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春祭夏》东东堂

7、第七话：孩子啊

　　妈，我们又来看你了！
　　哎呦~所以说年级越大时间也过得越快，好像昨天就是清明，现在这里就噶许多土了。那时候就同你说这个公墓的管理不好，你偏偏不听，你看现在连个给你打扫屋子的人都没有。我们可怜的妈妈，就晓得贪便宜留下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呢？现在还不是留给我们这些不孝子？

　　浩美简单地打扫了下墓碑，把包裹里的用品一一摆上。点上了香烛，嘴里还是念个不停。待红烛有了火后，她招呼哥哥先敬香，然后依次跪拜。
　　“我们妈躺在床上整天嘴里念的两个孙子，现在都回来了。所以说让你在这里再呆一年再呆一年。你偏偏要走得这么急，那天孙子还在飞机上呢就顾自己走了。耽云耽雨，熬稍过来给奶奶上个香。奶奶活着的时候最疼你们两个了。妈，现在两个孙子都回来了，就在这里过日子不再去那些远路地方了。所以，你就多呆上一年多好哦？”
　　“妈，晓莲信耶稣的，就不给你上香了。你别不高兴了，晓莲是个好媳妇。你没有女婿命，也算有个好媳妇命，这些菜都是晓莲一大早起来给你烧的，都是你喜欢吃的，要多吃点哦。”
　　“哎呦，妈，我对不起你。我前半辈子多亏你过得顺顺当当的，偏偏二十岁的时候昏了头。你叫我不要嫁给那个畜生，我偏偏被那张破脸蛋给迷昏了。那个畜生刚开始还老老实实的，谁想到耽云出生后就会出去花戳戳的，还赌钱欠了一屁股债。给他还了一次不够还来第二次第三次，不过还好那畜生后来死了。多亏他死了，我才醒过来听你的话，我才又过得像个人的样子。妈，我现在过得很好，这些元宝都是我亲手折的，你拿了这些钱也在那边要好好活哦。那畜生的债都还完了，我们也有钱了，想吃什么买什么，别再饿肚子了。”
　　说不上慢，可香烛还是燃到了头。浩文看了眼手表说：“差不多了，妈活着的时候就整天在她耳边烦，现在就让她安静会儿。”
　　“安静什么安静，我妈多喜欢我跟她说话呢。我爸死了这么多年了，也不晓得我妈在那里找不找得到爸，讲不定每天都活得毛寂寞呢。”
　　耽云耽雨上完香后就躲在一旁的树荫里，耽雨给耽云递了支烟，然后小声说：“你妈有点可怕。”
　　耽云点燃了烟，忍不住笑了笑。
　　“你说你老爹真的死了吗？”
　　“应该死了吧，都这么多年了，如果还活着警察早抓回来了。”
　　“二十五年？那年我刚好十五岁吧。”
　　“差不多，派出所都打了几次电话让我们去销户口了。”
　　“那去年奶奶走的时候怎么不一起办了？”
　　“我妈说手续太复杂了，懒得办。”
　　耽雨呼了口烟，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时，晓莲站到了他们面前说：“你们两个小孩子，奶奶面前吃什么香烟？”
　　“奶奶还真的会在这里吗？奶奶在天上。”
　　“在天上看着你们的。”晓莲说，“快去最后拜拜要收拾了，两个大人还没海滔懂事。”
　　简单的祭拜后，终于算是完成了今天的大事。晓莲帮浩美收拾好了贡品，然后拉着她的手下山。和晓莲不一样，浩美的身材有些肥胖，再加上身体不好，所以走得没那么稳当。
　　没走上几步，耽云替晓莲接过了浩美的手。晓莲放慢了脚步，落下后正好和耽雨走了并排。
　　“昨天发你那个人，你加好友了没有？”
　　“没事加人家干嘛啊，打扰人家。”
　　“怎么算打扰？你姑姑托了多少人才要来她的联系方式。这姑娘条件多好啊，是公务员，虽然离过一次婚但是没有孩子带着。”
　　“真的不需要，我现在一点想法都没有。”
　　“就算你想要和琳琳复婚，可现在不还是没复合嘛？加了又不是一定要谈，先看看人家条件，看看合不合适，说不定人家比琳琳更好呢？”
　　“这种事怎么还能跟买菜一样看哪家好的。”耽雨说着就加快了脚步假装去找海滔。
　　“这种事怎么了？要过一辈子的日子，你当初就是没好好挑所以才闹成现在这样的。”
　　这边母子对话着，那边母子也渐渐走到了并排。
　　“讲起来那个外国佬怎么没跟你回来吗？”
　　料想到母亲迟早会问这个问题，耽云回答说：“她也有自己的工作，何必为了我放弃工作？”
　　“工作重要还是一家子团团圆圆重要？外国佬眼里就是没个家，那个时候结完婚连个茶都没敬完就急急忙忙要回美国，我就知道会这样。哎呦，中国好姑娘那么多，你怎么偏偏找了个洋鬼子，搞得现在连个孩子都没有。”
　　“不是中国西洋，是现代传统。现在的人不就是这样过的吗？中国大城市里也好多人这样的。”
　　“现代个屁，现代人都不生孩子人类不都灭绝了啊？”她手叉住腰说，“叫她有空打电话给我，我来跟她说叫她过来。”
　　“过来做什么？绕过半个地球就为了给你敬杯茶吗？”
　　“是为了我吗？是为了你啊。那细丫头都已经四十岁了，再不要孩子你们老起来就真的不要人养了。”
　　看到浩美有些生气，浩文连忙上去说：“什么时代了，都有退休工资的，不需要下小子来养老了。”
　　他说的这是儿子耽雨整天挂在嘴边的话。
　　“钱是万能的吗？！”
　　兄妹两争执可起来，一家人已经走出了公墓大门。耽雨率先和他们告别，他借口说要带海滔直接回学校参加兴趣班。浩美可惜着中秋节都没法一起吃个饭，然后招呼浩文他们坐上了耽云开来的车子。

