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春祭夏》东东堂

82、第八十二话：非典型生活

　　上海新闻台：【今晨由韩国仁川机场飞往我市浦东机场的韩亚航空航班排查出一例2019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疑似病例，刚刚在防疫例行新闻发布会上宣布该患者已被确诊。同航班乘客及全体机组人员目前已按照应急预案全体隔离。近日，新冠肺炎患者境外输入病例呈不断上升趋势，市防疫指挥部介绍，将对入境检疫做进一步升级。】

　　“晓莲啊！晓莲！”见门没开，浩美急急忙忙地跑进屋里，“刚刚物业来发这小卡片是什么意思？明天开始不让出门了吗？”
　　“说是明天开始两天只能出去一个。”
　　“哎呦，这让人怎么活啊？整天呆在家里已经够气闷的了，现在干脆连菜都不让人出去买了？”
　　“不过不让出去，耽云的喜酒怎么办？”
　　“酒店里打电话来了，说是上面已经通知他们不能聚餐，不能办红白事了。”
　　“那他们怎么办？”
　　“干脆生完孩子再办呗，正好把这个当借口，也免得被别人笑话挺着大肚子里结二婚。”
　　说到孩子，耽云正好回来。听说医院住院政策要收紧，昌硕又还在化疗期间，他赶紧托了关系让他回病房，这会儿刚送完他回来。
　　“你终于回来了？熬稍去把阮接过来。”浩美说，“刚刚物业过来说明天开始不能出小区了，全杭州都这样。姑娘一个人大着肚子呆着多危险，她妈就算过来也是外地人不让人出去买菜，赶紧把她接来这里，我们好照顾她。”
　　“她喜欢一个人呆着。”
　　“现在是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吗？要是平时就算了。唉，说起来，也是我一定要留她来家里吃年夜饭才没回宁波的，要不然她也不会留在杭州了。”
　　“我先去看她下吧。医院现在缺人手，我后面要连续值班住医院里也回不来，接过来了也没法照顾她。”
　　“那更要把她带到这里来，这种时候除了我们还有谁能照顾她呀？哎呦，不来山。就靠你还能把她带过来？我跟你一起去，一定要给她带过来。如果她介意我的话，我就住海滔房间，让她一个人住在对门。”
　　“这家还真是你们王家门的，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见浩美招呼都不打一声急忙拉着耽云走出去后，晓莲忍不住说了一句。
　　“说起来耽雨呢？这种时候干脆让他们在外面多待会儿吧，这里都这么严了，再过几天总会好的吧？”
　　“不知道，你儿子在外面有主动打个电话过来过吗？在广州一年都没几个电话，这下在国外你还想联系得上？”
　　浩文听着拿出了手机，耽云已经教他好几次了，应该是按这个再按那个。手机上终于出现了等待对方接听的字眼。
　　“哦，爸，有事吗？”手机屏幕上终于出现了耽雨戴着口罩的脸。
　　“没什么事，你在哪儿啊？”
　　“刚到杭州的酒店，在做核酸检测。”
　　“杭州？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晓莲见了连忙凑过脸来看。
　　“今天早上的飞机，最近一阵子只有这班到上海的航班还有票了。”
　　“现在这个时候回来干嘛？新闻里不是说外国给滞留中国人延长签证了吗？在外国再避一阵子多好？”
　　“国外现在疫情也慢慢严重了。对了，今天回来的航班上发现了一个病例。上海让浙江的回杭州隔离，我们要在酒店里隔离一阵子。”
　　“唉呀妈呀，我不是说了吗？！哎呦，这怎么办啊？”
　　“没事，那人坐的经济舱，我们在商务舱里。应该就是住上十四天就好了。到时候我再给你打电话。”
　　“那海滔呢？给我看看他。”
　　“海滔？海滔……那个他先检测好了，在前面呢。总之也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了。这边还有很多手续要办，我先挂了。”
