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春祭夏》东东堂

4、第四话：白日恍惚

　　这是最后一次广播，前往杭州的王耽雨先生，王耽雨先生，请您立即到A107登机口登机。…………

　　耽雨的头从手掌上掉下来，让他恍恍惚惚地从瞌睡中醒来，看了眼手机赶紧站起来想跑。
　　“喂，耽雨，王耽雨！你去哪儿啊？”
　　一个声音叫住了自己，耽雨转过头来看了眼。那人比耽雨要高得多，身材也更为健硕，再加上穿正装打着领带，一看就和耽雨不是在同一阶层的人士。
　　耽雨抓了抓头发，终于反应过来刚刚听到的机场广播是做梦。自己来机场根本就不是为了坐飞机，所在地方也不是出发大厅而是到达口。
　　他松了口气，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堂哥王耽云说：“你到了啊？什么时候到的？”
　　“到了一会儿了，打你电话也不接，还好从海关出来就看到你坐在这儿。看你睡得那么香就没叫醒你，先去买了点喝的。”
　　耽雨接过了他刚买来的罐装果汁，喝了一口后困意终于消散了些。
　　“往那儿走吧，车停在那儿。”
　　“买新车了吗？”
　　“哪来的钱买新车？”耽雨一边走一边抱怨说，“唉，这机场都修了二十年了现在交通还是这么不便，也没有公交也没有地铁，也不知道政府在想什么，只知道为富人阶层服务。”
　　耽云无意听耽雨的吐槽，只是解开了领口的一颗扣子。之前听母亲说天转凉了，可到了这儿怎么还是如此闷热？
　　“Juicy没有一起来吗？”耽雨随口问到。
　　耽云小小的沉默后说，“那个……我已经和Juicy离婚了。”
　　“诶？离婚？两个人不是过得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离婚了？”
　　“也说不上突然，也考虑了一段时间了……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两个人缘分也尽了，也找不到继续在一起的理由了。”
　　这么说来，的确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到兄弟朋友圈上有那个外国女人了，只是毫无征兆地听到这种事儿，耽雨应该从什么立场来说是呢？自己也是无意义婚姻的经历者，自己还做了好久离异人士。
　　“其实……别的也没什么，我现在最担心就、是我妈。这种事情怎么跟她解释呢？”
　　可不是，本来最麻烦的就是让传统一辈理解这并不是坏事。偏偏姑母还有高血压，怕她一激动就出什么事儿。
　　“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耽云的眼神，分明就是把自己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他哪里会有什么好办法。
　　“我想……要不然暂时先不要和姑姑说这件事好了，我们再想想有什么办法，等时机成熟了再找好机会跟她讲。”
　　“也就只有先这样了。”
　　兄弟俩不再说话，耽雨坐上驾驶座装出一副专心开车的模样。兄弟俩温馨的重逢和想象中有些不一样，这迎面而来的烈阳也显得有些异常。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后，海滔的视线中尽是一片白色，在那样的背景之中，怀抱着自己的鲜红，显得是那样刺眼。血从他额头上好多个伤口渗落出来，终而染红了他的整个脸颊。
　　“喂！痴佬！张宇！张宇大叔！”
　　可眼前的那个人依旧闭着双眼，叫唤似乎不能入他耳似的。血滴在他的脸颊上凝结成滴，而后落到他的脸上。感觉不到温度也说不上冰凉，只是简单的触觉像是他在用手抚慰自己。
　　就在这时，另一辆大卡车正向自己这边驶来，那车的重量让地板都跟着共鸣了起来。

