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春祭夏》东东堂

5、第五话：紧闭的门外是夜晚

　　匆忙回到家里，耽雨照着菜谱做了几个菜，之所以看菜谱是因为今天尝试的两个菜他都没做过。他觉得海滔这孩子每天跟着琳琳上馆子，嘴巴也像是变叼了。昨晚好不容易在家吃一顿，都没见他扒拉几口。所以今天特地在网上搜了不少孩子可能会喜欢的菜。
　　出锅了，他还照着PAD视频里进行了精美的摆盘，虽然刀工没那么出神入化，但至少和小餐馆里的感觉差不多吧？他自认满意地坐在餐桌前，等着那孩子回家。

　　同一时刻的心理咨询室里，阮佳连屏幕的来电姓名都来不及看，就随意地接起了电话。
　　“佳佳，在哪里啊？”没想到是妈妈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在单位。”
　　“都几点了，还不下班啊？饭呢？”
　　“叫外卖了，等等就吃。”阮佳向电话里回答到，“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
　　“那我工作了，再见。”
　　“等等，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小祯啊。我帮你问了下，说这个礼拜天就有时间，你要不要回来跟他见个面啊？”
　　她就知道是为了这类的事，这样开场的台词听得太多，阮都觉得有些厌倦了，她只好佯装想了想后说：“我看了下，这个礼拜天没空。”
　　“没空啊？有什么事情？又有病人预约么？到底是上班重要还是结婚的事情重要？女孩子家的，这么用心在工作上做什么啊？而且还不是什么有前途的工作……”
　　“妈，我还有事情要忙。”意识到妈妈还有好多没用的话要讲，阮马上就打断了她说。
　　“忙忙忙，你就继续忙吧，以后我不会再来管你了。”
　　还没等阮说什么，那边就挂掉了电话，似乎在特意宣告她的生气。因为她很快就会发来一条语音告诫自己周末一定要空出时间来。这样的行为看起来像是无理取闹，但不仅没法责怪她什么反而心中生起一种亏欠感。又能怎样呢，阮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信息推送，什么都没法做的她将它放下，然后转头望向另一个角落。
　　门就这么巧在这个时被敲响了，助手小朴向她报告说：“阮老师，你说的那位海滔到了。”
　　阮连忙招呼海滔坐在沙发上，因为是今天额外的病人所以她让小朴先下班。关上门后，她转头看了眼海滔，坐到了他对面的那张椅子上，向他做自我介绍。
　　“你可以也向我做个自我介绍吗？”阮说完后问。
　　“不是都从我爸那里听说了吗？”
　　“是，可是那毕竟是他说的，你可以自己对我描述一遍吗？用你自己的方式自己想表达的角度。”
　　“不想。”
　　“为什么？有什么顾虑吗？”
　　“没有，就是不想。”
　　果然如广州那边带来的资料上所述，眼前是个难相处的孩子。不过自己不就是处理这种问题的人吗？这对她而言还算不上是什么棘手的事。
　　“这几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还适应吗？”
　　“就这样。”
　　“给我介绍下你的新朋友吧。”
　　“没有。”
　　“没有交到朋友吗？”
　　“没有。”
　　“那……学校里有办什么活动吗？”
　　“没有。”
　　教师节活动，台风带来的降雨，即将到来的中秋假期。阮试着从各种角度打开话题，可海滔就像个拼命防守的门将，不给任何的空隙。
　　阮又一次失败后，她没有叹气，只是起身去休息室给海滔倒了果汁。
　　“如果你这样不配合的话，我们很难一起去努力改变。”这句海滔听习惯了的台词，并没有这位咨询师口中说出来。倒是沉默让海滔有些不适应，他忍不住问：“可以结束了吗？”
　　“安排的是一小时，还有些时间。”
　　又一阵沉默，这家伙给自己递上果汁后，自己也只顾着喝咖啡看资料什么都不说。海滔拿出手机来划了几下，也没什么感兴趣的推送，就又抬起头来看阮佳。
　　“没什么要说的了吗？”
　　“也不用心急，等我们慢慢熟悉些再说也没什么关系。”
　　是想混时间骗钱吗？现在的心理咨询师钱还真是好赚，反正大家都以为王耽雨那家伙人傻钱多是吧？海滔一边这么想，一边戴上妈妈新送他的AirPods听起音乐来。
　　“你平时喜欢听些什么歌？”阮终于开口问。
　　“只要好听就行。”
　　“能给我也听下吗？”
　　海滔没有拒绝的理由，关掉了AirPods，音乐很快就从手机了传了出来。手机里正播的是一首关于雨的轻摇滚。这倒是和窗外的雨夜呼应了起来，在这富有节奏的旋律下，雨夜也算不上是那么一件值得哀伤的事。
　　歌声落下后，手机传来了信息的提示音。
　　海滔看了眼说：“我妈妈来接我了，我能先走吗？”
　　“嗯，下周见。”
　　这就是海滔和阮佳的第一次见面。海滔眼里，今天的见面什么有用的都没说，也都没做，而且这家伙还翘了半小时班。这靓女也不知道是王耽雨花了多少冤枉钱请来的。