　　怕露出马脚，耽雨匆忙挂断了电话。这时在前面的小浩好像碰上了问题。
　　“我说了只有亲属关系才能住在一个房间，现在是隔离，真当来度假了吗？”
　　耽雨偷偷地拉了拉小浩的手，谄媚地笑着说：“其实我们是叔侄关系，这是我外甥。他父母没空，我替他父母陪他去旅游的。”
　　“怎么了？”另一个志愿者来问。
　　“他们俩是远方亲戚，一定要住一个房间。”
　　“那就让他们住呗。快点让他们进房，萧山机场那个航班的人马上要到了，一下子要来五十多个人呢。”
　　小小风波后，小浩和耽雨终于如愿进了同一个房间。一进房间，小浩就忍不住摘掉了口罩大口呼吸起来，这一路可憋死他了。
　　“摘下的口罩赶紧扔垃圾桶里。唉，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在一个房间？”
　　“如果死也想和你死在一起。”小浩听话地丢了口罩后说。
　　“发什么神经，我们和他都不在一个舱里，怎么可能染得上？”
　　“听说空调出风口都会传播，还有空姐也是。说不定我已经染上了。”
　　“那你离我远一点。”耽雨叹了口气说，“唉，房间门都不能跨出一步，这半个月要怎么过啊？”
　　“我倒觉得挺好的，像度蜜月一样。”
　　“度蜜月还能用酒店设施，游个泳喝个酒，哪有在房间里什么都没法干呆半个月的。”
　　小浩上前一步站在耽雨身边和他一起看着窗外，觉得哪里还不够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说：“我倒是觉得能做的事挺多的。”
　　耽雨转过头看小浩的笑，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唉这孩子真是。
　　看到耽雨滑稽的表情，小浩忍不住继续说：“这儿终于不是你前男友的房间也不是你前男友的床了吧。”
　　耽雨连忙拿开了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说：“我看你是真得病了，不过得的是神经病。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
　　“因为我以前的确不是那样的人，自从遇见你之后，就有了想要的人，就有了想做的事。”小浩说着，那原本被耽雨拿开的手又环到了他的腰上。
　　耽雨自然又连忙抓开他的手，两人如此打闹着，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是老徐打来的电话，因为孩子们本打算买明天的船票出岛，可被告知因为疫情管控客运停运了。
　　“快艇都停了，渡轮是有，但听说杭州那边长途车站关闭了，好像到了陆地上也没有长途车可以回去。这下怎么办？我们这里倒是挺安全的，因为过年也没有什么外地人进来。村里也给我们送了些大米什么的，吃用也不用愁。让他们在这里再多住几天看看情况，再等两天不行的话，反正我儿子也要回来上课，开学前坐渡轮到定海，我开私家车送他们回来，你觉得怎么样？”
　　“我倒是没问题，不过毕竟还有别的孩子，我让小义问问其他孩子的家长。不过，要再住的话食宿费你一定要收，不然太不好意思了。”

　　这时的孩子们，依旧坐在露台上。这两天按村子搞了隔离措施，可这时节岛上本就没什么外地人，也不是大陆那样容易进来的村子。岛民互相间不是远亲就是熟人，所以管理也挺宽松。
　　不过也因为远海的岛不是那么容易进出的地方，客运一旦停运了，心里倒是第一次生起了被困在此处的危机感。
　　不过这种微微的危机感没能经历上多久，李清接到了他一直念叨着的那个电话。
　　电话铃响起，小伙伴们的视线都盯在了他的身上。憋住气害怕呼吸声会影响他讲电话。看着李清在电话里乖巧地应声，这通电话一下子变得异常的漫长。
　　好不容易见他挂了电话，大家都想问却又没人敢先开口。