　　耽雨则带着海滔坐上了公交车，只是没坐上一站他们就下了车。另一辆黑色轿车已经停在了公交车站边。
　　“连我送他过去这点时间都等不了吗？”看到下车来给海滔开门的蓝迦，耽雨忍不住说。
　　“坐自己的车比公交不是又舒服又快嘛？”
　　“那你说一声我也把车开来不就好了？”
　　“就那辆姐姐留给你的车？也十年了，该报废就早点报废吧。”
　　耽雨被蓝迦堵得说不上话来，只好又说：“既然今年中秋跟你们过了，明年要跟我过哦。我妈刚刚还在说这事呢，中秋节都没法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你们还有这么多家人怕什么？我们姐姐现在在世界上可就只有海滔一个家人了。”
　　不给耽雨再说话的机会，蓝迦坐上驾驶座合上了车门。耽雨看着车子飞快离去扬起的灰尘，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在公交车站上坐了下来，也不知道下一班车什么时候才会来到他的身边。

　　蓝迦驾驶着汽车，驶上大路又上高架。窗外的楼越来越高，路也越来越堵。最后，车子在老城中心停下，蓝迦带他去的是湖滨位置隐秘的一家餐厅。
　　小包间里能从窗外探到西湖，在凉爽的空调下欣赏这番美景，才可体味到这片风景的雅致。
　　琳琳也才刚加完班到这里，套餐在蓝迦定位置时就订好了。餐厅的饮食很精致，和奶奶做的形成了明显的反差。
　　“不好吃吗？”琳琳问。
　　也说不上少，只是海滔吃饭是不紧不慢的风格。他回答说：“没有，挺好吃的。”
　　“那怎么不多吃点？”
　　“刚刚在山上吃了奶奶做的点心，肚子没很饿。”
　　“哦~奶奶他们身体好吗？”
　　“嗯。”
　　接下来该顺势问到爸爸了吧，可琳琳却及时放过了这个名字。转而问：“杭州的家住得还习惯吗？你爸爸收拾得还干净吗？有没有缺的东西？”
　　问题一个接一个，其实也都不是第一次问了。这几天每每吃饭，琳琳都难以避免地会问这些问题。海滔的回答虽然没多用字，可也都一一应声。
　　只是这次，琳琳问了另一个问题：“有想过，来妈妈这里和妈妈一起住吗？”
　　对这问题海滔并没能给出答案，琳琳觉得这也难怪，也不是小事，孩子也没想过还可以这么做。
　　“如果来妈妈这里住的话，妈妈会安排好阿姨给你搞卫生做饭，妈妈家的房子也大，条件也好多了。”
　　“可是……那边上学方便。”
　　“上学的事你不用担心，会让司机每天接送你。如果你愿意，还可以转到附近的初中去，我会给你搞定的。”
　　海滔又保持了沉默。
　　不过，就在海滔思考了一会儿要开口打破沉默的时候。琳琳连忙抢在前说：“不马上回答我也没有关系，回去考虑两天想好了再回答我。”
　　“不用了，我还是和爸爸住就好了。”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看到海滔的表情就想到了这个答案。只是海滔还是坚持这么说，让她终于灭了希望。
　　“那你如果什么时候想到妈妈这里住的话随时都可以来哦。妈会把家里都收拾好的，你随时都可以过来。”
　　海滔应了一声，又夸了句菜好吃。然后把视线转向了窗外的湖景。
　　气氛有些低沉，海滔想起了什么，于是问：“对了，妈妈。小时候你有在家里教过我弹吉他吧？”