　　“哪有这样的？才回来了一个多礼拜，她几乎每天都把孩子接去吃晚饭了吧？”
　　“又夸张了，明明昨天就是我和姐姐两人吃的。”
　　“可是上次说过了吧？把海滔接去之前总要和我打个招呼吧。”
　　“上菜了不说废话了，不然菜要被他们俩吃完了。”
　　听筒里传来了挂断的提示音，耽雨看了看已经黑了的手机屏幕，又看了看那桌自己精心准备的菜肴，忍不住叹了口气。已经过了饭点，自己也变得没什么胃口，给孩子做的饭菜看来又得先收起来了。
　　他刚收拾完饭桌拿出电脑准备工作，手机就又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妈妈”，不想接，可又不敢不接。
　　“在做啥啦？噶久才接电话。”
　　“洗碗，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我给海滔炖了些骨头汤明天给你们带来放冰箱里，你记得给海滔热热喝。”
　　“不要炖了，前两天送来的也没喝呢。”
　　“海滔刚好是发育的辰光，多吃点骨汤才能长高。你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别让海滔也像你一样矮了。”晓莲说，“对了，海滔呢？让我听听他声音。”
　　“他……睡觉呢。”
　　“怎么这么早就睡觉了？是哪里不舒服啊？”
　　“没有……嗯……打篮球累了吧，回来吃了饭就睡了。”
　　“哎呦，叫他下次早点回窝，打了篮球哪里还有精神读书的啊？”她想了想又说，“那你也把他叫起来吧，这个点睡等等晚上要睡不着的呀。”
　　“让他再睡会儿吧，我也还有工作要忙，先这样吧。挂了。”
　　不论电话里再碎念什么，他都当没听到匆匆挂了电话，电脑屏幕上正好切换为文档界面。他匆匆敲了一阵键盘，而后又忽然停下，刚刚还在脑中闪现的语句，在成文的时候却变得不知如何组织了。
　　看着那张一半还是空白的表格，他忽然有点懵。不管怎么说，再怎么民办，学校总是学校，和补教机构不一样。指标、论文、职称，这些耽雨不曾面对过的东西，他真的对付得过来吗？就如同他忽然又回到了这个城市的生活一样，这个城市的回忆，未来，他真的对付得过来吗？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他在可视电话里看到了小义的脸，连忙给他开了门。没多久后，那小伙伴就出现在了门口。
　　“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来看看你。”他笑着进来说，“吃饭了吗？”
　　看到小义手里的饭盒，是菜吗？可是自己才刚把满桌没人吃的饭菜收拾好。
　　小义说着打开了饭盒，里面是几个切好的寿司卷。
　　“你做的？”
　　“嗯，好不容易做好的，结果他说在单位吃晚饭不回来了。”
　　“哦！我们陈老师还会做饭了！看来那乌干达挺给力的嘛，把你调教得服服帖帖。”
　　小义白了他一眼说：“拿这些好的东西来给你吃，你就不能说些好话吗？你是只想吃屎吗？”
　　耽雨笑了笑不再说话，伸手拿了个大虾。
　　看到难搞的耽雨没有吐槽，小义不禁为自己的厨艺感到满意。是那人没有口福，没得享受对吧？他忍不住拿出手机来，在置顶的聊天窗口里发了条讯息：【Whr R U？】
　　对方并没有回音，耽雨也在专心研究电脑，有些无聊的他拿起了耽雨的手机。
　　“你在干嘛？”耽雨看他那自己的手机，连忙问。
　　“没事做，给你装个软件。”
　　“什么软件？”
　　“JK帝”
　　“这都是什么年代的软件了？还有人玩吗？”
　　“有啊，现在还有很多小孩子呢。你的账号多少？”
　　“别给我瞎搞，我可不想再谈什么恋爱。都什么年纪了。”
　　“你是什么年纪？现在五六十岁的大叔都在光明正大地钓小正太呢。”
　　“我可要不过你，都这把岁数了还能和黑人瞎搞~”
　　“就说你不是这岁数的正经吧？”正说着，Max回了短信，说是刚吃完饭，要去上课了。这句话的另一个意思是，小义不再方便给他发些无意义的语句了。
　　有些无聊的他环视了一圈这个客厅，快十年没来了，竟然一点变化都没有。他的视线还是最终落回到耽雨身上，问他：“好不容易周末，我们出去玩吧。”
　　“下雨天的，去哪儿玩啊？”
　　“我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他说，“去酒吧怎么样？好久没有去酒吧了。”
　　“都一把年纪了，去什么酒吧啊？”
　　“我们这年纪最需要的就是接触外界，这样才能保持年轻。酒吧里有好多小鲜肉呢，现在的小鲜肉都挺喜欢和大叔配的。真的！”