　　李清挂了电话，趁势还卖了会儿关子，见到音的眼神开始不耐烦后才赶紧说：“因为疫情所有节目都暂停录制了，具体恢复时间会视疫情状况再做通知。稍后会有正式的通知发到邮箱的。”
　　终于确认了这个消息，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让自己提心吊胆了一阵子，音想开口骂李清几句，但想出口时已经错过了时机。
　　倒是阿峰拿起了手中的扑克说：“既然不用担心比赛了，我们先打几盘？”
　　“唉，好不容易多出来的时间是给我们练习的！”
　　音刚说完，手机就响了起来。手机屏幕上终于出现了爸爸的名字。这两天她也从陈老师发来的消息里听说爸爸的问候，不过直接来视频电话还是第一次。
　　“音啊，在那边还好吧？”接通后，露出了爸爸的脸，看起来妈妈并不在他身边。
　　音应声点了点头。
　　“我听陈老师说了。的确，最近杭州疫情渐渐严重了，这种时候坐车也危险。还是在那边多住几天比较好，你有什么需要的吗？我给你寄来。”
　　“这里虽然看起来偏，但是吃穿用不愁，还江浙沪包邮，暂时没什么需要的。”
　　爸爸应完声后，父女间的对话有了一个小停顿。然后爸爸说：“我想我们音了，你明知道我胆小不敢主动打电话给你，为什么就不给我打电话？还生爸爸的气吗？”
　　音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这会儿有话说不出口的样子，挺像王海滔的。
　　“你妈妈，你也知道她是爱你的吧？她是个要强的人，爱面子不会主动罢了。这两天她呆在家里不出去，每天干的事不是刷朋友圈看看你发了什么。要是见不到你发的状态，她就催我看你有没有出事。好在今天开始，她要出去志愿者，我耳根终于可以清静些了。”
　　爸爸笑了笑继续说：“音啊，不要恨你妈，你妈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她也是爱你才不让你做这个不让你做那个。我这样说，不是想像别的父母那样用爱来捆绑你，只是你千万不要因此而记恨你妈，好吗？”
　　音还是说不出话来，只能点了点头。
　　“好，不管怎么说，你出走这招还是把你妈给吓到了，她的想法也没这么强硬了。趁着这两天她做志愿者重新忙起来，精神也没那么紧张了，我会试着找机会和她说说的。你不像爸爸，是个坚强的孩子，想走这条路也可以试试看。只要肯坚持，不一定会像爸爸这样一事无成的。爸爸也不像继续一事无成下去，我会为了我们音努力下的。”
　　这一次的停顿，音虽然还是没有作声。不过之前是因为不知怎么开口，这会儿变成了怕开口自己会掉下泪来。
　　“叔叔！我会照顾好音的，你就放心吧。”见气氛有些冷场，李清过来对着屏幕说。
　　“好！那就麻烦你们了哦！不打扰你们玩了，等爸爸劝好妈妈了，我让妈妈亲自打电话给你。”
　　电话屏幕上变成了对方已挂断的提示语。李清叫了声那边有只海鸟，三个男孩子默契地走到围栏边欣赏起海景来。
　　这会儿的音坐在位子上，眼泪终究还是流了下来。不用面对着伙伴们，那丢脸的泪水终于可以尽情地流个够了。

　　隔离到第七天的时候，政策又有了新的变化。酒店通知耽雨他们满7天检查结果还是阴性的话，可以选择回家隔离。

　　家里比酒店多了个客厅，多了个厨房，还有参考书籍可以开始写论文。小浩的一句“结束了蜜月，开始了新婚生活”的比喻，让耽雨忍不住给了个白眼。
　　待出了绿码后，人们开始上班。学校虽然还没开学，但也可以趁每天都上街买菜散散心。路上的车逐日渐多，日子又恢复了正常。
　　老徐之前来了电话，长途车重新通车了，给孩子们买了明天回杭州的汽车票。现在这情况坐外面车也不方便，自己的车又报废了，到站了还是只能求助孩子妈妈。
　　可是琳琳已经好多天没有联系上了，蓝迦也不回信息。按理说这时候也不会去外地，耽雨心里不免有些担心，打算趁着今天去找找她看。
　　一到公司楼下，就觉得气氛有些奇怪。疫情刚结束，开工的公司并不多，可物业却把不少的保安派在了这层。