　　虽然海滔以前远在广州，可要是有机会琳琳也会趁着寒暑假把他接来住上几天。弹吉他还是几年前的事，那是海滔还在上三年级吧。还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自己找出了仓库里的吉他来玩。
　　“等等我们不出去玩了，回家教我弹吉他好吗？”
　　海滔难得主动提出建议，琳琳自然是欣喜地答应下来。刚刚被拒绝的失落，也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在哪儿啊？】
　　耽雨正坐在餐桌上写备课方案，手机忽然响起了推送的声音。他看了看这条消息，翻了翻聊天记录才想起来，这不是那天晚上和他搭讪的小鬼嘛？
　　【在家，怎么了？】
　　【没事，就是离上班还有些时间，挺无聊的。】
　　【做什么工作？】
　　【关你什么事？】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喜怒无常吗？不过是搭个讪找个话题罢了。讨到了没趣，耽雨打算把手机扔到一边认真工作，可还没放下就又传来了提示音。
　　【你是1还是0？】那个人又发来了消息。
　　【要约我吗？】
　　【长得好看的话见个面也无妨】
　　就在这时电子锁传来了开锁的提示音，耽雨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门外。门外出现的并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自己的母亲。
　　“你……怎么来了？”耽雨一边把手机藏到书本里一边问。
　　“晚饭菜买得太多了，我做了几个菜拿来给海滔吃。海滔呢？”
　　“他……出去玩了。”
　　“这么早晚饭就吃好了啊？”
　　“嗯，他要出去玩，所以就吃得早了点。”
　　晓莲顾自走进厨房里，打开冰箱门把自己带来的那几盒小菜放进冷藏室。觉得有些不对劲，又看了看水槽，又摸了摸碗柜里一滴水渍都没有的碗。
　　她问：“你们晚饭在家吃的吗？”
　　“嗯，简单做了两个菜。”
　　“没有剩菜吗？”
　　“倒了。”
　　晓莲打开放厨余垃圾的桶给耽雨看了看，然后问：“晚饭吃了些什么菜啊？”
　　耽雨看着空空如也的垃圾桶，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好。
　　晓莲又问：“海滔呢？”
　　见他一时不回答，她就知道了答案，于是问：“去他妈那里了吗？”
　　该怎么回答她好呢？不说谎的话少不了一顿骂，之前也已经说了谎，可如此轻易就被母亲看破了。犹豫着犹豫着，已经过了回答的时机了。
　　“所以说我问了你很多次了，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什么……打算？”
　　“如果真的没有和海滔妈妈复合的想法，就不要让老是让孩子往那里去。钱也没有心眼也没有你凭什么琳琳争？要是海滔都没有了，你还有什么？”
　　又低下头装工作，这孩子老是死样怪气的真是气死人了，都四十岁的人了怎么还一点都不懂事呢？要是老了我们都死了，身边都没个人照顾怎么办才好？
　　心里的想法并没有因为耽雨的冷处理而变得少些，相反心里越来越塞。不行，这孩子什么都不做的话就我来做。
　　“他d妈妈现在还住在原来的别墅吗？”
　　“应该吧。”