　　此时的夜还没有深，酒吧才开业不久，正播着暖场用的温柔小曲。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坐在不同的角落里。
　　“雀，你看那女的。”云杰用眼角指指门口。刚进来的那个女生穿着迷你裙，一副清纯的打扮，只是领口开得倒挺大的。
　　“怎么样？我去帮你要账号吧？”
　　朱雀看着马云杰猩红的脸摇了摇头，这才几点啊，这小子就已经喝High了。
　　“这都不行？我说雀哥，你的眼光也太高了吧？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嘛？你说了我才能帮你找啊。”
　　这家伙这个点就喝醉了吗？朱雀无语地转过头来，一副在思考怎么骂醒他的模样。
　　“唉~雀哥，不过是玩玩嘛，又不是要找过一辈子的对象，你这么认真干嘛？先找个女孩子一起玩着呗。”马云杰大着舌头说，“还是你喜欢男孩子吗？现在可爱的男孩子也挺多的，不过雀哥，不要打我主意哦，我不好那口。”
　　“男你妈b！”朱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急得他破口大骂了一通。
　　驻场的歌手都还没上班，他的大骂成了酒吧里最大的声音。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他，那视线就像在英语课上全班同学都看着自己时似的。他想了半天让自己下台的方法，最后从口袋里掏出香烟，装作要抽烟的样子走出了酒吧。
　　原本以为场外的空气会新鲜一些，却没有想到因为没有空调反而让人一阵燥热。朱雀用力地抽了一口烟，任那口烟在肺中回旋了好一阵才抬头呼出。喉头传来一丝淡淡的甘甜感，开始眩晕的脑袋让他稍稍忘却了窒息感。不知不觉间，脚步竟已停留到了酒吧街最角落的那个弯口。
　　手中那支烟才燃到一半，手机就不停地传来讯息的铃声。他从口袋里缓缓地掏出来看了看，都是JK上的消息，多半都是那些无聊的大叔发来的搭讪。他连点都没有点开，直接放进了口袋，抬起头来看眼前那家酒吧的招牌。
　　那几个大字对他来说有些熟悉，只是今天看着它带着一些反感。
　　“呦~这不是麻雀吗？”一个娘声娘气的男生走到他身边搭上了他的肩，“好久没见你了，我们几个姐妹都想死你咯。”
　　“是吗？可是我一点也不想你。”
　　“哎呦~你还是那么讨厌~走走~我请你喝酒啦。”
　　本不想在今天再踏进酒吧的朱雀，就这么又进了那家酒吧的门。相反的是，从没有在哪里大受欢迎的他，在这里却被众多的0号给簇拥着。舞池旁的那个大卡座里，他坐在最中央的位置，和着气氛喝了一杯又一杯。
　　“Hey,Max！”喝得正有点高，一个小受站起来大声喊了一个人过来。
　　走过来的是一个灰色皮肤的外国混血，这样的人在这儿本来就很少见，难免会有些显眼。
　　那个小受在和黑人用英语闲聊着，大概是自己盯着他看太久，黑人没多久就注意到了自己。在相对视不过三秒后，那黑人就朝这边靠了过来。他一手穿过朱雀的颈部，紧紧地贴在沙发背上，眼睛死死地注视自己。
　　这偶像剧般的对视算什么啊？朱雀心里暗暗嘲笑了一下，然后也不服输地也用一样的眼神回敬他。
　　他的嘴角渐渐浮出笑容，然后说：“Fancy a drink？”
　　这语言无比熟悉，却让他又想起了上课时的感觉。本想好好应答作弄一番，结果却在关键的时候只知道开口的意思却连拙劣的词语也找不到。
　　看到这男孩没有反应，Max以为他的懵懂是被自己所吸引，就像是一直以来的那些人一样。于是他把自己的脸又向前凑了一点，根本不考虑这距离中暧昧的程度。
　　灯光闪过这边，半秒内d射亮了Max的脸庞。混入了传统英国白人和非洲人血统的Max，脸庞的棱角异常的明显。在中国人的审美里，绝对是帅的标准。可是，被人这样逼到背靠背也太不爽了吧。
　　想要用手推开，却顺势被Max抓住了手臂，被他抓到了胸口心脏的位置。我C你了个妈的！这种演电视一样的桥段不嫌恶心吗？朱雀再也忍不下去了，抬起腿来就是一脚。
　　这一脚好像是太重了，没有防备的Max向后仰倒在茶几上，那上面酒瓶向四周滚散到地上。还好那乒零乓啷的声音被震天的音乐所掩盖，没有在酒吧里造成什么大的回响，只有一起玩的那几个孩子呆呆地望着朱雀。
　　朱雀察觉出自己要闯大祸，还好看到那黑人站起来的模样像是没什么大碍，于是说：“Sorry~呃——”
　　说完这句话还忍不住打了个酒嗝，唉~自己这模样到底算什么啊。那些刚刚还围绕着自己的小受受们，现在盯着自己的眼神真是让人难以忍受。朱雀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可那富有节奏感的音乐真是没法让自己冷静下来，只好踉跄着走出了那酒吧。
　　深了的夜终于凉快了些，清风拂在脸上说不上让自己清醒，但也总算是好受了些。酒差不多都醒了，心情却没能好起来。他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那些向他打招呼的人他都提不起丝毫的兴趣，可如果不翻又实在是无聊。直到发现一个特别的头像，在这个不是用肌肉就是美颜的软件里，再不济用卡通也该是搞笑的才对。这什么特色都没有的图片算什么？
　　【你为什么用这样的头像？】

