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祸——七月寒蝉》素**媚

6、心动

　　千叶蝉双手抱膝，坐在深山溪畔，她长长的发没有梳起，只是垂到了泥地上。
　　她有些困倦，有些疲累。那只费尽心思做成的纸鸢就躺在一边，好像死去的小鸟，完全没有生命。
　　它不会飞，就像颀霜说的一样，因为她的手艺太差，所以即便是努力的勉强地做成了，也一样无法使它飞到空中。
　　“不，不要，我不要放弃。”她很大声的对着自己说。
　　颀霜站在很远的另一边，看着这儿发生的一切，表情是清高孤远的。
　　总以为照着孩子的心性，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放弃。看起来还真不是这么回事？毕竟，从日出到日落，这中间也是有许多时辰的。很固执，所以一定要做成想做的事情，很坚持，所以绝对不想借他人之手。
　　难道，这东西飞不起来，她就打算一直这样耗下去。他不觉低眉沉思，下垂的视线一下子就扫到了脚下的那一片金黄。这是菊花，怒放如流泉的金菊，其实这里的气候并不适应它的成长，可是由于她的坚持，他的妥协，这一片土地还是成了它们的乐园。实在很难想象，他这样一个神，也有一天居然会为了这些死物而大动干戈。应该是说，他拿她的不肯放弃没辙。
　　果不其然，在一声“我不放弃”之后，千叶蝉再一次紧拉绳线，在平坦的土地上飞奔起来。一边飞奔，还一边回头怒视着那只只会几个跌打滚爬的纸鸢。
　　既然她不放弃，看来只好他去妥协了。毕竟，她若是饿得生了病，最后麻烦的还是他自己。
　　吹一口气，顿时山谷中飘来一股神风。原来匍匐在地的纸片骤然间冲上天去，奔上云霄，奔进了万里锦绣。
　　千叶蝉停止了跑动，站在那儿，好似不敢相信，她只是惊愕地张大了嘴发出一声惊呼，看着那纸鸢在空中翱翔，就像鸟一样。好激动，激动得莫名所以，不敢握着线轴，怕一拉，那鸟儿又会跌落。不敢再跑动，怕一跑，那鸟儿会悄然飞走。
　　“飞起来了？”他踱步到她身侧，一派悠闲。
　　千叶蝉不觉赞叹道：“果真像鸟一样。”
　　“真要恭喜你了。”清冷的声音，一如既往。
　　“好高啊！”有感叹，有迷茫。“我不知道，原来它真的可以飞，而且飞得那般高。”
　　“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千叶蝉没有注意他的话，只是一脸惊疑地看着颀霜难得一见的温柔。他温柔地打理着她的一身脏乱，先是脸，再是发。好半天，她才回过神。她恐怕永远也不会猜到，有时候久远的一个动作，一句话，可能就会永远搁在心底，无法磨灭。她也不会明白，那一刻，在她不成熟的心中已经有了第一次悸动。
　　唯一明白的是，她的心跳的好快。
　　修长的指，是属于他的。墨黑的发，是属于她的。
　　千叶蝉眨了眨眼睛，羞涩地别过脸去。感觉在他温柔之下，心里已经着火了，不再是她能够控制的。
　　“女孩子，就应该漂漂亮亮的。”
　　“漂亮很重要？”她心慌地说。
　　他笑了，他是不常笑的，但是他笑时却是极端地清雅，极端地漂亮。这样一种干净的美丽，不凡的美丽，不大不小在千叶蝉的心里投下阴影。她知道，相信他也看得出来，她并不漂亮。
　　“千叶你很漂亮。”
　　不管是不是真话，但千叶蝉却因此而欢喜起来，阴影也就瞬间消失。
　　秋风吹来，千叶蝉手中的线不觉晃动了几下。她这才看见，纸鸢已经升得好高好高了，几乎到了血红的太阳边上。
　　“它很快乐吗？”在呼啸的风中，自由飞翔，这样就会快乐吗？
　　“为什么这样问？”他眯着眼睛，也看向那一点白色。
　　“因为娘，娘总是想做一只纸鸢，她说那就是自由。我不懂，是不是变成了纸鸢就会很快乐，是不是得到了自由就可以很开心？”怎么了，这个问题是不是太难了，所以颀霜也开始变得严肃起来。“真的也想像它一样，飞到天上去，飞到太阳的旁边。自由究竟是什么，我好想知道呀。”
　　“飞到空中？”他略显怀疑。