　　离婚前也因为劝小两口去过亲家几次，虽然那时那地方还有些偏僻，可现在已经算是市中心了。可就算那样，晓莲打消了坐公交的主意，急急忙忙拦了辆的士赶向那里。

　　琳琳陪海滔练了一下午吉他，没想到刚吃完晚饭海滔又拿起了吉他。
　　“妈妈，你以前为什么想学弹吉他？”
　　“以前？那人喜欢音乐，就想学弹吉他唱歌向他告白。”
　　“爸爸吗？”
　　“嗯，还是傻傻的少女时期。”
　　“妈，你现在还喜欢爸吗？”
　　琳琳看着窗外的满月，犹豫了会儿说：“喜欢不喜欢的，其实没那么重要了吧？”
　　海滔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他可以从琳琳的语气中猜测一二。就在这时候，传来了闭路电视的铃声。
　　“张经理，有些太太想找您。”屏幕前是小区保安，他退开后露出了一位中年妇女，是晓莲。
　　“是我……”琳琳一时想不出称谓，只好说，“赶紧请她进来吧。”
　　晓莲进了小区，凭着十多年前的记忆摸索到了那栋楼。琳琳已经在门口等她了，她为晓莲准备好了拖鞋，邀请她进门休息。
　　但晓莲却站在院子里问：“海滔呢？”
　　“在里面呢，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时间也不早了，我来接海滔回去。”
　　“没关系的，我等等送他回去就可以了。”
　　“来都来了，我接他回去就好了。”
　　“那我去开车。”
　　“不用了，我打好车了在门口等着呢。”
　　听到这个，琳琳只好往屋里喊，让海滔整理准备出门。海滔应了声，不过这之间还有些时间。
　　晓莲缓慢地走到了琳琳跟前，刻意保持着拉家常的语气问：“海滔最近老是来你这里吗？”
　　“也还好，这阵子生意淡季，所以时间多点。”
　　“也是，很快天凉了就要忙了。”晓莲说，“讲起来耽雨是男人家心没那么细，不过我会帮着管海滔的，所以海滔跟我们过日子你就放心吧。”
　　“放心，我当然放心。”
　　“马上天凉了你们做服装生意的也要忙了，你就放心忙生意吧。海滔老是来这里也会打扰你工作，不要让他常来也没关系。”
　　“怎么算是打扰……”
　　“我心里就是这个意思，我们俩都明白吧？”
　　琳琳这才反应过来晓莲话里的意思，她收回了说了一半的那句话，然后保持了沉默。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也是当妈的人。我知道你没有儿子的话心里会多不舒服，可我们如果没有孙子，耽雨没有儿子的话也是一样的心情，对吧？”
　　海滔这时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看了看妈妈的脸色，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随便聊聊。”晓莲说，“奶奶来接你回家了。”
　　“为什么来接我？”
　　“就正好在附近朋友家玩，听说你在这里就顺路过来接你。”
　　“我坐妈妈的车回去就好了，你接我回家再回去也不方便。”
　　“没事，我打好车在小区门口等着呢，熬稍走了。”
　　海滔转头看了眼妈妈，妈妈正笑着和自己告别。刚刚看到的那有些委屈的神色是光线造成的错觉吗？这么想着，海滔才放心跟奶奶一起离开了那栋矮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