　　多亏了小义做的寿司卷，本没有胃口的耽雨吃了两三个垫了肚子。酒吧自然是不能去，不然他明早是真的交不出课题申请了。
　　小义一边吃一边躺到沙发上看起了电视，说来前几天就完结了的《德鲁纳酒店》的大结局，他也还没来得及看。
　　不过和设定相比，这剧的结局有些注水的成分。IU和吕珍九在满是阳光的公园里再次相遇的时候，耽雨有些无聊地拿起了手机。
　　才刚解锁，就收到了一条消息推送：【你为什么用这样的头像？】
　　这谁啊？耽雨点进他的主页看了看，除了些秀身材的照片，脸都没露上一个。不过看下资料觉得也太年轻了吧，现在的孩子流行这样打招呼吗？
　　他点了几下屏幕，回复到：

　　【不然用什么头像？】

　　这答复算什么？让人怪不爽的。
　　“喂！雀哥原来你在这儿啊~找了半天都找不到。”
　　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朱雀抬起了头来。原来是马云杰这小子，这时他臂弯里的正是他刚刚说正的迷你裙女孩儿。
　　“雀哥，我今天不回去了哦~拜拜。”
　　不给朱雀说粗口的机会，云杰迅速地带着女孩走进人群里。朱雀站起身来，周围却都是刚从夜店里成功约对出来的男男女女。他忍不住朝天空大骂了一句：“我C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