　　海滔从梦中惊醒过来，他转头环顾四周，自己正在学校的音乐教室里。
　　“怎么了？”一直盯着海滔看的音好奇地问。
　　海滔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是因为昨天晚上的梦让自己没有睡好吗？还是老师放的歌曲让自己太过放松了？海滔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睡去的。不过还好，他终于从那梦中醒过来了。
　　教音乐的郁老师用鼠标点了暂停键，音乐停了下来。她问：“有谁知道这首曲子的吗？”
　　海滔随口嘟囔了一句：“斯特劳斯家族的《Voice of spring》 。”
　　听到了这个之后的音颇有些惊讶，正想开口郁老师已经开始了她的自问自答：“没有人知道吗？这首曲子是小约翰斯特劳斯的《春之声圆舞曲》，很好听吧？今天开始我们就来学习西洋的古典音乐……”
　　答案与标准完全吻合，音惊讶地问：“你是怎么知道这种东西的？”
　　“小时候偶尔会听。”
　　“小时候？”什么人会小时候就听这种音乐？
　　“我妈偶尔会听这些。”
　　海滔不屑的语气，到了音的耳中却被翻译成了颇为让人崇拜的声音。之前就知道海滔平时都带着耳机，一看就是一副很爱音乐的样子，只是……从来没有问过他喜欢什么样的音乐。不对，曾经好像试图问过他在听什么，只是他像是专注于音乐没有听到问题的样子略过了。
　　“你妈妈是音乐家吗？”
　　“只是喜欢音乐吧，我很小就和她分开住了。”
　　之前听说海滔家就在学校对面，可还常看到他妈妈开车带他离开。这么说——“你父母……”她本小心翼翼地想着用词，可一时间还是想不到合适的字词。
　　“离婚了。”海滔直截了当地回答。
　　“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从我记事起他们就分开了，他们也没伤害过我，不是什么坏事。”
　　听起来好洒脱的样子。现在这时代，离婚倒的确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音的朋友中就有很多，不过不是父母出轨了第三者，就是整日争吵，能像海滔这么坦然的也是少见。
　　“你爸爸妈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音本是在心里思考这问题，却没想到嘴上带了出来。如此隐私的问题，她意识到后不免有些紧张。
　　不过还不知道海滔有没有听到这个问题，他的脸上没有出现一点变化，也没有得到任何的答案。
　　是没有听到吗？也未必是，海滔看着黑板上贝多芬的照片，神色有些呆滞。耽雨和琳琳到底算是什么样的父母呢？自私地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也不算是对孩子不管不顾。小时候的自己曾一条条罗列他们的罪状，可如今却一条都说不出口。
　　以斯特劳斯家族的曲子作为这节课的开头，郁老师似乎也是想用斯特劳斯家族的曲子来作为结尾。在斯特劳斯的《谵妄圆舞曲》的乐曲落下后，她又一次走到了教室的中央，然后说：“我们今天对于古典音乐的学习就到这里。接下来的时间就像往常一样，留给大家展示。”
　　这是海滔上的第二节音乐课，明白了其中的规矩。每节音乐课，郁老师都会将时间空出来，让每个同学上来表演节目，可以是唱一首歌，也可以是表演一样乐器。只是虽然大多数的人都是没有准备，临时随便唱首歌而已，却依旧是能够得到郁老师的赞扬。
　　郁老师拿起出勤表看了一眼说：“今天应该是轮到钱如意了呢。”
　　就在她话音还没有落下的时候，坐在角落的一个女生就已经举起了手来说：“那个，老师，我今天还没有准备好，下节课可以吗？”
　　郁老师听了之后有些遗憾地说：“哦，是这样吗，那下次一定要准备好哦。那钱如意下一个就是……李歆音。”
　　音这时正看着海滔发呆，听到自己的名字之后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郁老师。郁老师似乎是从她的眼神之中读出了意思，于是又问了一遍：“你准备好了吗？虽然你应该是下节课来表演才是。”
　　“啊？哦。”她轻轻地应了一声。与其说是没准备好，不如说是什么都没准备。她知道郁老师的提议，当时就想好到时候随便去讲台上唱唱应付了事。不过一旦真的硬着头皮站上讲台，她一时间变得没有了主意。
　　看到音呆呆站着没有反应，郁老师又问：“音，你要给大家表演什么呢？”
　　音回过神来，看了看班上那些看着自己的同学，又转头看到海滔。果然，那双看着窗外发呆的眼睛是全班唯一没有注视自己的眼睛。她有些后悔自己刚刚问了海滔那问题，不过看到那双眼睛又想起了什么。她犹豫着问：“那个……老师，我可以借用一下钢琴吗？”
　　“嗯，当然。”
　　看到郁老师点了下头，音小心地坐到了钢琴的边上。她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然后将双手悬停在钢琴的上方。
　　听到教室里响起了钢琴的声音，原本注视着窗外的海滔有些诧异地转过了头来，将视线落在音的身上。开学前一天在音乐教室里偶然遇到音的那个情景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与正弹着钢琴的音融合在了一起。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歌声从音的口中传来了出来：

　　Tell me what the rain knows
　　are there the tears of ages
　　That wash away the wolf’s way
　　And leave not a trace of the way
　　………………
　　…………
　　……
　　（引自坂本真绫《Tell me what the rain knows》）