　　“你是哪个公司的？”排队等在他身边的人问。
　　“就……说起来这儿怎么了？”
　　“讨钱呗，你不是吗？”
　　“可现在不是疫情吗？”
　　“我也知道，可是我们也缺钱，老板让我来催账我就来咯。能怎么办？”
　　“唉，我先去买个咖啡。”
　　耽雨说着，走进了消防楼梯。琳琳的公司并不是只有一层，他还知道另一条只有员工知道的通道。就是要从其他楼层绕一圈。
　　“对了，忘记回你消息了，这两天应该没法去接海滔了。”见到耽雨，没有招呼蓝迦就直截了当地说。
　　“公司是出问题了吗？”
　　“也不是大问题，就是资金周转问题。”
　　“怎么会这样？”
　　“你不知道，10年姐姐和你离婚后，大环境就没怎么好过。近几年实体业务一直都在亏损，一直都在靠投资部门赚钱补贴。可是最近两年金融市场也变得不是很好。偏偏这种形势，那个扫把星来骗姐姐一直往里面投钱。亏钱还是小事，那家伙占用了太多资金了，现在疫情搞得要用池子里的水的时候，池子却没了。”
　　“股市之类的不都开市了吗？钱没法套现吗？”
　　“金融市场是提前开市了，可是那扫把星跑路了。过完年就联系不上了，他名字的账户不用说，公司名下的好几个账户没有密钥也没法操作。连他有没有动账户里的钱，账户里还有没有钱都不知道。”
　　“跑路了？就是传闻要和她结婚的那个男人？”
　　“可不是，要说这行业的男人不都这样，有钱的时候当只小老鼠，出事了就赶紧跑路。估计已经默默逃到国外了，报了警也没法找回来吧？真的找回来了钱被他挥霍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
　　“那……海滔妈呢？”
　　“门口那些你都看到了吧？这种时候她怎么还会在这儿？家里门口也都是讨债的。我给她安排了个酒店先住着，这阵子不要露面的好。”
　　“这么躲着也不是，有办法吗？”
　　“想办法搞钱呗，过去一年银行的信用额度都是拉紧了用，能抵押的也都抵押了。现在正在找些小机构的熟人想办法。只要有钱把网店代运营的钱结了，他们就会想办法把AW的货都清仓了。那笔钱再加上商场上班后，联营柜台结来的款。就可以付完SS的二期款，把SS都在柜台里出样起来。这样，短期的运营就能先恢复正常。”
　　虽然是商校出身，耽雨却不怎么懂商业场的那些词汇。蓝迦的话他半懂不懂，干脆问：“所以，现在需要多少钱？”
　　“大概五百的程度，不过我这只是最低的水平，这些事一环扣一环，万一哪一环耽搁下，这数就得增加。”
　　这是琳琳父亲留下的事业，就像蓝迦说的。近几年里，实业已经不是赚不赚钱的问题而是生存的问题了。这种环境琳琳还想坚持，就不会是仅仅钱的问题。她的父亲为这家公司奉献了一辈子，说成是为了这家公司而操劳致死的也不过分。耽雨知道琳琳想留住它的心，他也想帮上琳琳。
　　“只是……我好像也没认识银行业里帮得上忙的人。”想让他拿钱更不可能，积蓄加广州卖掉房子的钱都已经赔给了张宇父母。他本就是没办法才净身来的杭州。
　　蓝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办法也不是没有。你和海滔住的房子，房价不止这个数了。”
　　的确，虽然不了解行情，但这几年房价的涨幅众人皆知。十五年前买的房子，现在大概得值个七八百的程度。
　　“你们俩离婚后你不就飞也似地逃到广州去了吗？夫妻共有的不动产都没有分割，那房子有你的名字没法操作，所以现在是唯一没抵押的不动产了。”
　　“那就这么办吧，我会配合你们的。”
　　“我刚刚也说了一环扣一环，这样操作资金链也是最紧张的程度。如果再新增这笔贷款，我们并没有持续还贷的能力。这钱得你来还，可是就凭你的收入，怎么可能还得起？”
　　本就没了积蓄，学校里没正式编制，薪水也不高。五百万对现在的他来说的确是一辈子都赚不回来的天文数字。
　　现在的办法就只有一个，把房子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