　　“是呀。”她孩子气地挥了挥双手，眼睛亮灿灿的，好像是会发光的一样。“可惜，没办法做到。”
　　突然，他把她抱在了怀中，温柔而宠爱地对着她。
　　“闭上眼睛。”他吩咐道。
　　千叶蝉好像明白了什么。“你要让我飞起来？”
　　“喜欢吗？”
　　“真的可以吗？”她反问。
　　他又笑了，淡淡的清冷的笑容不觉温暖，但也一样可以迷人心魂。“如果你希望，就没有不可以的。”处在人间，他一向很忌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尽量不用法术。可是，在千叶蝉身上，这项不成文的定律却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被破了又破。
　　“我希望。”她干干脆脆地回答。
　　“那就乖乖闭上眼睛。”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我不会害怕的。”
　　颀霜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他以左手环抱住千叶蝉娇小的身躯，右手一挥，优雅地划出一个银色的圆弧。
　　瞬间，似乎有疾风吹来。下一刻，她已经飘飘然攀上了云霄。白云就在身边，好像伸手就可以触摸。
　　那是怎样的感觉呢？昏黄落日，无限江山，尽在眼底。
　　那是怎样的感觉呢？身轻如燕，飞时无所羁绊。
　　那是什么感觉呢？秋水蓝天，数不尽的美好。
　　那就是自由吗？
　　“原来飞就是这个感觉。”她悄声叹了口气。
　　颀霜听出了她的惆怅。
　　“不开心？”
　　“一个人飞太寂寞了。”一个人的天空，自由是自由，可是飞累了却无人关怀，总是独自孤独独自寂寞，这样的日子岂不难过。这样的自由，宁可不要。
　　“我们是两个人呀？”
　　“是呀，我们是两个人，所以我很开心。我说的是娘，娘只是一个人，为什么她也会开心呢？开心的忘记了蝉儿。或者说，是我说错了。她的确已经死了，而不是变成了纸鸢，她永远都不可能回来了？”
　　这样单纯的完全信任的目光，她需要一个答案，她需要一个解释好让自己继续做梦，或者是从梦里清醒过来。
　　“颀霜，你告诉我。”
　　“她……”他矛盾着，为难着，不回答。
　　她则继续紧迫地盯着他。
　　“会回来的。”犹豫之后，他再次骗了她。
　　这一回，她没有像上次那样兴奋。“颀霜，大人是不应该撒谎的，可是你却连着骗了我两回。我知道，她回不来了。”
　　颀霜隐隐觉得左手手背被烫了一下，微微湿润。
　　“颀霜，她回不来了。”把头埋进了他温暖的胸膛，止不出的轻颤。
　　“颀霜，你也会像娘一样不要我吗？”如果四年之前，她是因为害怕而不得不屈服他，那么此刻她应该是完全出自于真心。她打从心里担忧，他的离去。
　　“不会。”他第三次欺骗了她。神和人，怎么会一直在一起呢，总有一天，他也会离开她的。
　　“谢谢你，颀霜。”
　　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双手紧紧地扣住他的腰身。然后，手中一直牢牢握着的线落了。没有了束缚的纸鸢，不顾一切地向着远处奔去。
　　“千叶，你的纸鸢飞了。”颀霜淡淡叙述出一个事实。
　　“是我让它走的，我要它带一句话给娘。”带一句话给在另一个世界的娘亲，告诉她，从今以后不会再不开心了，不会再难过，她会幸福的。
　　“什么话？”他心生好奇。
　　“秘密。”她睁大眼眸，灿烂地漾出一个笑容。
　　真的，好久，没有见她这样笑了。
　　“终于又会笑了。”最后一次见她这般笑，他记得已经是四年前的旧事了。他一直很是怀念那份初见时的灿烂。
　　四年的相处。
　　四年前是六岁，四年后是十岁。四年前，曾因为他的到来而失去娘亲，那时她第一次知道了恨的感觉。四年后，却因为他无意中的笑容和善待，她丢掉了自己的心。
　　十岁那年，她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