　　音在琴键上落下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正好是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郁老师刚宣布下课，学生一窝蜂地跑出了音乐教室。
　　海滔不像他的同学，并不急着跑步去食堂吃饭。相反，他在大多数同学都跑出教室后，偷偷打开手机来看了看。他也没有等谁的电话，也没有等什么消息，看到的也不过都是些APP推送来的垃圾信息。
　　回过头来想走，这时才发现音还在教室里。
　　“有事吗？”他问。
　　“也没什么，去食堂吃饭吗？”
　　海滔没有回答，虽然不急着去吃饭，可也不意味着到点了不吃饭吧。
　　音偷偷地吸了口气，然后问：“那个……你觉得我唱得怎么样？”
　　“挺好的。”
　　“就……这样？”
　　“挺惊讶的。”
　　“惊讶？”
　　“没想到你琴弹得这么好，歌也唱得这么好。”
　　虽然是简简单单的用词，在音听来却是世上最华丽的赞美。她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说：“其实你还没听过我真正放开地唱歌呢，什么时候有机会来看我们的LIVE吧。”
　　“LIVE？你有上台演出的地方吗？”一直都对什么事都没兴趣的海滔，对这事却表现出了反常的兴趣。
　　“这个……还没有……呵呵。”刚刚还想吹下牛皮的音，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就在两人都以为话题以此终结的时候，音继续说：“对了，海滔，你有想参加什么社团吗？”
　　“你是来劝我参加合唱组的吗？”
　　“你……怎么知道？”她记得自己还没把这事告诉别人。
　　“陈义告诉我了，那家伙善做主张把我的名字报上去了。”
　　那自己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不过，她真心想说的并不是这个。所以，她又开口问：“你会什么乐器吗？”
　　“我不想参加什么民乐社。”
　　“不是不是，只是觉得你这么喜欢音乐，应该会弹奏些什么。钢琴，吉他或是贝斯？”
　　“妈妈家里有架吉他，她教我弹过几次。”
　　“真的？我乐团正缺一个吉他手呢，你要不要加入我们乐团？”
　　“加入……”最不喜欢“团”这字眼的海滔一听到便像本能一般地想要拒绝，只是在开口的那一瞬间又不知道为什么停住了口。
　　海滔的模样在音的眼中却像是为了什么而踟蹰，于是连忙说：“不要小看我们乐队哦，李清是已经准备出道的Shock the Paradise乐队吉他手的弟弟。从小就跟着他学音乐，从八岁就开始弹吉他，蓝海也是很优秀的鼓手……”
　　“不好意思，我暂时还不想参加什么团的。”
　　海滔说话的语气无比平常，对音不停的话语来说却是无比有力的截断。原本还准备了好多说辞的她一下子却变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只是试探性的邀请，却在这段对话之后变为了强烈的欲望，总觉得一下子就变成了他们的乐团只有海滔加入才能够称得上完美。
　　“为什么啊？”
　　“就是不想。”
　　简单的话语反而最难以辩驳，至少对这个时候的音来说这样。她尝试别的语句，脑中却只会变得越来越乱，到最后只好放弃。

　　“喂，那不是音吗”离他们不远处，李清拍了拍蓝海的手肘。
　　正看着漫画的蓝海抬头看了看那两人，心里有些在意。不过，他还是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答道：“真的呢。”
　　看到蓝海这无比淡定的回应，反而让李清有些不淡定。“你这是怎么了啊？”
　　“什么怎么了？”
　　“和音吵架了吗？”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以前都好得跟老公老婆一样，但是这两天不理不睬的，出什么事情了吗？吵架了吗？”
　　“什么老公老婆，你别瞎说，都是你在那边乱讲同学之间才会越传越奇怪的。”
　　虽然注视着那边的两人，可俩哥们却没有走上去打招呼。而且打饭时还默契地选择了另一个窗口。
　　看到李清饶有兴趣地盯着那边，脸上一副八卦的模样。蓝海连忙挡住他说：“话说，你排练的地方找好了吗？”
　　“我哥他们乐队找了个地下室，做好隔音后就会变成他们的练习室。他说他们不练习的时候可以给我们用。”
　　“你哥一下子变得好有钱哦，准备出道的乐队就是不一样。”
　　“不是公司给找的，好像是他一个同学赞助的。”
　　“哇喔，你哥什么时候开始靠吃女人的软饭过日子了？”
　　“没有啦，是男的，他们学校的同学，应该是一样喜欢音乐的同仁吧。”
　　“啊~”
　　“嗯，我的朋友里要是也有这么有钱的朋友就好了呢，我的吉他也想换了。”李清说着叹了一口气，但视线又在无意间放到了刚刚的那个方向。他又说，“那个男生，好像最近跟音处得很好的样子。”
　　“有吗？”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哦~你是受到威胁了吧？”
　　“威胁什么？”
　　“女朋友要被抢走了。”
　　“都说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了，你就不能盯着自己碗里的饭吗？一定要看别人别人的。”
　　蓝海怕他的这句话达不到效果，还伸手掰了掰李清的脑袋，让他转向餐盘。不过李清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会意的笑容，知趣地不再说什么，拿筷子假装翻了翻那盘饭。
　　“你们俩干什么呢？”一个声音忽然出现在面前，吓得李清不小心丢了筷子。
　　“什么，干什么？”自己正八卦的人刚刚还在和新欢在那边吃饭呢，谁会想到这么快就会到自己面前来。
　　“你们干嘛两个人躲在这里吃饭。”
　　“诶？什么躲，这不是我们班的位置吗？”
　　食堂虽然按班级给安排了座位，可毕竟不是小学食堂，并没有管理这么严格。以前都是三个人一起吃饭的。
　　音在两人对面坐下“我听说《那就是摇滚》开始报名了？”
　　“好像下个月才截止吧。”
　　“报名的视频准备好了吗？”
　　“人都没找齐，怎么拍视频。”
　　音用下巴指指那边正在倒剩菜的海滔，然后说：“你们觉得他怎么样？”
　　蓝海瞟了眼那个背影，然后说：“长得是挺帅的，不过花瓶有什么用？”
　　“不不不，这几天相处下来我感觉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音说，“等着吧，我很快会把他拉到我们乐队里来的。”
　　音信誓旦旦的话，引得那俩兄弟同时抬起了头。不过三人的脑子里，对这句话却有不同的理解，更不用说，那完全不同的态度了。