
“不是兄妹,难道……”
“千叶,不要生事。走吧。”
为什么看起来他是那么不耐烦,是不是他已经开始厌倦于照顾她了?想一想,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他们从一开始就非亲非故的,他要离开她,也是无可争议的。
深黑的眸,不知所措。
颀霜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目中无人地绕过身边的人。没有致谢,甚至连招呼也懒得打一声。
倒是那位妇人很是客气,一个劲地挽留他们。
“千叶姑娘,既然来了不如就吃顿饭再走吧。”
“不麻烦了。”她清楚颀霜不喜欢与人相交。
“怎么会麻烦?我们都是那么多年的邻居了,互相走动也是应该的。”不提起还好,一提起才发现他们真的已经是多年的邻居了。不过,倒真是很奇怪,千叶蝉已经够深居简出了,一年里也见不到三两回,而这位叫颀霜的男子更是面生,大约从来不曾谋面过。他果真是住在那里吗?好是古怪。
那打量的眼光令他不悦。
“不讨饶了。”
拉着她,走出了门。脸上没有表情,默然的一片。
“老婆子,你那么客气干什么?他们跟我们非亲非故的,还请他们吃饭。”
“是你自己太古怪了,人家到底是上门求医,你却那么无礼。”
“可是,他叫我看那么不干净的……”
“什么不干净?”老人家明显也生气了,“你是医,看什么病不都是一样的嘛。你就是太小气了。”
“好了,算我说不过你,不说了。”
“算你聪明。”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们两个人很奇怪,不知是什么关系?”
“兄妹吧。”
渐渐地,听不见了。因为,颀霜实在是走得太快了。
他走在身边,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俊美的容颜。不知他有没有生气,不知他有没有厌倦。
“颀霜?”低低的声音,有着明显的讨好意味。
“如何?”他扬眉。
“你是不是对我感到厌烦了?”
“没有。”他冷淡地否认。
也许是答的过于迅速,她认定了那是出于敷衍的回答。
“我知道,你一定常常在心里面埋怨我的存在。”
他停了下来,看着她,不知道这个固执的丫头脑子里又在转什么念头。
“是不是这样?”
“就算是,又怎样?”他故意这么说,“你会因为我内心的埋怨,而打算从此离开我一个人自食其力去吗?你会还我一个清静的生活吗?”
“不会,我绝对不会。”
很早很早,就在心里发过誓,这辈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离开他了。
可能是说得过于大声,连颀霜也被震了一下。
“颀霜,就算你嫌我麻烦,对照顾我感到厌倦,我也不会走的,怎么也不会走的。”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在眼底的最深处清楚地写着——你休想摆脱我。
冷俊的面容居然露出笑容。
怎么?他是不相信自己永不会离他的坚持,还是算准了他定然会在某一天腾云驾雾而去。
“颀霜。我是认真的。”她对他不合时宜的笑容很是不满,“我不会给你可以赶我走的机会的。从明天开始,我要每天出谷,我要让那些村民教我所有我不知道的东西。以后,我再也不会给你添麻烦了。这样子,你就没有离开的理由了。”
他还是笑,看不懂是否是嘲笑。
“不要笑。不要再笑了!我生气了。”
“你要怎样,就怎样吧。”他答应了。
这算什么?是妥协吗?是不是他也终于肯定了她的坚持,是不是他也认同了他们将一起生活直到永远。
真是很好,不是吗?
永远是多久?永远是没有尽头。
神的生命,自然没有尽头,可是人却不一样,人是不可能有永远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点,若是想到了,她也就不会开心如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